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本能之战

摘要 海明威杰出短篇小说《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无疑是有关死亡主题的作品，小说在表现男主人公消极对待死亡之时，其也揭示了女主人公海伦对生命的渴望，因此小说中展现出求生和求死的战争。本文根据弗洛伊德“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理论讨论小说中两位主人公内心深处求生与求死的斗争，进而探索人类整个生命运动历程。

关键词：《乞力马扎罗山的雪》 求生本能 求死本能 斗争

一 引言

一战时期美国作家厄尔斯特·海明威凭借他的杰出写作才华成为世界文坛上一位不朽文学大师，其众多代表作品历来是文学评论家们关注的焦点。被誉为意识流小说经典的《乞力马扎罗的雪》也毫不例外是无数读者和评论家研究探讨的文本。有的读者从生态美学视角探索了小说中主人公与自然以及社会的关系，认为主人公在寻求心灵回归的道路上，最终在乞力马扎罗山找到了心灵的自然居所，小说在描写主人公追求自我实现的旅途中，渗透出“强烈的生命意识和美学效果”。有的评论家则以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为切入点探究小说中人物的爱情观，揭示了一战后处在迷惘中的男性女性在那个特殊背景下对爱情的认识，为读者带来启示：人类应谴责战争，追求自由和平，珍惜爱情。也有读者通过研究小说的意识流写作技巧“分析这些反复出现的意识流对主人公创作的影响，以此来帮助读者更好的理解主人公创伤的经历”。受到弗洛伊德关于生与死理论的启示，本文通过分析男主人公哈里和女主人公海伦在面对死亡时的不同表现，揭示小说中人物在生和死的斗争中所表现出的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探索人类生命运动历程。

二 生的本能

弗洛伊德根据魏斯曼的观点总结出人类具有两种本能，“一类本能的目的是引导生命趋向死亡，而另一類本能，终生奋力以求和产生的则是生命的复苏”，即死的本能和生的本能，“前者趋向死亡，而后者趋向于保存生命”。小说中，哈里和海伦夫妇到非洲狩猎旅行，在打猎时，不幸的事发生了，哈里的腿被一根荆棘条刺破，而他没有及时采取治疗，因而受伤的腿染上了细菌，生了坏疽，生命垂危。努力想要挽救哈里生命的海伦表现出强大的生的本能，而生命岌岌可危的哈里在死亡面前极其悲观，死的本能一直左右着他的内心。

小说开篇，一个男子躺在金合欢树下的帆布床上，他观察着远处天空中飞翔的小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就这样，哈里以一个右腿生了坏疽，等待急救的身份出场。但是他并没有积极等待救助，哈里自暴自弃，放弃了求生的欲望，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放眼望向远处热浪滚滚的平原和灌木丛中的斑马、野羊。此时，这些象征着生命的景象并未让他体会到大自然的生机勃勃，也没有让身为作家的他找到写作的灵感，反而他觉得毫无意义，也不想继续写作，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人生的结局：生命即将在异乡的乞力马扎罗山下走到尽头。

