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小馆?红豆圆子

2015-06-10 01:33月裹鸿声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术士圆子妇人

月裹鸿声

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随着月亮的升起也会慢慢安静下来。街上的叫卖声从此起彼伏,到零星几声,再到完全不见,各个铺面里的灯火依次熄掉,关上大门,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远望过去好像苍穹里的星星渐次地灭了。

然而,我的一天却由此时开始,系起月白的围裙,备齐暗花的碗筷,擦净乌木的柜台,从天井的石槽里打来清水,再倒进陶制的砂锅,当白米粥的香气随着咕嘟声一起飘满店里时……远方的梆子总是准时传来第一声初更。于是我便推开吱呀呀响的拉门,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单只有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费的,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我会做,就给他们上菜。

我的店,来往的人多了,也就成一个小小江湖。

说到江湖, 是从来不缺少骗子的。

啊,不,我想说的是术士。不过也差不多么,对不对。

第二话 红豆圆子

冬夜,小馆的门帘被掀开,寒气与热气在门口相撞,凝成一团白雾。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年轻高挑,一身轻裘,偏又很不搭地拿了一个幡子,上写“铁口直断”四个大字,女的却是个中年妇人,满脸愁苦。

“老板,来两碗红豆小圆子。”男子掸掸轻裘上的雪珠儿,笑眯眯地道。

红豆小圆子,是把红豆与冰糖小火熬炖,渐成沙状,然后加入糯米进行熬制,最后捏成成筋道弹牙的小圆子。冬天里喝上一碗,最是贴心。

老板去准备的时间,两人坐下来,女的便连珠炮似地将心事托出:“先生,您帮我算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那天杀的老公,我给他当牛做马,给他生儿育女!他倒好,一次在外头养小的,两次在外头养小的……这十年来,已经是第八个了……”

中年妇女的哭诉如此剧烈,即使老板娘不是好事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看。

那年轻男子却不慌不忙笑道:“莫急莫急,大嫂您伸出手来,在下帮您看看手相。”

他横看竖看,磨叽到老板把红豆小圆子端上,他尝了一口,才道:“恭喜大嫂,您这是大贵之相啊!”

“啊?”中年妇女张大眼看着他。

“不忙,边吃边说。”算命先生把另一碗红豆小圆子推给妇人,“这家的红豆小圆子特别好,我请您吃。”

妇人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还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术士。

“您这是皇后娘娘的命啊!”术士笑着解释,两眼弯弯,“您想,哪家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你挡不住皇帝娶妃子的嘛。但俗话说,山高压不过日头,有再多妃子,那皇后娘娘还是皇后娘娘啊。”

妇人止住抽泣,似乎突然尝出红豆圆子的甘甜来,那种红豆沙沙的口感,配上糯米小圆子的弹滑,一口喝下去,整个肠胃都是暖的。

“所以您放宽心,把儿女带好,把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皇后娘娘有个皇后娘娘的样子,有个皇后娘娘的气度,对吧。”

妇人彻底破涕为笑,说也奇怪,她的表情一改变,整个人竟似年轻了几岁。

“在下这里有一枚白玉貔貅,带着它,能增进你正宫的气度,保佑你一家平安。既然跟大嫂您这么有缘,就把它送给您吧。”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平白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妇人一惊。

“金银都是身外之物,在下倒不在乎。”男子话锋一转,“不过,您说得也对,佛祖要跟您结缘,也要看您心诚不诚啊。这样,您用一块白绢包些钱钞——多少看您的诚意了——在下为您先向西方极乐世界祷告祝请,等一下佛祖若是愿意跟您结缘,咱们就把手里东西交换过来。”

“好,好!”妇人忙不迭点头。

事情的结果当然是妇人欢天喜地地走了,而男子同样欢喜地掂着布包——看重量应该至少有十两银子——约摸是庄户人家半年的吃穿用度了。

“蔺少卿……”老板站在柜台,抱着胳膊,拉长了尾音叫那术士的名字,“再这样下去,别人都会以为我跟你是一伙的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只是因为我忘不了老板的红豆小圆子而已。”男子抬起头。他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男孩子,笑得叫人不忍心生气。

“你那东西,成本才几钱吧,这大婶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要这么骗她。”老板嗔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千金难买咱高兴呀。” 蔺少卿笑着,娓娓道来,“你看,遇到这样的事,有几个选择:第一,把她老公杀了;第二,把小三、小四、小五直到小八杀了;第三,自杀;第四,离开这个老公;第五,生闷气;第六,努力开心地活着。

“前三种选择都很不利于社会的和谐与稳定。第五种也不太利于身体健康。”算命先生笑着说下去,“至于第四种,她要是做得到,也不用忍到第八种了,对吧。

“所以她就只剩一個选择了,努力开心地活着,那么我给了她一条可以让自己快乐的想法。你也知道,不花钱的东西就会被轻视,因此她出越多钱,说明对这份快乐的信心越大,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不多收一点银子呢?一个人半辈子的快乐,又难道不值这点钱吗?”

