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柱
小平关心,积极治疗
20世纪70年代,由于在“文化大革命”中所受的残酷迫害,罗瑞卿的腿伤十分严重,老战友张爱萍说福建民间有一种方法治疗骨伤的效果比较好,他建议罗瑞卿到福建去治疗。
1974年底,在邓小平的关心下,罗瑞卿和夫人郝治平前往福建治疗腿伤。那时,罗瑞卿虽然恢复了人身自由,但江青等人多方打招呼,说罗瑞卿是释放管制的病人,不能叫首长,不许称同志,也不准会客。虽然有邓小平的批准,江青等人不敢公开阻挡,但却百般刁难。他们明知罗瑞卿身体不好,生活不能自理,解手都要别人帮助拿便盆,却不准工作人员照料,连郝治平提出带两个孩子去都不行。因为争取到福建治病的机会本来就很不容易,所有的一切郝治平都只能默默地承受。
当时的福州军区司令员皮定均、政委李志民以及福建省委书记廖志高却不管这些,他们不听“上面”的招呼,为罗瑞卿安排了较为舒适的疗养条件。皮定均还请罗瑞卿吃饭,并请来福建最有名的医生为他治疗,在生活上给予精心的安排和照顾,这一切让罗瑞卿夫妇非常感动。
罗瑞卿的住所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高大的木棉树和白玉兰树,还有绿阴环绕的池塘。在这种令人愉悦的环境里,他对治好自己的腿抱有很大的希望。
罗瑞卿非常配合医生的治疗。他有时兴奋而感激地对医生说,我的腿能不能站起来,全靠你啦。你对我这么精心负责,还是我出狱后第一次遇到的。
治疗期间,罗瑞卿每天按时服药,坚持锻炼。由于过去长期夜间工作,他并不习惯早起,可那段时间他却成了院子里起得最早的人。每天清晨,他的双拐就开始笃笃地敲打着地面,日久天长,长满青草的地面被他踏出了一条路。
家里人原来担心,如果这次在福建治疗仍没有什么效果,罗瑞卿会承受不住这种打击。可是见到罗瑞卿的腿伤在慢慢地好转,郝治平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一个雨后的早上,罗瑞卿在郝治平的搀扶下练习走路,突然,他停下来说,今天,我要自己试一试。说完,他直直地站着把拐杖交给了郝治平。此时郝治平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想上去扶一把,罗瑞卿却满脸带笑地说,我站起来可以走路了。郝治平连忙取来照相机,摄下了这个镜头。
医生得知这一情况后,向罗瑞卿竖起了大拇指。
腿伤在一天天地恢复,那段时间罗瑞卿的心情较好。当时,他除了看报听广播外,经常做的事就是写信,他一连给当时总参政治部副主任李文一写了好几封信,从这些信中可看出他对党和国家前途的忧虑。李文一把这些信拿给时任总政宣传部顾问的魏传统看,魏传统与罗瑞卿早在延安时就相识,又曾是邻居,便给罗瑞卿写了一首诗。
魏传统的本意是想让罗瑞卿好好放松一下,不要考虑得太多,安心治病就行了。没想到罗瑞卿在接到老朋友的诗后,禁不住也诗兴大发,很快回了魏传统一首诗:愿君知我心,何畏遮天云。太阳终归出,一样照行人。
“我爬也要爬到天安门广场去”
1975年八一建军节后,罗瑞卿被任命为中央军委顾问。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逝世,罗瑞卿不顾一切地赶回北京。
在向毛泽东遗体告别时,罗瑞卿坚持不让儿子搀着他,用自己刚刚能站立的双腿走过去,久久端详着遗容,泣不成声。
9月18日这一天,虽然没有人通知他,但罗瑞卿却坚决要求去天安门广场参加毛泽东的追悼会。最后上边同意是同意了,但只给罗瑞卿、谭政、陈再道3个军委顾问派了一辆车。
陈再道气愤地说:“罗瑞卿一人就得一辆车,还要有推轮椅的。”
谭政为难地说:“要是没有车,我就不去了!”