他的爱人海伦在哈里受伤痛苦时一直安慰、鼓励着他，试图激发哈里内心生的本能，但哈里内心死亡的本能却促使他不配合海伦，反而不断激怒海伦。弗洛伊德认为，“生的本能和我们的内部知觉有更多的联系，因为生的本能一出现便作为安静状态的破坏者，并继续同时产生紧张状态”。海伦求生的意念干扰了哈里走向死亡的决心，紧张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当海伦提议读读书，哈里说到“我们吵架吧，这样时间就过去了”；当海伦以“胆小鬼”反激哈里时，他回复到“你能不能不骂人，让人死得舒坦一些？这样诅咒我又什么用？”可见，海伦内心生的本能扰乱了哈里内心深处的思绪，海伦的激励打破了他在死亡边缘勾勒出的安静世界，从而两人陷入了极其紧张的漩涡中。当海伦向哈里送去关怀和爱时，哈里把海伦的爱比作为一堆臭粪，而他认为自己只不过是站在这堆臭粪上胡乱鸣叫的公鸡。此时，哈里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因为他内心的死亡本能在作祟，这种本能让他用破坏、毁灭性的行为伤害着他人，也伤害着自己。哈里满嘴的咒骂使他自己变成了一个恶魔，因为死的本能让他在死亡来临之前就沦为死神的奴隶。然而海伦强烈的求生意识和爱的本能打破了这个无形的紧张泡沫，最后这种“紧张状态的解除作为快乐被体验到”。就在哈里恶语相向之时，海伦仍然没有放弃求生的本能，没有放弃鼓励哈里。在两人陷入极度紧张后，海伦心中生的本能和爱的本能促使她在面对哈里暴躁的脾气和粗鲁的言行时，她没有放弃，没有逃避。她内心的求生本能激励着她积极面对死亡。因此，在哈里情绪激动时，海伦先选择去打猎，为哈里找一些兽肉。她知道哈里很喜欢打猎，海伦为了不刺激他而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寻猎，这样的体贴让哈里动容。当海伦带着一只野公羊回到哈里身边时，哈里也从死亡本能带来的消极情绪中慢慢走出。海伦继续用爱温暖着哈里，这种“爱的本能从生命一开始就起了作用，它是作为与死的本能截然不同的生的本能而表现出来”。海伦强烈的爱慢慢击退了哈里心中的死亡本能。最终海伦求生的本能和爱的本能终于让哈里暂时忘记了死亡的逼近和死亡本能的巨大压迫，慢慢地，哈里从绝望中走出来，与海伦一起就餐、聊天。

三 死的本能

然而，海伦爱的本能和求生本能只是暂时的胜利，死亡的本能已经在徘徊于生死边缘的哈里心中生根发芽并壮大。哈里短暂的走出阴霾后，死的本能再次开始作祟。死亡本能带来的绝望使哈里身心交瘁。躺在鬼门关的哈里所能体会到的一切就是无限的疲惫，而由于肉体上的疼痛使他在精神上感到恐惧、厌倦、愤怒，最后麻木，因为他觉得“现在要是死，他也不在意”。弗洛伊德提出，“像人这样的有机体，因本能固有保守性，有恢复原初的无机物状态的倾向，可称为死的本能”。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憔悴使哈里在精神上正慢慢的走向无机物状态，这正是死的本能的体现。

在他模糊的意识里，他开始回忆原初的自己和曾经的生活。在写作上他本很有才华，但却因贪图享乐，沉迷于醉酒和玩乐，磨灭了自己的意志，最终“因为出卖了自己，也出卖了自己所信仰的一切，因为酗酒过度而磨钝了敏锐的感觉，因为懒散，因为怠惰，因为势利，因为傲慢和偏见，因为其他种种缘故”，“现在他再也不能把原来打算留到将来写作的题材写出来了”。哈里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写作才能，随着写作生涯的结束，他的灵魂也早已被糜烂的物质生活吞噬，在某种意义上，哈里写作的终结暗示着他生命的终结，现在的他只是靠着谎言和女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活在世上。由此总结出，哈里的灵魂早已体现出死的本能，走向无机物状态。

哈里肉体上受到创伤后，产生的恐惧，焦虑，愤怒等心情变化，在弗洛伊德看来，这是在身体受伤后所发生的神经症——创伤性神经症。在创伤性神经症里，梦的生活具有揭示深层心理过程的特性，“它不断地把病人带回到他遭受灾难的情景中去，由此在重新经受惊恐之后，他惊醒过来”。创伤带来的疼痛让意识模糊的哈里回到了曾经参加过的残酷战争。在战场上，他亲眼目睹过惨绝人寰的杀戮和死亡的痛苦。在回忆里，他看到了投弹军官威廉逊被手榴弹打中，“他的肠子淌了出来，钩在铁丝网上”，士兵们不得已把他的肠子割断，在剧痛下，他乞求哈里把他打死。哈里亲眼见证了这场与死神搏斗的惨烈场景，而这也成为他精神世界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因此，在危在旦夕时，哈里回到了那场刻骨铭心的战灾，在触目惊心的回忆中他又受到惊恐，惊醒过来时，发现此时即彼时，死神“向他一步步挨近，现在他不能对它说话了，当它发现他不能说话的时候，又向他挨近了一点，现在他想默默地把它赶走，但是它爬到他的身上来了，这样，它的重量就全压到他的胸口了，它趴在那儿，他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听见海伦说“先生睡着了”。而这种精神和肉体上的创伤回忆在哈里昏迷期间一再冲击他脆肉的内心，最终致使他的呼吸声再也不被听见。在哈里出卖自己的写作才华，沉浸于纸醉金迷的玩乐生活时，他的灵魂就体现出死的本能，消逝在磨灭的才华中，而在他右腿受伤后，享乐生活再也无法填补灵魂消失后的空虚，最后哈里在精神和肉体上都走向了无机物状态，死的本能带他飞向乞力马扎罗山的山巅。