老板扶额:“败给你了。”

“明白就好。” 蔺少卿嘻嘻笑着,把碗递给老板娘,“再来一碗。”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也有踢到铁板的时候。

“夫人,尝尝这碗红……”

这是又一个冬夜,蔺少卿身边是另一位清瘦而愁眉不展的夫人。不过这次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双大手卡住脖子。

“你这装神弄鬼的东西,竟敢从我家骗钱!”卡住他脖子的是个凤眼蚕眉的大汉。

“相公,你做什么?”旁边的夫人叫起来,“不可对先生无礼!”

“什么先生,他就是个神棍!这种神棍,老子见得多了!”

这种局面,老板都愣了一下,在想要不要出来圆场。

没想到,蔺少卿满脸憋得通红,还是从喉咙里硬挤出这几个字来:“您……是重威镖局……何镖头吧……”

汉子脸上一红,既然被认出来,在京城武林又算有点脸面的人物,这样粗鲁不好看,于是慢慢把人放了下来。

蔺少卿咳嗽半天,然后深深一揖:“何镖头的大名,在下真是如雷贯耳,听说是京城客镖的第一把交椅。”

镖局的镖头,有客镖和货镖两种。货镖就是运送货物,而客镖则是针对人身,有保镖和仪仗双重作用。夜行的客商希望保护自己安全,或者有些地位的人物希望排场威风,都可以请客镖。所以客镖镖头不但要武功好,为人忠诚,还要相貌威武,言谈不招厌烦。

这何镖头就是因为功夫出众又相貌堂堂,非常受客户的欢迎,渐渐做到客镖界数一数二的位置。

恭维话谁都爱听,何镖头的态度稍微软化了一些,但还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脸转向一边。

“但镖头确实冤枉在下了。”术士说下去,带着那种令人难以讨厌的笑容,“尊夫人来找在下,连想算什么都未开口,怎么能说在下骗了她的钱呢。”

“那是因为我发现得早!”何镖头立着眼睛道,然后又换上一种揶揄的口气,“你不是会算吗?倒是算算她想算什么啊?”

蔺少卿像听不出话里的讽刺,当真闭上眼睛,手指乱掐,看他这个架势,镖头和夫人也不禁侧目。

良久,蔺少卿睁开眼睛,道:“恕在下直言,夫人是想算与大人何时能有个孩子。”

此言一出,镖头和夫人的脸色皆是一变。镖头看了夫人一眼,夫人默默点了点头。

但镖头旋即摆摆手:“不算,不算,你既然知道我,自然也知我家尚无后代,女人家算命,还不就是这些,算不得你准。”

蔺少卿却也不恼,还是笑眯眯地说:“再恕在下直言,大人与夫人最近是否常有些吵架怄气?”

“可不是。”夫人先一愣,继而停不住话头,“昨天还因为留饭的事,怄气到今天。”

“留饭?”

“他回到家,见饭菜冷了,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废话,我辛苦一天,回到家里,饭菜都没一口热的,难道我会高兴?”镖头瞪眼反驳。

“中间已经给你热过两次,那还不是因为你回来太晚吗?”夫人满腹委屈,不甘示弱。

“好了好了,在外人面前吵家事,叫人笑话!”镖头打住话,拉着妻子,就想往外走。

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听见术士在后头喊一声:“大人,您身上有恶灵,这样回去还是会没有孩子的呀!”

两个人都站住了,然后夫人急扑过来:“您说什么?”而她的丈夫,这次并没有阻拦她。

“在下说,您相公身上沾了些东西,如果不去除的话……”

“我沾了什么?”镖头转过来,厉声道,“我倒要听听,你要编造什么胡言乱语。”

蔺少卿还是笑笑的:“敢问大人,近年是否常走夜路?”

