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人物搭档类型分析

摘 要：《水浒传》是我国古代英雄传奇小说的代表作，有着高度的艺术成就。本文从搭档的角度入手，以构成搭档的人物在情节中所充当的行动元的同异为依据，将《水浒传》中的人物搭档分为四类，分别为“合体型”、“合作型”、“夫妻型”、“对立型”，并简要分析了每类搭挡的艺术特色，以求对作者塑造人物、营造情节的艺术技巧有所了解，以便进一步领略这部伟大著作的魅力。

关键词：《水浒传》;人物搭档;行动元;艺术特色

《水浒传》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经典之作，其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历来为文人所激赏。金圣叹曾赞《水浒传》“写一百八个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样。”“独有《水浒传》，只是看不厌，无非为他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出来。”[1]此话虽有夸张之嫌，但《水浒传》塑造人物方法确是成功的，也是多样的，其中人物搭档的组合与安排就不失为是一种成功的塑造人物的方式。本文从“人物搭档”的角度，对《水浒传》人物进行分析，从一个侧面对《水浒》人物形象的塑造进行探究。

一、人物搭档的界定

对《水浒传》中的人物搭档进行分析，首先要对“人物搭档”这个词语进行简要说明：从作者的思想表达方面来看，构成搭档的两个人在强化作者的特定观念方面有着同一性;有时由于人物处于特定的环境，人物言行有时或许与人物心理不相符，这时以人物心理为主;从人物的品质与性格方面来看，构成搭档的人物性格可以相近，可以相差甚远，但围绕着他们所要作的事业，他们的品质是相同的，即在根本上有着共同的价值取向，这同时也是搭档人物的结合点。

为了对人物搭档进行分类阐释，不妨借用叙事学中的“行动元”这个术语，它的意思就是说“人物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行动要素” [2]。有时一个行动元可以由几个角色担任，构成同一行动元的几个角色的行动目的﹑意义与方式相似;一个角色也可以包括几个行动元，并随剧情的发展转变。《水浒传》中的人物搭档可根据两个人担任的行动元的是否相同来进行分类。由于《水浒传》是由单元故事衔接而成，本文中的“行动元”都是针对单元故事而言的。《水浒传》中的人物搭档可分为以下四种类型。

二、人物搭档的类型分析

（一）“合体型”人物搭档

第一种类型的人物搭档可称之为“合体型”，构成搭档的两个人物在书中绝大部分场合都是作为一个行动元出场的，诸如圣水将军单廷圭和神火将军魏定国，天目将彭玘和百胜将韩滔，两头蛇解珍和双尾蝎解宝……这类人物搭档基本上为梁山好汉所仅有，有些是一出场就形成了搭档，如跳涧虎陈达和白花蛇杨春;有些是两个人分别上了梁山后组成搭档，如火眼狻猊邓飞和摩云金翅欧鹏。

以圣水将军单廷圭和神火将军魏定国为例来分析这类搭档。两人原本为凌州团练使，后奉命征讨梁山，在此阶段，两人充当了同一个行动元。后单廷圭战败投降梁山后，与关胜同劝魏定国入了伙。从此之后水火二将追随宋江征战沙场，直至南征方腊阵亡歙州，在这阶段两人行动基本同步，完全可以归为一个行动元，是当之无愧的搭档。

这类搭档有以下特色：

首先，这种类型的人物搭档给人以视觉上的对称齐整之美感。单廷圭外号圣水将军，他的装扮是黑缨黑甲黑袍，骑一匹深乌马，使一条黑杆枪;魏定国外号神火将军，他的装扮是赤缨赤甲赤袍，骑一匹胭脂马，使一口熟铜刀，“一个是北方一朵乌云，一个如南方一团烈火”（第六十六回），这两个人无论从绰号还是装束上都给人以对称的美感，而且这种对称从色调上来看是相反相成的，假使其中缺失任何一种色彩都会令另一方黯然失色。其他如項充和李衮，吕方和郭盛等莫不如此。