四 生与死的战争

自哈里生病以来，哈里死的本能和海伦生的本能就一直在激烈地搏斗着。哈里在生命垂危时，一度处于消极绝望状态，他彻底放弃希望，觉得“现在转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也曾要求海伦直截了当地结束他的生命，“你可以把我这条腿锯下来，这样就可以不让它蔓延开去了，不过，我怀疑这样恐怕也不成。也许你可以把我打死”。这种死的本能与海伦生的本能形成了鲜明对比。她阻止哈里用酒精麻醉自己，“喝酒对你是有害的。在布莱克出版的书里说，一滴酒都不能喝。你不应该喝酒啦”；斥责哈里，“要是你不自暴自弃，你就不会死”；海伦一直用爱抚慰鼓励哈里坚持下去，等待飞机带他们回欧洲治疗。弗洛伊德提出，在死的本能和生的本能之间存在一个尖锐的对立面，“前者趋向死亡，而后者趋向于保存生命”。整篇小说中，海伦用生的本能、爱的本能激励着哈里，试图让哈里摆脱死神的纠缠，顽强地活下去，但哈里死的本能太过强大，他多次感到死神靠近他，最后“死神挨到他的身上来”，哈里骂着“臭杂种”试图赶走它，“可是它已不再具有任何形状了，它只是占有空间”，这场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的搏斗贯穿着整篇小说，而死的本能将哈里推向乞力马扎罗山的山峰把这场搏斗推向高潮，最后死的本能战胜了生的本能，终究海伦还是无法挽救哈里，她再也听不见哈里的呼吸声。

在这场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的战争中，哈里内心死的本能一直处于他内心世界的统治地位，死亡本能最终胜利地带走了哈里的最后一口呼吸，哈里死的本能完全战胜了海伦心中生的本能。然而哈里内心生的本能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间也迸发出了力量，虽然力量薄弱，但这一丝光芒让他在希望中死去。死神来临之时，哈里听到了飞机声，盼望已久的救援飞机终于到达，他被抬进机舱，他们飞过茂密的森林，越过平原，穿越尖峰和深谷，最终飞向了高大宏伟的乞力马扎罗山。哈里受伤后，死亡本能的力量日益强大，海伦爱的本能和求生本能也无法帮助哈里等到救援，但哈里内心生的本能让他自己带着希望飞向他想要去的地方。

五 结语

这场激烈的生死搏斗体现出哈里的生命历程，最终以哈里飞向非洲最高的山峰结束，在那里，他会看见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尸体。小說开篇就提到，从来没有人解释过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现在飞向乞力马扎罗山山巅的哈里也许会解开这个谜，这也是死的本能在这场斗争中致力帮助哈里解开的生命之谜——“死亡是生命的真正结果，也是生命的最终目的”。弗洛伊德认为“人类文化中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在本能压抑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被压抑的本能为追求完全的满足而从未停止奋斗”，在展现生命历程的生死本能斗争中，正是这种奋斗推动着人类整个生命运动的进程。

注：本文系校级、一般项目：《生死本能博弈——从弗洛伊德理论视角解读〈乞力马扎罗山的雪〉》，课题编号（14SB08）。

参考文献：

[1] 怀蒙：《回归心灵的自然居所——〈乞力马扎罗的雪〉在生态美学视野下的解读》，《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11期。

[2] 翟平丽：《零散记忆中的创伤—海明威〈乞力马扎罗山的雪〉中意识流之解析》，《文学界》，2012年第5期。

[3]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杨韶刚译：《弗洛伊德文集（第四卷）》，长春出版社，2004年版。

[4] 海明威，汤永宽、陈良廷等译：《乞力马扎罗山的雪》，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

[5] 毕治国：《死亡哲学》，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罗玲，内江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