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有着“当代短篇小说大师”之称的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因其精湛的写作而举世闻名,她的作品屡获各种大奖,包括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与1986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爱的进程》同名的开篇之作讲述了普通人家祖孙三代人的爱情与婚姻。该作中隔离观察与楔入观察的交错使用展示了门罗精湛的写作技巧,不稳定的故事也为读者凭添了几分阅读的乐趣。
关键词:艾丽丝·门罗 《爱的进程》 叙事视角 叙事结构 不可靠的叙述
《爱的进程》是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有着“当代短篇小说大师”之称的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发表于1986年的一部短篇小说集,并获得了当年的加拿大总督文学奖,这也是她第三次获此殊荣。与此部小说集同名的开篇之作《爱的进程》向读者讲述了普通人家祖孙三代人的爱情与婚姻:费玛的外婆因外公的外遇而假自杀,费玛的父亲对母亲的呵护,费玛自己的婚变与情感认知。本文主要就此短篇小说展开叙事分析,拟对可靠与不可靠叙述下的不稳定的故事、不同观察角对叙述的影响,以及生活化与文学性兼具的叙述语言进行尝试性探讨。
一 不稳定的故事——可靠与不可靠叙述
为了避免因全知视角叙事的封闭性而可能造成单一的叙事结构,在《多维的世界》中,与艾丽丝·门罗在与许多作品中一样采用了顺叙和倒叙相结合的发散式叙事结构:《爱的进程》从故事的中间开始叙述,中间不断穿插回忆,当回忆结束后,就接着按故事正常发生的时间顺序继续叙述。在这种顺叙和倒叙并重的叙事结构中,门罗巧妙运用了时空的转换。事件在阐释中可能呈现出不同的功能变化。卡法勒诺斯在《似知未知:叙事里的信息延宕和压制的认识论效果》中提出:叙事不只是一组事件序列的展开,也是一组与事件序列平行的阐释序列,而阐释序列与事件序列的不一致性是由于阐释程序的矛盾性质造成的。
费玛的外婆(玛丽埃塔的母亲)的上吊自杀是故事中的一个重要事件,当时尚年少的母亲玛丽埃塔认为是邻居家的萨克里夫太太成功说服了自已的母亲不要上吊。成家立业后,贝瑞尔姨妈的一次上门走亲戚却对此上吊自杀事件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说法。贝瑞尔姨妈之所以认为外婆站在椅子上后打发目击者玛丽埃塔去找外公,只不过是打算好好吓唬一下有外遇嫌疑的外公罢了,因为有一点玛丽埃塔和萨克里夫太太都没有注意到,细心的贝瑞尔姨妈却发现了:挂在横梁上的绳子根本没有打结!虽然贝瑞爾姨妈讲的故事与母亲讲的是同一个事,但却是从一个全新的视角给出的完全不同的一个新版本!虽然关于此事件的两个版本大相径庭,但读者还是非常容易就能判断贝瑞尔姨妈的版本更为可靠。
另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便是关于母亲玛丽埃塔因为恨“我”外公烧掉他留给她的那三千块钱遗产的事件。费玛跟别人说的,包括带男友博比·马科斯去看几经易主的旧居时说的版本是:妈妈烧那三千块现金时,爸爸站在那看着她烧!费玛认为父亲是出于对母亲的爱才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任由她那么做。接着笔锋一转,小说又继续母亲在贝瑞尔姨妈那次上门走亲戚,以及母亲对该事件所给出的另一个不同的版本:母亲烧钱时,父亲不在场,当时没有别的旁人!此事件的两个版本,到底哪个才是可靠的呢?关于母亲烧外公留给她的那三千块钱遗产这一事件,费玛清楚地记得父亲不在家,事后才知此事的。由此可得知,小说中关于父亲看见母亲烧钱的叙述是不可靠的。但费玛却不愿意相信“父亲站在旁边,似乎不仅允许她这么做,还在保护她。”这一情景不过是费玛自已的想象罢了。即使如此,费玛最终还是承认了:父母之间的爱情是我从未停止过的一种信仰!这可以作如下解释:费玛希望父亲能够对母亲的任何所作所为都给以支持,身体力行也好,默默支持也好——这就是费玛向往的爱情!虽然在姨妈和别人看来,母亲烧钱的行为是一种疯狂的举动,甚至认为是一种犯罪,可是在费玛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二 观察角与叙述
