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白糖及其他

2015-06-11 02:38梦后
杂文月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耳语罗瑞卿门铃

梦后

我很愿意做一次“文抄公”,真的。因为在阅读中我有一个奇怪的发现:不同时空的作者描述出来的情景竟是十分类似,甚至完全一样的。他们没有也无法相互抄袭,他们仅是对自己的经历忠实记录而已。这就是说,类似或相同的不是他们记录、描述的方法,而是生活本身的极端相似。怎么会这样的呢?我想与其熬费苦心地来分析归纳研究,还不如做“文抄公”抄书,稍稍加以归类、拼接,让亲爱的看客自己去体悟更省事些吧!

下面敝人就开始抄摘啦——请别揭发我。我也是花了劳力的。

【恐 惧】

可怕的白糖:盖斯特家人听到斯大林去世的消息时,仍在哈萨克斯坦的流放地。伊娜在担心受到“医生事件”的牵连,担心自己再一次被捕。3月6日,她母亲拉希尔从商店买回一公斤白糖。以前,店内从来没有白糖出售,但由于某种原因,那一天却有供应。定居地的居民没人敢去买,担心被视作庆祝的证据。但拉希尔却认为遇上了好运,应该无妨。女儿们看到她买的糖,反而吓坏了。伊娜回忆:“我们赶紧抱住可怜的妈妈,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她怎么能在这种日子买糖呢?人家会作何联想呢?可怜的妈妈!恐惧已让我们失去了理智。”(英国《耳语者》P552)

午夜门铃响:苏联年轻一代体会不到攫噬父母辈的恐怖和绝望。尼娜的朋友讲述过1937年大恐怖年代的一件事:她参加朋友聚会,很晚才回家,又找不到钥匙,别无他法,只好按门铃叫醒父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回应,于是她按了第二次。不久,听到脚步声,门开了,站在面前的是她的父亲。他不像刚刚起床,反倒像刚刚回家,或正要出门,身穿深色的西装、干净的衬衫,配以整齐的领带。看到自己的女儿,他在沉默中注视着她,然后一言不发,打了她一记耳光。

这位父亲受过良好教育,没有粗暴的倾向。他对深夜敲门的反应,显然基于他对“他们”前来逮捕的恐惧。(英国《耳语者》P292)

两个穿便衣的客人在客厅等他:到了1951年,布拉格的气氛几乎和战前一样糟糕,没人敢大声说话,几乎每星期都传来某某人被逮捕的消息。星期四和星期五是一周最糟糕的两天——印象中,星期四是中央委员会的例会日——如果谁家的门铃在那两天晚上被按响,屋内所有的人脸色会马上变得苍白。那些没入党的人,他们的处境还稍微好一些,当时在苏联顾问的直接指挥下,被抓的人绝大都是党员。……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那时有位有名望的党员干部,听到两名穿便衣的客人正在客厅等着见他,他没有询问找他的原因,直接从抽屉里取出左轮手枪,从后门出去把自己一枪打死了。听说那两个人到他家里,是去向他咨询些问题,而不是要抓他的。(捷克《寒星下的布拉格》P121)

为失口而担忧:当了部长夫人的海达·科瓦莉,这样描写官太太们的聚会:那些太太们可以分成两类:一些是来自工人阶级家庭,另一些人则是像我一样,来自资产阶级家庭。头一组人仗着成分好,一副自信的样子。她们嗓门粗大,表情迟钝,自以为有了好的家庭出身,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会出错。后一组人则处处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失口说出跟不上政治形势的错话。她们既怕给人带来个性张扬的印象,又怕太冷漠了,不但弄得自己脸上无光,还影响了丈夫的事业前途。我们往往聊完了有关孩子这类安全的话题以后,便一言不发,在旁邊站着或坐几个小时,还要一直保持微笑,直到脸部肌肉疼痛起来。我们一边点着头,一边听劳动阶级那些同志喋喋不休的饶舌。有一回,我们在角落站着足有一个小时没说一句话。一位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冲口而出问:“最近在剧院里看到什么有趣的表演了吗?”话刚说完,自己就吓了一跳,不知刚才讲的话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赶紧嘟囔了一句:“哎,请原谅,我真不该问这样一个资产阶级的问题!”(捷克《寒星下的布拉格》P99)