其次，这类搭档的两个人物之间有共生共死的关系。

单廷圭和魏定国一同死于歙州城下，韩滔和彭杞一起阵亡于常州，吕方和郭盛一块捐躯于乌龙岭……将共生共死这一点表现得极为明显。这就正如一幅对联，上联没有了，下联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表面上看，这类人物搭档隐含着不合理的因素，有些组合过于追求齐一性，违背了生活逻辑。但他们却被作者搭配在一起，此种情况在《水浒传》中屡见不鲜。香港大学文学士马幼垣的著作《水浒人物之最》[4]中有《最荒谬的人物搭配：政府军官的组配》这样一篇文章，文章中对这类人物搭档的合理性提出了质疑，认为其有损《水浒传》人物塑造的艺术性。

这类人物搭档是否因过分追求齐一性而对《水浒传》艺术性造成损害是值得商榷的。如果说《左传》中，既有“累积型”的人物，也有“闪现型”的人物的话，《水浒传》中“合体型”人物搭档则属于“积累闪现型”，他们出场次数较多，但基本上却属于沉默的配角。梁山好汉人数众多，作者花费浓墨重彩去一一描绘是不现实的，这些“积累闪现型”的人物在诸多场合仅仅像是一种符号，作者将这些符号组合成了整齐炫然的图纹，使读者获得另类的审美愉悦，从而加深了对他们的印象。

（二）“合作型”人物搭档

第二种类型的人物搭档可称之为“合作型”，这类人物搭档与“合体型”的搭档相比，构成搭档的两个人皆为作品中着墨较多的人物，人物形象比较丰满;但他们却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有时也会出现非原则性的分歧。从行动元的角度来看，他们在大事件上往往作为一个行动元，但在一些单元故事中他们往往作为不同的行动元。代表人物为鲁智深和武松，此外还有美髯公朱仝与插翅虎雷横，病关索杨雄和拼命三郎石秀，多为作品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和而不同，同中显异，正是这类搭档的特色。下面以鲁智深和武松为代表来分析这类搭档。鲁智深和武松加入梁山后，在诸多军事行动中往往是一起出生入死，可以说得上是亲密的搭档，但他们仍然保持着各自的人格色彩并行不悖。原著五十七回中鲁武在少华山的表现就能体现这一点，鲁智深与武松去少华山本想劝史进到梁山入伙，但史进为刺杀太守已陷落少华州，闻此消息，鲁智深表现得异常焦躁，而武松则比较冷静。接下来鲁智深贸然行动被活捉，而武松则派人向宋江报告此一消息，及时搬取救兵，最终打破少华州，救出鲁史二人。在这个单元故事中，鲁智深和武松就难以归并为一个行动元。通过上面的情节，能够看出同是粗卤的人，鲁智深心地厚实，率性而为，做事往往不计后果，有时会表现出灵机一动的聪明，武松遇事则较鲁智深冷静与理智，做事往往经过一番忖度。这即是把身份和性格相近的人物置于同一环境下，能够使人物性格同中显异。与“合作型”人物搭档所具备的对称色彩相比，这类搭档是对称与不对称的巧妙组合。

（三）“夫妻型”人物搭档

第三种类型的人物搭档可称之为“夫妻型”。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汉中有三对夫妻，分别为扈三娘和王英，孙二娘和张青，顾大嫂和孙新。上梁山后，凡有军事行动，此三队夫妻必是“出双入对”。“夫妻型”搭档与“合体型”搭档的不同点是此类搭档有女性的加入;此外，构成搭档的两人并非是势均力敌的，而是妻强夫弱。从行动元的角度看，每对夫妇在大大小小的征战故事中可归并为一个行动元，但在这一行动元当中，两人对剧情的推动作用并非是均等的。