罗瑞卿口气坚定地说:“不去怎么行?如果没有车,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天安门广场去!”后来终于又争取到了一辆车。
那天在中山公园门口,罗瑞卿遇见了谢觉哉的夫人王定国。
王定国在后来的文章中写道:“罗瑞卿把轮椅停放在广场的西北角,在儿子的搀扶下,艰难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我看见他非常吃力地站着,便劝他先坐下歇一会儿。罗瑞卿气愤地说,就是连这里他们都不让我来啊!还能坐到哪里去?人家不要我参加追悼会,我对他们讲,你不派车,我自己去,爬也要爬去。”
邓小平读到王定国的这篇文章后,流下了眼泪。他十分挂念罗瑞卿的腿伤,留心着当时国内外骨科领域的最新技术,希望有办法把罗瑞卿的腿治好。
在 1977年8月12日召开的党的十一届一中全会上,罗瑞卿被任命为中央军委秘书长。
作为邓小平的助手,罗瑞卿经常说:“我要把72岁当成27岁一样去拼命地工作。”面对案头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他每天工作长达十几个小时,常常是一坐下五六个小时不挪地方。然而,他那尚未恢复的身体是难以适应如此超负荷运转的。邓小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时时提醒罗瑞卿说:“老罗,你身体要紧,不要太拼命了啊!”
罗瑞卿对此总是一笑置之。
此时,他已不满足于只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他提出要亲自到基层一线去走一走看一看。一工作起来,他就忘记了医生的话,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
担任军委秘书长不久,他就拄着拐杖到天津附近的一个部队检查军事训练,到任丘油田参观,到北京郊区的通县查看人防工事。坐着轮椅下不了坑道,部队要组织人抬他,罗瑞卿坚决不让,硬是自己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坑道深处……
腿伤给罗瑞卿带来了很多不便,下部队回来之后,他治疗腿的决心更大了。
邓小平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关切地对他说:“老罗,我已经打听好了,我们国内在这方面有一批专家,卢世璧就算一个,你现在就赶快抓紧时间到医院去治疗吧!”
邓小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打听到卢世璧治好了叶剑英弟弟叶道英的腿伤。
1978年春天,在邓小平的关心和督促下,罗瑞卿再次住进了解放军总医院。
多位专家对他进行了会诊,大家一致认为,罗瑞卿必须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住院治疗,最好的办法就是进行人工关节的置换,而这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可是身为军委秘书长的罗瑞卿哪有这么多的时间去治病呀?于是没几天,他便吵着非要出院。
罗瑞卿住院不久,郝治平在健康体检中偶然发现自己的肺部有个阴影,而且越长越快,医生对此很不乐观,她自己也认为这是凶多吉少,于是她也住进了解放军总医院。罗瑞卿住在医院的6层,郝治平住在5层。
此时的罗瑞卿心里很不平静,他顾不上自己的病痛,平时总是尽可能多地在病床前陪伴着郝治平。他对妻子说:“医生说只有动了手术,才能有明确的诊断,而且良性的可能性很大。”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罗瑞卿心里也没有底。
在罗瑞卿的鼓励下,郝治平终于鼓足了勇气。郝治平手术的当天,罗瑞卿一直守候在手术室外面。
手术结果出来了,郝治平患的是恶性肿瘤。当时,孩子们首先考虑的是不能先让罗瑞卿知道。因为他们担心父亲承受不了,弄不好会出现意外。
虽然罗瑞卿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结果,但当结论呈现在面前时,他还是悲伤得说不出话来。护士把饭菜送了进来,甚至把碗端到了他嘴边。罗瑞卿急促地呼吸着,难以下咽,他让身边的人全都出去,说自己要单独呆一会儿。这时,警卫员小王走进病房,看见罗瑞卿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掉眼泪。
德国永别,终成憾事
早在罗瑞卿上任军委秘书长之初,有关方面就请来了两位联邦德国的骨科专家诊视过罗瑞卿的腿,德国专家建议罗瑞卿最好能安装一条质量好的假肢,这样对今后的工作生活都很方便。他们告诉罗瑞卿,由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战伤,联邦德国积累了治疗残肢的丰富经验,而且手术的条件也比中国好,如果能去他们那里接受手术治疗,装一个人造股骨头,罗瑞卿左腿的功能就会大大地改善。一席话,让罗瑞卿又看到了希望。
当晚,卢世璧大夫来给罗瑞卿做检查。罗瑞卿问道:“卢主任,你说我的腿到底怎么治,国内有没有这种技术?”卢世璧认真地回答道:“首长,你的病情我很了解,从目前来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进行人工股关节的置换。像你这个年龄,进行这种手术,难度有些大。从国内讲,我们有这方面的先例,但数量很少。”罗瑞卿点了点头,目送着卢世璧走出了病房。
这期间,联邦德国方面显得友好主动,中国方面也很重视这件事,有关方面还向中央写了报告。同时还给联邦德国寄去了罗瑞卿的病情资料和伤残部位的X光片,联邦德国方面的答复是有99%的把握。
于是,罗瑞卿决定到联邦德国去接受手术治疗。
6月的一天,郝治平刚出院不久,罗瑞卿就告诉她自己出国治腿的事情经中央批准已经定下来了。郝治平听后吃惊地说道:“前几天还说没有最后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商量!”
