后院有柳

2015-06-16 22:26蔡雨艳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6期
关键词:后园三岔河后院

蔡雨艳

这会儿,我又想起了我家后院的三棵柳树。

三棵柳树在我家后院墙根儿前,后院墙后面有一个小水沟。我家在古城子村,古城子村脚步轻轻的,听不见响声,可历史的回声有如千军万马,在三岔河边展开。可不能小瞧三岔河,三岔河早在唐朝就很有名。三岔河是我们村的河。那天去锦州博物馆,看明代的地图,找我老家,找三岔河,而地图标着是三岔关。那时三岔河叫三岔关。也难怪,那时的河就是关。河上没有桥,这河可不就是关吗?一河挡道,万夫难过。

我家原来就住在三岔河边。因为三岔河有时发大水,这样乡里就让住在河边的几户人家搬到国堤内,记得那次搬家,我三岁,只能拿动笤帚,还有村里人夸我能干活了,听了之后美美的,好像那是有记忆的开始。

这三棵柳树不是无心插柳,是父亲亲手栽下的,在后院的墙根地上,选择好位置,量好了间距,用铁撬挖一个小土坑,将树苗栽上,再跳过墙外从水沟里舀一瓢水浇上,栽上三棵柳树。还担心猪羊啃食或者鸡啄狗踩,又找来九块整砖,每三块砖围起来一棵小树来保护树苗。

小树在父亲的守望中一天一天长高,在母亲的注视中由鹅黄到青绿,父亲对待它们仅次于对待他的儿女。三棵柳树见证我家岁月的流逝,它以年轮记事。坚守着它的坚守,蓬勃着它的蓬勃。

春天柳树最先绿,秋天它最后变黄。它懂得最多,看遍了一场又一场春风秋雨,花开花落。花开时节,一簇簇竹黄的小花,缀满枝桠。要不了多久,就是柳絮飞满天了。

三棵柳树从手指粗,再长到碗口粗。这期间,当父亲母亲来看柳树时,我也尾随在他们后面来看柳树。那年春天,细风吹柳枝飘动,父亲的斧头砍向柳树主杆外的枝叉,我问父亲为什么要砍掉枝叉,父亲说为了让树能成材,你们也像小树一样,有小缺点和错误也必须改正。

有了这三棵柳树,再世俗庸常的日子,也让父亲生出无限惦念和向往。

一年又一年,柳树成了我家后院的风景,春天有喜鹊来安家,也有乌鸦来落脚,有麻雀来登临。它们窥探着我家,它们为燕子通风报信,当它们认为这是一个善良的人家时,燕子就来这家的房檐搭窝。“不借你盐,不借你醋,只借你房檐住”,那年有两只南来的燕子,在我家的房檐搭窝了。父亲母亲很高兴,告诉我们不许打燕子,并且吓唬我们说:“打燕子会瞎眼晴的。”于是弟弟的弹弓,指向了树林。

有时候,有铅色的阴云飘过,青蛙呱呱叫着,简单的节奏暗示着一场雨的来临,柳树也忙着挥动枝条,告诉人们雨要来了,鸡鸭鹅和大黄狗不安地叫着,有时也跑到柳树下四处望望,来告诉人们不知道的事情。

那年有一个运动,搞运动的人总找父亲开会,父亲学会吸烟后,他有时就在这三棵柳树前吸烟,瞧一瞧这棵,摸一摸那棵,且不说春天后房身下的两棵桃树和枣树,桃花朵朵开,秋天枣树结满红红的枣,单说后院院里院外滿眼浓浓的绿色,就叫人心旷神怡了,我认定了父亲只喜爱这绿。

那一季,柳树枝条成了父亲编筐的原材料,那个春天,柳叶还没有长出,这个时候的柳枝儿,是最适合拧柳哨儿的。柳枝成了弟弟口中的哨,柳哨儿也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原生态乐器了。村里人好用柳叶儿来形容女孩子弯弯的眉毛。

有一年的一阵大风过后,柳树枝折断了,父亲为它接骨,用布条包扎上,这棵小树竟跟没事似的,照样生长,只是骨折处有一个瘤。两年后,父亲认为这棵树只能当柴,让哥哥砍掉这棵树。哥哥的斧头砍向那个结,就是骨折处那个瘤,没砍动,父亲说:“你最不应砍那个结,柳枝骨折长好后,当再次遭受重大压力和撞击的时侯,最难入斧的就是当年树枝折断后的愈合处。”

三棵柳树高于后院长的一切植物,间或有的植物欲与它们比高低,终究是熬不过柳树,也有的青藤附在它的躯干上,青藤爱柳树,和它缠绵一生。到了秋天,青藤如牵牛花还有一些植物开始蔫萎,然后渐渐枯死,这时,只剩下的这两棵柳树很陶醉,把枝高高指向天空,好像要把天空的什么秘密告诉人们。当然它们有时也会怀念与它们一直生长,后来因骨折砍了的那棵柳树。如果它还活着是个什么样子。那棵柳树只是当柴火了。

