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英 殷建成
题记:鱼对水说:“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对鱼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
建军说我是个不爱惜生命的人,我想是吧,要不怎么乳腺癌到晚期才被我发现呢?
医生说,要做手术把左乳切除,我当然不干。我才36岁,作为女人,美丽而丰满的胸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样对不起建军,虽然他一直都和医生站在一起,要我做掉。
我说不,我查过资料,像我这种情况,切掉乳房也只能再活两年,我不怕死。
当我固执地要求回学校上课,一顶顶帽子就铺天盖地而来,“鞠躬尽瘁”啦,“爱岗敬业”啦,差一点没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套上,我觉得好笑。我只是觉得医院空气不好,闲得无聊。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校园的环境,还是建军理解我,二话不说,把我送回了学校。
那天我讲朱自清的《背影》,讲着讲着,突然记起来,我曾经说过要把这班学生从初一送到初三的,可如果我死了,怎么好!
下课之后,我拦了辆出租车去了医院。
建军听说我同意做手术了,像听到了我回学校上课一样平静。建军就是这么个人,谈恋爱的时候,他没有送过一束花,没写过一封情书。一次我们到铁路分局文化宫图书馆看书,他正看着就拿着书跑到我面前,让我看他手指着的一段文字:嫁给我吧,你身边的好男人太多,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做得更好。我看着看着脸就腾地红了。
我们结婚了。结婚时我才20岁,同龄的女孩正浪漫地谈恋爱,结婚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认定是长我7岁的他骗了我,并下定决心找个小情人来报复他。可事实是我一直没找到我的“小情人”。工作太忙了,把这茬儿给忘了,而且我发现建军并不是一个很坏的男人。
婚后,我们一直没有孩子。我到铁路医院检查时,医生说:“你是先天性输卵管阻塞,不能要孩子了。”回到家,我就把建军从焦枝铁路线上施工处呼了回来。我说:“我不会生孩子,咱们离婚吧!”建军看都不看我一眼:“愿找谁离找谁离,我不干!”我故做生气状夺门而出,在门外的秋雨中,我对建军的感激之情简直天高地厚。或许,我将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我亦苦恼过,每天骑自行车到学校大门口时,认识的、不认识的学生,有礼貌地喊老师早或老师好时,心中很不是滋味,如果我会生育,我的孩子至少也上初中了吧!
我太喜欢孩子了,每天与学生朝夕相处,与学生结下了浓浓的师生情谊。雖然建军对我无微不至地关怀体贴,但二人世界中似乎缺少点什么。是孩子,因为孩子是夫妻爱情的结晶。每当我和建军在公园看到同龄人带着自己的孩子,手牵着手,欢快地嬉闹着,我的眼睛就湿润了,每当我听到学生们在议论谁家的妈妈漂亮,谁家的妈妈能干,谁家的妈妈有钱时,我总是默默地走开……
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最宽广的爱,我为自己不能做一个母亲而遗憾。
躺在洁白的手术床上,听见了刀子剪子的碰撞声,我知道那些刀子剪子正在一点点地吞噬掉我的美丽和骄傲。一想到建军再也不能伏在我温暖的胸脯上做甜甜的梦,我的眼睛又湿润了,那种清凉的液体无声流着,像要把36年积蓄的坚强全部流掉。泪水浸湿了床罩,那年轻的护士很温柔地对我说:“很疼吗?坚持住!一会儿就好!”只有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好了,这一刻,我终于认识到生活的残酷。
手术后一个月,我又回到了学校,我仍然给学生讲课。我对自己的课堂蛮有信心,学生大都喜欢听我讲课。从这一点讲,我宁愿死在课堂上,也不愿死在医院里。
情人节那天,学校里那些年轻人都忙得不亦乐乎,火红的玫瑰把她们的脸映得通红。爱情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我由衷地为这些年轻人高兴,为她们祝福。其实我一直都想要一束——哪怕是一支玫瑰,但是我知道,建军打死也不会这么干,“10元钱一支,够我们吃一周青菜了。”我听了遗憾得要命。
其实,学生中也有互送礼物的,我上课时就发现,有学生的桌斗里有若隐若现的花儿,我没有为难这些孩子,这是一个孩子要走向成熟而跨出的幼稚的一步,我们做大人的又何苦阻止他们成长的脚步呢?
那天晚上我没有课,年轻人大都到外面庆祝去了。我伏在案前,批改今天交上来的作文。
作文改到一半,我的门被敲响了,我打开门,看不见一个人影,正想把门关上,发现门前的石阶上有一包闪亮的东西,我打开门外的灯:我的天,在银色的塑纸中,竟是一团耀眼的火红。在那一刻我没有了思维,没有了呼吸,我最终捧起了那束玫瑰,中间有一个字条:李老师,情人节快乐!铁一中二五班学生敬献。
我捧着这无上的荣耀,竟无法挪步,这时门被推开了,建军穿着大衣,手里擎着一束鲜红的玫瑰,我一下子愣住了。建军很绅士地把花拿过来,放到我的胸前,然后,伏在我的耳边说:“情人节快乐。”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亲爱的丈夫和我可爱的学生,在我的生命将要终结的时候圆了我作为女人那甜美的期冀。在这一刻,我终于可以肯定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选自郑州铁路局2014年《绿灯》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