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中的探求之旅

2015-06-09 14:13梅笑寒
作家·下半月 2015年10期
关键词:后殖民主义安德烈小说

摘要 后殖民主义作为一大文学思潮,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作者的作品中屡有表现,而在此时期西方学界对第三世界文化的探索与交流呈现出多样性的趋势,其中包括内在因素(文化心理)和外在因素(政治、经济)。本文以马尔罗的《王家大道》作为范本,以当代社会中个体生存的角度为出发点,探究在后殖民主义思潮下人们对外探索的内在动因以及其形成的原因。

關键词:安德烈·马尔罗 小说 后殖民主义 探求

一 引言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之际,西方诞生了萨义德、斯皮瓦克、霍米·巴巴等一批著名文化学者,他们将眼光放诸于西方与第三世界国家的关系上,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重新思考西方与第三世界的关系,提出改变传统的西方中心主义观念,要求西方重新站在东方的立场上对人类的文化现状进行新的思考,达到“去中心化”的目的。该思潮有力推动了后殖民主义文学的勃兴,西方一批作家用自己独到的眼光观察遥远国度的社会生活、自然景观、文化习俗,在文学作品中展示独特的异国风情,描述作者的异域情结,试图在东西方文化的沟通中探求存在的意义,发现新的理想和价值。

《王家大道》讲述了法国人克洛德和丹麦人佩尔肯不安于社会现状,怀揣着各自的梦想,结伴前往印度支那,沿着东危机四伏的高棉“王家大道”,寻找古老寺庙的石雕,备受热带雨林恶劣环境折磨、当地土著毛依人的武装阻挠以及盟誓遭到破坏,最终佩尔肯倒在了雨林之中,虽历尽艰辛但石雕仍然没有走出死亡阴影笼罩的丛林。小说以第三人称单线条叙事的方式描写了两人从同船出发—进入雨林披荆斩棘寻找雕像——盗得宝物——遭遇土著发生冲突——逃亡途中功亏一篑的全过程。小说的表层结构是两个外来盗宝者和当地土著之间夺宝护宝的冲突,其深层结构则是西方文明对东方文明的纠葛和碰撞。

安德烈·马尔罗深刻地探求了西方文化与东方原始文明的隔阂,展现了不同文明背景下不同民族不同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东方文明对于西方现代社会中个体生存的意义以及二者之间的矛盾,通过两位主人公的寻宝探索最后以失败告终的过程,表现出西方文明困境中的个人由于环境的压迫而产生对于东方文明的向往。

二 个人的处境与社会的压迫

纵观整本小说,克洛德都被无尽的烦恼、焦虑、孤独束缚着,在生活中的许多方面都表现出了一种压抑、烦闷、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特质。马尔罗对克洛德的生存的状况作了详细的叙述,他的身边充斥着“渗透到神经末梢的需求”、“性虐狂”,克洛德的父亲在世界大战中阵亡,母亲也因孤独、压抑而早逝。克洛德的身边充满了压抑、不幸以及垂暮的气息,他只能和一个他十分欣赏但其实暮气沉沉的祖父相依为命。他的身边全都是病态的有着无法排解的性欲的现代人,而他的过去则散发出令人沮丧、随波逐流的意味。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生活着的人们无可逃避地患上了时代病,即便当克洛德和远东法兰西研究院院长拉姆日来到了艺术品博物馆,也只能听到这样的议论:“每种文化相对于另一种文化都是无法被理解的”、“我们的两个考察团的团长都已死于非命”,拉梅日阐述了所有的危险和困难,同时也表达出了对于文明交流的非议。东方语言学院出身的克洛德与他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正如小说中克洛德所认为的那样:“一种文明,总是赋予人的才智以这样一种地位,使得受它滋养—其实往往是填塞的人们,到头来会渐渐地落到乞讨布施的境地。”因此,主人公感到郁闷与烦躁,“他多么想把自己真实的形象从这个停滞的世界中摆脱出来”。最终“他应该具有比自我更充实的内容,应该逃离周围人们的这种尘土纷嚣的生活”。在马尔罗看来,对于未知文明的探索和对现存文明罗网的逃离是异曲同工的,这种探索未知世界的行为本身也囊括了对于内心世界自由、本真的人性的追求和对于烦郁的生存状况的反抗。