【大门呯然关闭】

你难道不明白吗?1937年5月,艾莱娜的父亲被捕的那个晚上,母亲叫她去姨妈安雅和舅舅列瓦家暂住,以避开内务人民委员会抄家。14岁的艾莱娜穿过列宁格勒的大街,去敲亲戚家的门。门马上开了。但列瓦挡住门道,不让艾莱娜进去。“我们不能让你进来,我们做不到。为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英国《耳语者》301页)

老天,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在纳粹占领的布拉格,逃离集中营的海达急切地寻找一个藏身之地。她想起了说过“我永远是你们的铁锚”的密友坚德。夜晚,她去按坚德的门铃。门开处,坚德的眼睛闪现出一片惊讶,还有一种无可言状的恐惧。他冲口而出:“老天,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海达去找第二个好友弗兰塔。他振振有词:“假如我拿自己的或是那别人的生命去冒险做一件我认为是无望的事,这种冒险值得吗?”他把烟头仍在烟灰缸里,说:“是的,没错。我害怕。”(捷克《寒星下的布拉格》P29)

你以后少来我家吧:1958年的中国,一名“右派”中学教师去看望成了家的独养女儿(他不是要求藏身的)。女儿对他说:“你以后少到我们家里来……”(一个无名者的日记碎片)

【所有的熟人都不认识了】

罗瑞卿的感受:3月4日下午在京西宾馆召开的会议实际上成了批判斗争会。数月不见的与会者,原来都是爸爸最亲密的同志,他们或者是爸爸爱戴、尊重的上级,或者是爱戴他、尊重他的下级,现在都变成了路人或者仇敌。所有人都换上了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除了罗瑞卿反党、反对毛泽东的问题之外,就是表示自己和罗瑞卿划清了界限。爸爸回忆当时的情形说:“所有到会的人,不仅见面不打招呼,不讲一句话,都是以十分敌对的眼光望着我,太难受了。”(中国《红色家族档案——罗瑞卿女儿的点点记忆》P212)

黑帮窝即景:这个黑帮窝也够可怕的。楼上楼下贴得满满的大字报。我记得很清楚,林默涵的名字被用大字歪七扭八地画成一只带毛的大狗,真正是一点不错的歪曲。邵荃麟病重不能出来见人,他的妻子葛琴照顾他,也被贴了大字报,说是把革命的学习班当作了高级疗养院。田汉的儿子田大畏给自己的父亲贴大字报,开口时“狗”,闭口是“叛徒”。田汉到食堂吃饭,有一根骨头实在咬不动,他吐了,被“革命群众”当场斥骂之后,喝令把吐的东西全部重新咽下去。革命烈士的女儿孙维世,因为曾被派往苏联留学,加上“苏修代理人”的帽子之后,还要她揭发苏联老师的罪状。我们这些人,本来互相都认识的,这时忽然都变得素不相识了,见面连个头都不点了。(中国《思痛录》P98)

好像我们身上有瘟疫:芳邻之间一夜竟成陌路人。老师尔什维克图尔金作为托洛茨基分子被捕入狱后,陷于困境的女儿维拉说,最难受的还是朋友和邻居的排斥:“大家都怕我们,害怕与我们交谈,甚至不愿靠近,好像我们身上有瘟疫,会传染给他们……我们的邻居避开我们,禁止他们的孩子与我们一起玩……到1937年,每个人都把我们叫作‘人民公敌。”(英国《耳语者》P303)

【迷惘的信赖·信赖的迷惘】

希特勒与此事毫无关系:(两个前德国普通纳粹分子)问道:“屠杀犹太人?是的,那是错误的,除非他们在战争期间犯有叛国罪。他们当然犯下了这种罪行。……你可以给我看头骨和鞋子的图片,但这不能证明发生过屠杀。而且我要告诉你下面这个事实——那是希姆莱干的,希特勒与此事毫无关系。”(美国《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P65)

是贝利亚,不是斯大林:鲍利斯回忆:“斯大林去世时,大家都吓坏了,父亲也在害怕。人们担心贝利亚将上台,大家都怕他。与古拉格系统相连的是贝利亚和内务部,而不是斯大林。很多人还以为斯大林根本都不知道劳改营的真相。”(英国《耳语者》P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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