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不了多少”格式的语义、话语功能及成因分析

张雪梅

摘 要： “A不了多少”格式表示两个主体在性状程度上的差异很小，即甲比乙A的程度有限，明显包含说话人的主观评价或情感。语义上该格式有表明对比性、模糊差异性和表达悖离义的特点。话语功能上，该格式具有使表达委婉、凸显主观性和补充追加信息的功能。该格式是由“V不了多少N”格式经过N的省略，并向形容词扩展、类推而来的。从认知上看，该格式是先进行总括扫描再进行次第扫描，并把两次扫描概念加以整合的结果。

关键词： “A不了多少” 话语功能 成因分析 扫描方式

“A不了多少”是现代汉语中的常用格式，尤其经常出现在日常口语中，“A”为形容词。表示两个人或事物比较，在性状程度上相差很少。该格式既然表示比较，为了方便叙述，我们有时把它表述为“甲比乙A不了多少”。本文主要探讨“A不了多少”格式的语义特点、话语功能及成因。

一、“A”的特征及“多少”的意义

（一）“A”多为单音节形容词

我们在CCL语料库中检索到“A不了多少”不重复用例共计359条，其中“A”为单音节形容词342例，占95%以上，双音节形容词仅17例，不到5%。共检索到29个进入该格式的形容词，其中单音节形容词22个，双音节仅7个，而且使用频率非常低。可见，无论从绝对数量还是使用频率来看，单音节形容词都占绝对优势。

由于“单音节形容词的程度量是隐性的，多音节形容词的程度量有或多或少的显性特征”。（张国宪，2006：387）“A不了多少”格式表示程度差别很小，用于给描述的程度限定一个很小的范围，即该格式本身包含量的规定性，因此，自身含有特定程度义的双音节形容词特别是状态形容词不宜进入该格式。

（二）“A”多为量度形容词

从我们检索到的语料看，“A”多为量度形容词，占50%以上。陆俭明（1989）指出量度形容词基本都是单音节的，而且都是成对的，如大-小、多-少、长-短、高-矮等。“A不了多少”表示两个主体在性状上的差异，“多少”的意义尽管已经虚化，但仍含有一定的数量特征，在语义上跟量度形容词表现出较强的适配性，符合“语义和谐律”。（陆俭明，2010）不过经考察，积极和消极义形容词在该格式中出现的总体比例大致为8：1，也是形容词不对称性的反映。（沈家煊，1999：147-154）但也有部分非量度形容词，如高明、落后、聪明、漂亮等，在语义上具有量幅性特点，因此可以进入表程度差异的“A不了多少”格式。

（三）“多少”的意义

“多少”《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解释为：疑问代词。①问数量；②表示不定数量。这是“多少”的基本义。陈昌来、占云芬（2009）论证了“多少”的虛化历程及主观性，认为“‘多少作为一个‘量的概念产生，到语义虚化后，存在主观量的表达”，而且存在主观大量和主观小量的差异，即在不同语境中有“言多”或“言少”两种意义。“A不了多少”的肯定形式只能是“A得多”，因此该格式中的“多少”应是“言多”义，与否定词“不”共现后言程度极小或极低。

二、“A不了多少”的语义与特点

（一）“A不了多少”的语义

“A不了多少”反映相对程度，表示差别很小，基本语义为：交际一方的判断或者人们的常规知识是“甲比乙A”，说话人认为尽管二者有差异，但差异程度极小。暗含着一种转折：“甲比乙A是A，但也A不了多少”。“A”不是某个主体自身的程度，而是两个主体之间差异程度。因此，有可能两个主体都“A”或都“不A”，这要依语境来判断。

当“A”为中性词时（通常是量度形容词），甲比乙A是客观事实，而说话人把差异的程度往小里说，体现一定的主观性。也是该格式最通常的用法。

（1）她的收入比她丈夫低不了多少。（低于，相对程度）

此句并无“一样低或差不多低”之意，仅表示“低于”，但低的程度极其有限，她的“低”只是相对于她的丈夫来说，是客观的，而“低不了多少”则是主观减量表达。

当“A”含有明显褒贬色彩时，“A不了多少”有类似反语的功能，表现说话人的主观评价或情感，具有较强的主观性，具体表现为：

第一，“A”为褒义或者积极意义时，体现说话人故意把甲往坏处或者消极方向评价，即主观贬抑评价。例如：

（2）这种招数……比强拆文明不了多少。

该例用“文明不了多少”表达“这种招数”之恶劣。尽管使用了褒义词，却表达了说话人的主观贬抑评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类似于反语的表达效果。

第二，当“A”为贬义或消极意义时，则体现了说话人有意把甲往好处或者积极方向评价，往往含有对甲的主观褒扬评价。如下例用“弱不了多少”评价“预备人员”的实力，实际是表明其实力之强。

（3）其后还有比他们实力弱不了多少的预备人员“虎视眈眈”。

（二）“A不了多少”的特点

1.表明对比性

据我们检索到的语料看，该格式80%是与“比”字结构共现的，即使没有出现在“比”字句中，也包含一种比较。而且比较对象一般是明确的，或者在上下文中出现的，或者根据语境可以在意念上补出的。例如：

（4）他也不过十七八岁，个头比我高不了多少，却总是装做一副大人相。

2.模糊差异性

“多少”代表的量不具体，是一个模糊量，“A不了多少”是说话者主观上把甲与乙的差异往小处说，有意模糊两事物之间的差异，给人以二者“差不多”的感觉。例如：

（5）你们2个人，一人10块，比打表贵不了多少。

3.表达悖离义

表达悖离义指该格式通常表达对某种规约性知识或交际对象的认知的悖离，即部分否定或不完全赞同人们的常规认识或对方的判断。若“甲比乙‘A”是人们的规约性知识，二者差异显著，而说话人用“A不了多少”表达并非人们认识的那样。例如：