三 对古老文明的向往和文明交流的渴求

除了对于环境的反叛外,克洛德来到东南亚丛林的原因同样来自于他对于东方文明的好奇和向往。小说中和克洛德有关的东方文明的细节随处可见,当他坐在轮船甲板上时,他会拿出《文物目录》不停地翻阅批注;拉梅日院长提起看到过他写的有关亚洲艺术的报告;他在金边听过盲艺人吟哦《罗摩衍那》;他研究佛教已经很久了等等。东方文明在他的心中如影随形,“每当他的注意力松弛下来,森林和古寺就会在那个世界里渐渐活动起来”,这种内心深处的对于异域文明的想象和向往使克洛德保持着对探索和交流的强烈的渴望。在萨义德的观念中,“欧洲,还有美国,对东方的兴趣是政治性的,然而,正是文化产生了这些兴趣”,克洛德对于东方的浓厚兴趣正是饱含着浓厚的文化的因素。

然而,克洛德对于文明的渴求并非仅仅停留在心驰神往的层面,在行动上克洛德也充分展现出对于文明的探索的坚韧不拔的精神,最有意味的一段表现在他最初到王家大道时遇见的巨石。起初他对石头“满含敌意”并“用尽全身力气想推动它”,佩尔肯也想用锯子来对付它,但都无济于事,于是他们采用了最为缓慢的方式:用锤子凿,他们用这样的方式不仅凿开了巨石而且发现这三块巨石竟然是雕像的三个部分,于是“一种默契突然在密林、寺庙和他之间建立了起来”,初来乍到的探险家和原始文明的象征物之间形成了一种和谐和交融,正是这种获得和谐的可能性使得以克洛德为代表的西方探险家们得以满怀希望地前往第三世界未知的国度进行探索和文化的交流。克洛德和佩尔肯感受到了东方文明的魅力并在试图寻找一种西方文明与东方文明和谐相处、相互交流的办法,正是这样的意图使得克洛德永远保持着前往东方世界进行探索的动力。

但是,克洛德等人想象中的文明与真实的表现之间有着明显的落差,他们来到王家大道后,发现它充满了断壁残垣;他们当初与当地土著的盟誓已经不被承认,于是不仅仅要付出瓦罐的代价来通过土著人的领地,同时还要面临土著人的袭击。但是,这样的困难并没有阻碍两人前进的步伐和对未知文明探索的热情,他们不断想方设法克服重重艰难险阻,利用向导和土著交流,在热带雨林的野草和瘴疠之中,在土著人竹尖桩和原始弓弩之中蹒跚而行。马尔罗在肯定了人们探索古老文明的行动,表达了对于希望“摆脱别人所过的生活”,抛弃“主宰他们行为的僵死的思想”,敢于探索东方文明的人们的敬佩。

萨义德在《东方学》中指出,“‘东方和‘西方这样的地方和地理区域都是人为建构起来的”,“这两个地理实体实际上是相互支持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反映对方的。”马尔罗摆脱了原有的东西方地理区域和文化间隔的桎梏,进一步表明了后殖民主义时期的西方与东方文明之间的关系可以由心理、文化等多重因素构成,文明的冲突并非都以战斗的形式呈现,而是渗透在多重方面:现实文明与理想文明的差距,不同文明之间思维方式与价值观的差异,而这些差异都成为了克洛德在未知世界探索的动因。

四 超越死亡的意识和对于生命力的追求

对于克洛德来说,对于生命的思索以及对于超越死亡的渴望也是其渴望前往东方的原因之一。克洛德对于自身生命的体验十分独特,在他的生命中,“做出抉择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身上那种抗拒的本能”,他在不断抗拒“死亡的意识”。无独有偶,佩尔肯也对于死亡有着相似的看法:“安于命运,接受他的安排,过着一成不变的刻板生活,像条狗守着自己的窝”、“一个人还年轻的时候,是不会知道什么叫死亡的”,它们之间有着相同的“无法排遣的死的意识”。但是这种对于死亡的忧虑非但没有影响到两个人对于神秘的东方的探索的渴望,反而激起了两人锐意进取的勇气。