罗瑞卿解释说:“这是组织上批准的,况且还有我们自己的医学专家陪着我们一同去,联邦德国方面回答得也很肯定,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
出发那天,时任卫生部副部长的钱信忠送罗瑞卿到了机场,他单独找负责陪同的医务人员叮嘱道:“你们自己也知道,这次到联邦德国去,你们身上的担子很重,一定要确保首长的安全,同时还要多向人家学习。”
1978年7月18日,载着罗瑞卿的飞机降落在了联邦德国的科隆机场。
临飞出国境前,罗瑞卿在乌鲁木齐给张爱萍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他信心十足地说:“虽然现在我还坐着轮椅,不过等到我回来时就可以扔掉拐杖了。”
他还对送他出国的机组人员说:“我们一言为定,你们送我出来,到时再接我回去。”
就这样,罗瑞卿以“吴生杰”的名字住进了联邦德国海德堡大学骨科医院,经过全面检查,决定于8月2日进行手术。
手术的日子快到了,随行的医生们那几天对罗瑞卿几乎寸步不离,给他介绍情况,鼓励他增强信心,战胜困难。
8月1日,郝治平带了一束鲜花,陪当时中国驻联邦德国大使张彤到医院看望罗瑞卿,并在一起合了影。
那天晚上,罗瑞卿对郝治平说:“我这里你不必担心,还是早一点回旅馆休息吧。”郝治平动身离去,罗瑞卿笑眯眯地望着她出了门。
8月2日早上7点,郝治平赶到医院时,罗瑞卿已经被提前送进了手术室。郝治平只好在病房里等候。大约到了中午12时左右,传来消息说手术成功了。
郝治平听后掩面哭了起来,她急着要去看罗瑞卿,被联邦德国的医护人员挡住并解释说,现在还不能看,因为怕术后感染。
傍晚,罗瑞卿从麻醉中醒来。他用英语对手术的医生说:“晚上好,谢谢你!”
医生替罗瑞卿把术后的左腿搬动了两下,说:“过几天你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一直到深夜12点,罗瑞卿的情况仍然比较平稳。在人们的劝说下,郝治平才不情愿地回到了旅馆。谁知,这竟是最后的诀别。
郝治平回到旅馆,丝毫没有倦意,她刚刚洗漱完毕,电话铃就刺耳地响了起来。郝治平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好。等她赶到医院不久,罗瑞卿便因心肌梗塞离开了人世。此时是波恩时间8月3日凌晨2点40分。
得知罗瑞卿在联邦德国去世的消息,邓小平连声说:“不幸了,不幸了!怎么会这样呢?!”一生很少后悔的邓小平十分后悔当初批准了罗瑞卿出国治疗,罗瑞卿的秘书和国内专家们也都后悔不迭。
1978年8月10日,中央派专机接回了罗瑞卿的灵柩。8月12日下午,中共中央为罗瑞卿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邓小平致悼词。天安门广场、新华门、外交部同时为罗瑞卿降半旗志哀。(题图为晚年的罗瑞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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