它隐隐约约记得,刚来我家后院时,用新奇目光打量着这个世界,当发现没有危险时才放心地长。还发现有两个同类就更兴奋了,如今只剩它们两棵柳树了。

夏天的晚上,柳树下是最好的乘凉的地方,可是我一个人是不敢去的,特别是靠西边那一棵柳树,我更不敢到跟前,因为西边是我堂姑家的后院,不是因为堂姑的吓唬,而是因为她家后园的西北有一个坟。有人说那里埋了一个吊死鬼。只是听说没有求证。我看着这个高高隆起的坟,心里就有点害怕。有一次,一个春天,我挖野菜,挖了半天没挖多少,堂姑让我到她家后园挖,来到她家后园,地里太干净了,连一颗野菜也没有,堂姑手指那坟说:“那儿有。”我看了一下,那坟上真的有好多野菜,蒲公英、苣荬菜、艾蒿等。我的脚没敢移半步,腿发抖,手心出汗,心里暗怪堂姑,这不是唬人呢吗?我哪敢挖。有堂姑在我还敢看那坟,没有人在,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看,但又忍不住想看看,又是落荒而逃。

其实,我很爱去堂姑家后院。她家后院有两棵大芍药,春天开花漂亮极了,最惹人喜欢,我和堂姑要,堂姑推说明年,明年开春栽花时给你分一株,栽上好了。可是到了来年春天,堂姑早就忘记了。常常是春天她家芍药朵朵开,我在这边发呆,我多渴望我家也有大芍药呀。

我们那一条街是村里最南边,只有7户人家,家家有后院,后院都有园子,园子之间有杖子隔着,园子都种着高梁、玉米和蔬菜。夏天玉米长高了,密集得看不到天日,我们那条街的小玩童会钻杖子,不一会儿的工夫,他们能从第一家钻到最后一家,他们手里拿着一个竹竿,竹竿顶头有个铁丝圈,他们用这个铁丝圈粘蜘蛛网。从东家到西家一路过来,蜘蛛全让他们给粘光,7户人家房檐蜘蛛网都粘完后,蜘蛛网厚度也够了,逮蜻蜓就有把握了,他们就去粘蜻蜓了。这时的国堤上遍布他们的欢闹声。

我也从第一家杖子钻到最后一家,很刺激,像电影里的侦察兵,先到第一家玩看人家不注意就到后园,到这家与他邻居的边界处杖子旁边,瞄着要去哪家后门有没有开,有没有听到人说话和其他动静,没有人时,就双手把杖子扒个豁钻过去,然后让杖子恢复原状,然后继续如此钻来钻去。我钻杖子也是为了粘蜘蛛网,有时也看一看人家后院的花。这一切我家的柳树都看到了,没有告密。

冬天每家后门都封上,抵抗北风袭击屋子。

冬天我在后街和小朋友玩,回家晚了怕父母说,为了早点到家,就抄近路,急急忙忙地从堂姑家的后院走过,从我们两家的墙头跳过来。让堂姑看到了就不高兴,堂姑會择时提出抗议,怕走的人多了,就走出一条路,这样为盗贼提供了方便。父亲看到了也会不高兴,说:“谁家的姑娘跳墙头?不文静点!”

有一次我溜冰回来,从堂姑家后园走,本来就有点怕,不敢瞧她家西北角坟,在坟前一杆子远的地方有个东西闪闪发光,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鬼火吧,我加快了脚步,越往前走,越能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跟着我,越走越紧张,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好像头发都立起来了,后来小跑起来,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脚步声跟着我,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可这人一说话,我就不怕了。原来是我二哥,二哥问我:“跑啥?”我说:“看到了鬼火。”二哥问:“在哪?”当我回头看时竟看不到了,二哥带我看个究竟,往回走发现原来有一小块玻璃渣,在月光的照耀下好像在发光,二哥说:“弄明白了,以后就不要害怕了,要不然会总害怕的。”

父亲估计着盘算着,这两棵柳树何年能成材,以及它的用处。那是1983年,父亲大病出院后,再次来到这两棵柳树前,母亲也跟过来看,母亲说:“这两棵柳树够粗了,哪天让三儿放了吧。”父亲说:“够粗了,成材了。”父亲说得急切,母亲说得更急切。母亲恨不得马上放倒这两棵柳树,因为它有重要的用处,就是想给父亲做寿材,医生说父亲得的是胃癌,也就只剩下半年的期限。父亲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我也不知道。父亲着急放倒这两棵柳树,是想着为三哥娶媳妇,打家具用。三哥快30岁了,还没有成亲,最近有一个亲戚给介绍一个对象,正好为他结婚打家具。各怀心腹事的父亲母亲,都盼着这两棵柳树早点放倒。

这两棵柳树在父亲母亲不同的使命中,被放倒,放倒后比立着时还粗,在后院晾着。只剩树根在原地,树根上一圈圈年轮记载着柳树的生活轨迹。

那年,我曾梦想,我高中毕业后,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参加工作,就让父亲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可是父亲在我入学那一年的秋天就去了天国,带给我一生的遗憾。子欲孝而亲不待。

这两棵柳树既没有做父亲的寿材(二伯父认为只有红松木才配做父亲寿材,派人给送来了红松木),也没有像父亲希望的那样给三哥打家具。后来,我在外地工作回家时,还看到两棵柳树在后院躺着。这些年家里人各忙各的,谁也没有注意两棵柳树的去处。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会感觉心里隐隐痛了,如同伤疤隐藏在岁月深处,不知不觉中走过的那些流年,怎么也回不去了。

父亲母亲花了那么多心血的两棵柳树怎么没有用呢?好在那两棵树又发出了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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