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林
退休15年来,读了些早就想读的书,古书居多。古人的书写载体(甲骨、竹木简、金石、绢帛,纸则直到魏晋南北朝才使用)不便,且昂贵,但古人写起文章来却比今人讲究得多,注重变化避免呆板,比如同一人、物、事多有别名、代称,以雅为务,为此多花些工夫和金钱在所不惜。
《后汉书·陈寔传》不厌其烦地记载了“梁上君子”的故事。“梁上君子”是雅代,出自东汉陈寔之口。某日一小偷躲在他家的房梁上伺机行窃,陈寔觉察到后对家人说,做坏事的人未必本性就坏,比如“梁上君子”。小偷闻听此言,跳下来跪地认错。陈寔不打不骂,好言相劝,督其改正,还送给他两匹绢助其纾困。后人写诗赞曰:“德化梁间盗窃降。”
“弱絮”代妓女。出自宋人秦观《春日杂兴》:“娉娉弱絮堕,圉圉文鲂驰。”“弱柳”亦代妓女。出自清人孔尚任《桃花扇·侦戏》:“白门弱柳许谁攀,文酒笙歌俱等闲。”
小偷、妓女也是人,错归错,处罚归处罚,但人格不应被歧视,对其使用文雅的代称,是对人格的尊重。
粪蛆污秽,古人用“五谷虫”代之,雅多了。通幽博士(龟),无肠公子(蟹),不夜侯(茶),玉髯(豆芽),玉尘(雪),朝颜(牵牛花),等等,趣而雅。
这种“雅代”还有很多很多,如:五谷精(雪。因雪水有益于莊稼),玉戏(下雪。是说此乃天公之戏),玉腰(蝴蝶。温庭筠句“花贼玉腰奴”,花贼即蝴蝶),弱风(东南风。因其内伤于胃,外伤于肌肤,故名弱风),不秋草(竹。梅尧臣句“蛇祖龙孙生屋后”,蛇祖指竹,龙孙指笋),解语花(美人。原是皇帝对后宫美人的爱称,将其比作会说话的花),犊鼻(短裤。因其形状似犊鼻,故名。出自越王勾践战败后赴吴国做仆人穿“犊鼻”故事),松下尘(对死者的婉称。墓地多植松,人死化为尘,故云),萧郎(美男。唐崔郊的姑姑将一婢女卖给了大官,他十分思念她,就写诗相赠:“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后以“萧郎”指美好的男子或女子所爱之男),令坦(称对方女婿。援王羲之坦腹东床参与选婿故事),不栉进士(才女。唐刘讷言《谐噱录》:“关图有妹能文,每语人曰:‘有一进士,所恨不栉耳。”后以此言指有才华的女子。栉,是男子束发用的卡),无盐女(丑女。战国时齐宣王后钟离春,是“无盐”那个地方的人,为人有德但貌丑。后人因以“无盐女”称丑女)。
今人也想在文字表达上寻求些变化,但不肯动脑子,如:随口将“什么”叫“神马”,将“妈妈”叫“麻麻”,以及GG(哥哥)、JJ(姐姐)、偶(我)、稀饭(喜欢)、酱紫(这样子)、恐龙(面目丑陋的人)之类,变也算是变化了,但不雅也无趣,即如“女汉子”比起“穿裙子的士”(中国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女士自称)来,简直是粗鄙不堪。类似这种所谓的变化,大多兔子尾巴长不了,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热闹一阵儿也就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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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美与文化美向来都是相辅相成。要言之,闻一邦之言辞,即知其文化品级之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