（6）要金牛座诚心道歉，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

上例“道歉比登天容易”是人们的常规知识，但说话者运用夸张手法表达二者在难度上差异很小。“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是对人们常规认知的否定，即对常规知识的悖离，以此凸显金牛座的人道歉之难。

三、“A不了多少”的话语功能

“A不了多少”认知上先把人的视线引向“A”的方向，再对“A”的程度做出限定，把人的视线往回收，这种“放”与“收”的反差会带来特殊的表达功能。

（一）使表達礼貌、委婉

沈家煊（1999：126）指出礼貌原则，即用言语评价时，“对坏的要说得委婉，对好的要说得充分”。“A不了多少”有时体现说话者遵循礼貌原则，表达委婉的需要。例如：

（7）她一头黑色鬈发、鲜红嘴唇、惨白粉底，看起来比包租婆美不了多少。

上例是说话人在礼貌原则驱动下以褒表贬，说话者用“美不了多少”，而非“她跟包租婆一样丑”。说话者尽管表达的是“丑”，却选择了语义相反的褒义字眼儿“美”，从而使表达委婉，不至于说得太直白而得罪对方，给他人留面子的同时也给自己留面子。

（二）凸显主观性

若两个比较对象本身客观上存在很大差异，但说话人有意把差异往小处、往低处说，模糊二者的差异性，本身带有说话人明显的主观评价色彩。

（8）她令人发笑也使人心疼地抱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弟弟。

作者用“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弟弟”，有意把“她”跟弟弟的差距缩小，以此突出“她”的“使人心疼”，明显包含作者的主观情感。若替换为“A一点儿”，就无法体现说话人的主观评价与情感。

（三）补充追加信息

有时候，“A一点”与“A不了多少”可以共现，因为说话人认为“A一点”还不足以表达“A”的量小，因此用后者作为对前者信息的追加与补充，以突出“A”的程度之低，是说话人表述的重心。

（9）我其实还有事；不去可不好意思！我得晚一点，也晚不了多少！

说话人说自己得“晚一点”，这个“一点”在长期使用中人们已经不再感觉到其小量，这样只能让听话人认为自己会“晚来”，所以追加“晚不了多少”说明“晚的时间很有限”，前后构成一种转折关系，可以用转折连词来连接，后句才是说话人表达的重点，因此这种追加的信息是说话人有意突出的焦点。

四、“A不了多少”的成因

“A不了多少”可能是由“V不了多少N”由于“N”（也包括量词）的省略、“多少”意义的虚化，该格式逐步向形容词扩展、类推而来的。首先因为上下文语境或者人们的百科知识，“V不了多少N”中“N”往往可以省略。

（10）（我）不禁心痒也买一点，见买得少，也着实赚不了多少，就半仓吧。

由于该格式的高频使用，在格式强大类推作用下，“V”不再局限于动词，而是扩展至意义较具体的形容词，主要是量度形容词，这时的“N”往往不出现。因为量度形容词本身是有特定度量单位的，是人们共知的，即使不出现，在意念上也是可以补出的。

（11）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岁）。（“N”可以补出）

因为“多少”意义的虚化，“A”相应地扩展至抽象意义的形容词，后面的“N”无法补出，也无需补出，可见这里的“多少”意义更抽象，更宜于描写相对抽象的“程度”。相应地，“A不了多少”的凝固性、整体性更强。

（12）今年的考题比去年难不了多少。（相应的“N”不可补出）。

上述扩展、类推的过程从认知角度来看，是“多少”由数量域向性状程度域的投射，因为“数量”和“程度”的关联有心理现实性。储泽祥、肖扬、曾庆香（1999）曾指出“从理论上说，凡是数量有差别的，必然有程度上的差别”，数量是程度的基础。

若从扫描方式来看，“A不了多少”先进行总括扫描，结果是“甲比乙A”作为一个完形被整体感知，再进行次第扫描，凸显二者的差异极小。总括扫描呈现的仅为两个比较对象存在差异，而次第扫描呈现的是差异的程度，是差异的具体化。可见，该格式是“甲比乙A”和“A的程度很有限”两个概念的整合。

五、结语

“A不了多少”格式表示两个主体在性状程度上的差异很小，其中“A”多为单音节量度形容词。语义上，“A不了多少”出现在含比较义的句子里，具有单比性，表示甲比乙A的程度极其有限，明显带有说话人的主观评价色彩。因此，“A不了多少”具有表明对比性、模糊差异性、表达悖离义的特点。在话语功能上，该格式有使表达礼貌、委婉，凸显主观性及补充追加信息的功能。该格式是由“V不了多少N”经过N的省略，以及该格式向形容词扩展、类推而来的，当然“多少”意义的虚化对“A不了多少”格式的结构、意义凝固起了重要作用。从认知上看，该格式是先进行总括扫描，结果是“甲比乙A”，再进行次第扫描，结果是“A的程度很小”，“A不了多少”则是这两个概念整合的结果。

参考文献：

[1]陈昌来，占云芬.“多少”的词汇化、虚化及其主观量[J].汉语学报，2009（3）.

[2]储泽祥，肖扬，曾庆香.通比性的“很”字结构[J].世界汉语教学，1999（1）.

[3]陆俭明.说量度形容词[J].语言教学与研究，1989（3）.

[4]陆俭明.修辞的基础——语义和谐律[J].修辞学习，2010（1）.

[5]沈家煊.不对称和标记论[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6]张国宪.现代汉语形容词功能与认知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