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峰
秋天的色彩,最初,我是从小区楼下那株银杏上发现的。
秋天的阳光给绿绿的银杏叶镶上了浅浅的金边,八角枫、榆树、香樟,还有那些小的灌木,有些匍匐的兰草,都还绿着,或浅淡或浓烈地绿着。这不要紧,银杏叶已经告诉我,喻示着丰收、富足、成熟、厚重的秋天已经向我走近。
上班途中,有一棵梧桐树,长在路边小店“云南米线”的旁边,它曾用浓浓绿荫笼盖着炎炎夏日里的小饭馆,树干粗壮,树冠盛大,但并不高耸,而它率先黄了,黄得那样热烈,那样纯粹,那样坦然。好像这个季节,在这座城市的这条马路,只有它,最有资格向路人宣告:“秋天来了。”
以至于开车外出,或是中午散步,或是伏案久了,都会下意识地看看这些树,哪棵树黄了,哪一棵还绿着。办公楼前有几棵海棠,春雨过后开满红嫩妖娆的花,那满树的粉红,那随风飘零的花瓣,引来众多的观者。有位已过知命之年的女同事,某个天晴的中午,守候着那几棵树,默默地站着,仰着脸,满脸的笑,满脸的阳光。忍不住逗她,好好看吧,过几天就谢了。她说,是呀,确实很短,但它们却开得这样绚烂。那几棵树,是否也已换上了秋装?
当下甚好,可以在午后,或是黄昏,找个空隙,一个人,独自,慢慢地在学院随意走着,任由脚步去寻找那醉人的秋色:金灿,橘红,浅黄……远远不止这些,杏黄、蛋黄、橘黄,青黄、晕黄、阴黄……只有秋天的黄色才是如此地丰富,如此地斑驳。
偌大一个学院,百来亩的树木,竞相用独特的方式演绎着属于自己的秋天。
银杏树已经黄透,找不到一枚稍绿的叶片,多数树叶已经飘落到地上,被风卷得到处都是,和白桦叶、柳叶、梧桐叶拥抱在一起。它们,演绎着秋,也孕育着春。落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啊!
黄叶更少的是白腊树,几根光秃秃的枝条,全然让人忆不起它绿意盎然的模样。还有朝北的那行法国梧桐,留下的仅仅是铅华洗尽的枯黄。树下的马路,秋风吹过,“哗啦啦”卷起几片或是一摊树叶。而朝南的那行梧桐,依舊撑着郁郁葱葱的华盖。三五米之隔,树下种着草或是灌木,生命的际遇怎会如此不同?还有那两排高大的白桦,池塘边的那十多株已经一抹浅黄,而两侧的桦树依然高调地绿着。绿抑或黄,哪一个更绚烂?有限抑或富足的滋养,生活对谁更眷顾?
最让我惊奇的是柳树。它的枝叶不知是从哪儿黄起的,不像白桦那样从上而下,不似松枝那样由里至外,也不似柿树那样由淡往深的黄,而是有的黄了有的仍然绿着,毫无章法地黄着,黄的枝条像是大笔写意化开一层淡淡的金粉,黄的柳叶像是一排刷甩落无数的点点蛋黄,而那绿的枝叶,依然是六月的盛装。更早一些,是春雨的火把最先点燃柳树的绿,是它,羞怯地作为春的使者。如今,它却全然不管别人,以独特的方式盛开。
秋风刮过,白桦“哗啦啦”地欢唱。不知这是对秋的热情拥抱,还是对成熟的深情礼赞?它们,一点儿都不掩饰。偶尔随风飘落的桦叶,也要优雅地曼舞,欣然加入秋叶的群体。这些叶子,踩上去会发出“咔嚓”脆响。我知道,它们,会化成尘土飘向远处,经历冬,而后化作春天的营养。而它们,或许并没想那么远,甚至对明天也不会考虑太多。只是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作响亮的脆响。
鸟儿最喜欢的是柿子树,长尾喜鹊在枝条上徜徉,短雉麻雀在树间追逐。柿子黄了,或者半红半黄着,园丁在树干挂上“请勿采摘,供您欣赏”的牌子。城里的杮子,不是用来补贴家用的,也不是用来解馋的,只是一味地尽情微笑,再过几天,红红的柿子们已经熟透了。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苏轼的诗句,是写给友人的,也是写给自己的。后人读诗,有人秋悲寂寥,有人秋胜春朝。而它们,楼下的银杏,路边的梧桐、白腊、柳树、柿子树,还有这满园的树木,全然不管这个,只是尽情地绽放自己。它们,或许压根就没想着要向世人表白什么,或是和别的树木争个什么,只是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张扬着生命里最透亮的色彩,紧紧地拥抱这金黄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