顾大嫂是一个性格豪爽急躁的女主人形象，是颇有才能的，对内，家中的酒店与赌坊由她具体负责经营，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外，营救二解的队伍更是她策划组建的;在性格方面，顾大嫂更是胆大与谨慎并存。书中最能表现她才能的情节莫过于她为营救二解，而软硬兼施逼孙立入伙时的一段描写，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再拿孙二娘这对夫妻来说，张青是入赘孙家的，他的武艺大半为岳父所授，其次孙二娘也基本没有将张青让她勿要加害囚徒和僧人的劝告放在心上，可见张青在家中难于与孙二娘抗衡。至于扈三娘和王英，在元杂剧中就已经有了这对夫妻活跃的身影，一丈青形象的各方面无论是武艺还是品貌都要优于王矮虎;《水浒传》继承了元杂剧中的设定，在二打祝家庄时王英曾被扈三娘生擒活捉就是鲜明的体现。可见，这些女英雄在维护家庭（主要体现在顾大嫂身上）、除暴安良、抵御外寇等方面的表现毫不逊色于男性英雄。

这类妻强夫弱式的搭档的艺术特征是其包含着一种喜剧因素。王矮虎和一丈青夫妇将这一点表现得尤为突出。王矮虎和一丈青早在元杂剧一些水浒戏当中（如《王矮虎大闹东平府》、《黑旋风仗义疏财》、《绯衣梦》），就是以夫妻的面目出现的（王矮虎并没说叫王英，一丈青也无姓氏）。在元杂剧中王矮虎丑陋可笑，武艺低微，店小二就曾讥笑说他是“一个腌臜形象”。[5]好在王矮虎在元杂剧中是一个猪八戒式的人物，虽有诸多缺点，尚在道德界限之内，颇为观众所喜爱。王矮虎武艺低微、相貌丑陋，一丈青手段高强且貌美高挑，两人搭档在戏剧舞台上，自然让观众忍俊不禁，感到滑稽可笑。在《水浒传》当中，这对后天组成的搭档由于道德因素，喜剧色彩被冲淡了。

（四）“对立型”人物搭档

第四种类型的人物搭档可称之为“对立型”。组成这类搭档的两个人物之间表面上看似十分矛盾，本质上实则十分的和谐。这类搭档的主要代表人物就是宋江和李逵。单从行动元的角度考虑，构成搭档的两人究竟能不能归并为一个行动元，很难下确切的结论，因为他们不但在言行上有分歧，就是内心契合的程度也极为复杂，往往是他们相交错的行为推动着情节往前发展，这也正是这类人物搭档的一大特征。

这类搭档有着诸多的艺术特色。

首先，两个人物之间的关系，是“本我”与“超我”，也是“童年”“放心”与“成年”“收心”的象征。正因为这些特质在人的内心是能够兼存的，所以李宋二人能够结合在一起而无本质上的冲突。

其次，这类人物搭档也往往体现出一种互补性。宋江的仗义疏财，济困扶危的“及时雨”风范，是李逵所不具备的，但却是他所敬仰的，他内心一旦被征服，就对宋江忠心耿耿，生死相随。李逵身上也有着宋江所不具备的武勇，在某些时刻成为宋江赖以脱困的力量。宋江与李逵所构成的搭档是“德”“力”互补的象征。

再次，这种类型的人物搭档有助于情节的营造。宋江由于所处的位置，有时不得不从大局考虑，个人的感情往往受到压抑。李逵往往将潜藏的矛盾刹那间全部引发了出来，将情节推向高潮。竭力维持平衡与瞬时破坏平衡，正是李逵与宋江在营造情节方面所起的作用，通过这一正一反的对照，使得情节显得立体化，层次化。

通过以上四类搭档的分析，能够看出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安排故事情节方面的苦心孤诣。《水浒传》人物搭档既包含着丰富的社会材料，也蕴含着民众的审美情趣，值得我们进行探索和研究。从搭档的角度去探寻《水浒传》，可以让我们对书中的人物和情节产生新的理解，从而对《水浒传》的魅力有了新的体会。

参考文献：

[1]施耐庵.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江苏：凤凰出版社，2010.11

[2]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246.

[3]施耐庵.水浒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以下所引《水浒传》，皆出于此書，不再另外加注。

[4]马幼垣.水浒人物之最.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145-150.

[5]傅惜华主编.水浒戏曲集.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5.169.

作者简介：薛子平（1987–），男，山东日照人，北京师范大学古籍与传统文化研究院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代文学与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