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
祖父后园
◎萧红
祖父的眼睛是笑吟吟的,祖父的笑,常常笑得和孩子似的。
祖父不怎样会理财,一切家用都由祖母管理,祖父只是自由自在地闲着。一天到晚,门里门外,我和祖父寸步不离,而祖父多半是在后园里,于是我也在后园里。
后园决不是房子里的狭窄的世界,它是宽广的。人和天地在一起,天地是多么大多么远,用手摸不到天空;而土地上所长的又是那么繁华,一眼看上去是看不完的,只觉得眼前鲜绿的一片。
后园中有一棵玫瑰一到五月就开花,一直开到六月,花朵和酱油碟那么大,开得很茂盛,满树都是。
别的都玩厌了的时候,我就想起来去摘玫瑰花,摘了一大堆把草帽脱下来用帽兜子盛着。忽然我异想天开,这花若给祖父戴起来该多好看。
祖父蹲在地上拔草,我就给他戴花。祖父只知道我是在捉弄他的帽子,而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把他的草帽给插了一圈的花,红通通的二三十朵。我一边插着一边笑,听到祖父说:“今年春天雨水大,咱们这棵玫瑰开得这么香,二里路远恐怕也闻得到。”我笑得哆嗦起来,几乎没有继续再插上去的能力。
等我插完了,祖父还是全然不知。所以我借机进屋去找一点吃的来,还没有等我回到后园中,祖父也进屋来了。
一进来祖母就看见了他那满头红通通的花朵。她对着祖父大笑了起来。
父亲母亲也笑了起来,而以我笑得最厉害,我在炕上打着滚笑。
祖父把帽子摘下来一看,原来那玫瑰的香并不是因为今年春天雨水大的缘故,而是那花就顶在他的头上。
他把帽子放下来,笑了十多分钟还停不住,过一会儿一想起来又笑了。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祖父、后园和我这三样是一样也不可缺少的了。
(摘自《感人肺腑的回忆》北京联合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