“废话!我是做什么的,哪个镖头不接夜活?”

“大人是否在夜里去过镜湖之侧?”

“也,也许……去过,也许没去过……谁记得啊。”镖头说话,不知为什么有些結巴起来。

“这就对了。”蔺少卿做欲言又止状。

“什么对了?先生请说。”夫人急得去抓蔺少卿的衣袖。

“这,在下不好说呀……”

“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刚才是外子无礼,给您赔不是了。”镖头也急了,冲到术士面前说。

看他夫妻二人注意力都集中过来,蔺少卿摸摸下巴,开始长篇大论:“镖头,您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日为阳,夜为阴,火为阳,水为阴。那夜里的水泊,是阴中之阴,何况,常有那些痴男怨女投于镜湖,他们的怨气就萦绕在镜湖之畔,您现在,就是被这些恶灵给缠住啦。”

“我家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想做什么?”夫人急道。

“您家确实与他们无冤无仇,但我说了,他们都是情路不顺的痴男怨女,自然也见不得别人夫妻和睦,早生贵子。”术士笑着回答,转向镖头,“您想,拿昨天的事来说,您生气的原因根本不值得生气嘛,如果在下有您一半福气,有个这么标致又贤惠的夫人,别说饭凉了,就是饭臭了,在下也一定会吃下去,对不对。”

这话说得讨巧,镖头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您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本来不会为这点小事跟老婆发火的,所以这生气完全不是您的本意,是被跟随着您的恶灵影响了的缘故。”术士接着说,又转向女方,“您也一样,您故意给他吃冷菜,是气他回家太晚,可您本来是那么贤惠温柔的夫人,怎么舍得给劳累一天的相公冷饭冷菜呢?所以这也不是您的本意,是恶灵进入家里的原因啊。”

夫妻两个都低下头去,半晌,镖头抬头道:“去年下半年,好像是晚上跑过一趟镜湖。”

“我想起来了。”夫人也惊道,“难怪那时你还生了一场大病。”

“最近镖局里,反复不顺的事情好像也变多了。”

“我前日缝衣服,还刺破了手指。”

“所以拜托先生您,帮帮我们家,要怎么去除这恶灵?”

“我是个粗人,方才得罪先生,千万有怪莫怪!”

蔺少卿暗笑,此时,已经是他的天下。于是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扇子,摇着道:“在下呢,可以上门去给贵府看看,不过你们要是阳奉阴违,不按在下说的做,在下也帮不了你们,只怕情况还会更差。”

“不会、不会,任凭大师做主……”

三个月后。

何镖头的夫人有喜的消息传出去,已经有好多人登门道贺。

小馆里今夜只有一位客人,一手拿着只鹿皮袋子,里头碎银子哗啦哗啦地响,另一手拿小勺喝红豆汤圆子。如果你注意过他,还会发现他的轻裘又换了最时新的式样,连手里“铁口直断”的幡子都加了金线。

“你又得逞了。”老板叹口气道。

“别讲得那么难听嘛。”蔺少卿舔舔嘴边的红豆沙,嘿嘿一笑。

“话说回来,那夫人还真有喜了,你怎么做到的?”

“话不要乱讲!什么叫‘我怎么做到的?”蔺少卿飞来一个白眼,“说得好像我不止骗财还骗色一样!”

“你总算承认了。”老板掩口微笑。

“话说回来,既然达成了他们的目的,也不能说我在行骗嘛。”算命先生又恢复他的笑容,娓娓道,“你想,之前镖头的客人越来越多,当然也就越来越忙,三天两头不着家。夫人恼他不着家,又跟他怄气,人一怄起来,当然也不会想亲近,两人甚少做夫妻之事,又怎么会有孩子呢?现在我吩咐他们的,也不过是把工作减一减,然后把那些气话、重话都说是恶灵带给他们的,让他们少说,夫妻感情一和好,当然就……”

“‘恶灵还真可怜啊。”

“是啊,谁都知道没什么恶灵,不过人总是要有一个台阶下的嘛。”术士眼睛眯起来。

“还要再来一碗么?”老板看他空空的碗,问。

蔺少卿捂了捂脸颊,皱眉道:“算了,最近有些牙痛……”

但话说到一半,他又改变了主意,把碗递出来:“可是,我抵挡不了入口时那种无比的快乐啊!”

或者,这也就是江湖术士这种东西在世上一直存在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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