在《王家大道》中,两人面对死亡毫不畏惧,展现出极强的生命力:当他们被土著围困在树丛中的时候并没有悲观绝望,而是在思索:“这把枪,总还能干掉几个吧!”;在遭遇困境时,“面对死亡让我受不了”,“跟这一切对抗而生存,跟死亡对抗而生存”这样的坚毅的话语变成了两人共同生存下去的动力,他们所具有的直面生命,直面死亡,超越死亡的悲壮气势,使得他们在对待死亡的态度上面有了更为深刻的变化,两人的生命的宽广度也在几次冲突之中得到了拓展。即便最后佩尔肯已经身负重伤,但是“只要他还有痛苦,他就还活着”。这样的悲壮情绪恰恰体现了马尔罗对于人的生命的理解,克洛德和佩尔肯正是在生命的推动下,出于对于死亡的抗拒和排斥,为了寻找更有生命的生活而来到东南亚,而这里的环境和危机反过来又刺激了两人的生命力,在这样的循环之中,生命的价值得到了体现,现代社会之中所不具备的悲剧精神和英雄气质再一次显现在了他们身上。

小说文本中,马尔罗一直扣紧死亡的主题,无论是对生活现状的不满还是对东方文明的渴望和追求,最终在克洛德和贝尔肯身上都归结为对于生命的渴望,对于崇高感的追求和对于死亡的抗拒。克洛德和佩尔肯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意识到了生命的荒诞和死亡的无意义,正是这种生存状态勾起了两人对于死亡的排斥和抗拒,而对于遥远文明的探索可以弥补这样一种对于死亡的抗拒,帮助他们在生命价值的实现过程中实现对于死亡的超越。因而对当下社会的逃离、对文明的探索都统一在了对于死亡的认识之中。马尔罗通过克洛德和佩尔肯这两个人物的生存观念,表达出了对当代西方社会的人们的生存状况的不满和对于生命价值的重新思考,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从东方文明中,从远离现代都市的地方,从和原生态的大自然中寻找生命的价值和抗拒死亡的方式。

五 结语

马尔罗年青的时候曾经有过数年在东南亚生活的经历,从某种意义上说,《王家大道》带有一定的自传色彩。但是马尔罗不是着眼于个人的传奇经历,而是在小说文本中深入而透彻地展现当代西方知识分子对东方文明进行探索的内在动因,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当代社会都市病的症结所在,揭示了既定的现代社会生存方式对人们的个性、心理乃至于生命价值的压抑,并且捕捉到了当代西方社会市民的文化心理的变化:人们不再拘泥于当下的文化,而是主动追求不同的文化。通过佩尔肯前后态度的转变以及克洛德一以贯之的追求,马尔罗意图表明西方社会对于第三世界文明的探索并非完全建立在經济的剥夺和财产的攫取上,而是向着文化交际的方向发展,这样的观点其实与萨义德提出的“文化建构”的理论不谋而合。

在此基础上,马尔罗进一步深化了小说的主题,站在人类生存的角度,通过克洛德和佩尔肯的生存哲学,表现出了人的生命力以及对于生命意义的实践,解释了一个道理:拘泥于原有的生存环境的生命永远会受到死亡的威胁,而敢于对外探索,努力奋斗的人们的生命无疑可以具有更崇高的价值,马尔罗这样的观念也无疑为当今的后殖民主义文化的思考注入了新的内涵:西方文明与第三世界文明的交流并非仅仅是文化本身的需要,同时也是每一个个体生存的需要,是个体超越死亡的重要的基础。

参考文献:

[1] 马尔罗:《王家大道》,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2] 萨义德:《东方学》,三联书店,2009年版。

[3] 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新华出版社,2010年版。

[4] 柳鸣九:《超越于死亡之上:评马尔罗〈王家大道〉》,《读书》,1984年第4期。

[5] 张新木:《论〈王家大道〉中的新叙述体》,《当代外国文学》,2006年第4期。

[6] 王宁:《东方主义、后殖民主义和文化霸权主义批判》,《北京大学学报》,1995年第2期。

(梅笑寒,上海师范大学2013级本科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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