与艾丽丝·门罗的大多数作品采用零视角叙事不一样的是,在《爱的进程》中,她并没有采用为人所熟知的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视角进行叙述,令读者无法轻易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故事中“虚构的世界”的展示角度直接影响作品的叙述。有时候叙述会摆脱观察者的影响,从而导致叙述与观察的不一致。在《爱的进程》中,既有置身于虚构的世界之中的观察者,也有置身于虚构的世界之外的观察者。
1 楔入观察
《爱的进程》中,楔入虚构的世界的观察者费玛(原名尤菲米亚)具有多重身份:她是玛丽埃塔和的女儿,贝瑞尔的外甥女,丹·凯西的前夫,博比·马科斯曾经的女友。虽然楔入观察可以采用任何人称,但是选择使用第一人称“我”进行叙述更加有助于楔入小说中的虚构的世界。观察者费玛的多重身份决定了她具备了解各种情况的可能性,使得读者可以从多方面了解事件,达到了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效果。但是也不能忽略观察者费玛的多重身必定会受到不同人物与事件的影响,从而影响叙述的可靠性。例如,费玛的母亲烧钱事件也有两个不同的版本。费玛明知道母亲烧钱的那段时间父亲不在家,但却坚持认为父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母亲烧钱,那是一段明显带有浓厚主观色彩的叙述。观察者在该段叙述中融入了自己的理想,其实这也是《爱的进程》中有较多的楔入观察。观察者对自己的一种观察,属于一种主客体合二为一的深层楔入观察。
另外,由于楔入观察者身处虚构的世界,其言行必然受到相关人与事的制约,造成叙述只能在有限的时空范围内切换与推进。例如作品用楔入观察的方式对外婆的上吊自杀事件进行了两次不同的叙述:一次是根据母亲玛丽埃塔的回忆,一次是根据贝瑞尔姨妈的回忆。孰真孰假,均待读者品读之后再自行判断。
2 隔离观察
隔离观察意即观察者与故事中的虚构的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由于虚构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不会影响到观察者,因此隔离观察中的叙述一般比较淡定、切合实际。第一人称适用于楔入观察,却不等同于第一人称只能用于楔入观察,事实上,第一人称也适用于隔离观察。在《爱的进程》中,类似“我母亲”、“我爸爸”这样的用语实为对楔入观察的模仿:因为观察者不可能跨越时空进入并参与到“我”出生之前的先辈们的生活事件之中,更不可能在他们没有告知“我”某些事件细节的前提下代替他们做出思考、感悟、决断等行为。由此可见,使用第一人称的隔离观察也可视作对楔入观察的一种模仿、一种挑战。
三 生活化与文学性兼具的叙述语言
1 委婉语
自古以来,由于特定的宗教、习俗、迷信等原因,在日常交际中,说话人无意中脱口而出的某些字词、句子或话题可能将会无形中触犯聆听者,引发聆听者的反感,导致尴尬的气氛。直言不讳固然可以让人感觉坦荡,但也常常不可避免地会对聆听者造成一定的伤害,委婉语则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可能对聆听者所造成的心灵伤害。委婉语,顾名思义,即说话者为了避免自己所言可能令聆听者不悦,甚至冒犯对方而采取的一种规避措施,即采用令人更加温和并且更加间接的话语表达方式让聆听者能够以更为轻松或更为愉悦的心情接受信息。
礼貌原则是委婉语的使用过程中必须遵循的一个基本原则。《爱的进程》的开篇便是费玛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紧接着介绍父亲是个礼貌周全的人,即便是对待家人也是如此。
乡下人讲究礼节。就算是为了通知你家房子着火了,电话里也必定是一通寒暄。
“我很好啊。”我说,“你呢?”
“不咋样吧,我觉着。”父亲答道,还是他那老一套口气——带点歉意又有点矜持。“我想,你母亲去了。”
费玛认为父亲的温和委婉是因为乡下人讲究礼节的缘故,并附上了即使是电话告知房子失火之前也必定是一番寒暄这一例子以说明父亲是个注重礼节讲究的人。接下来便转回之前的话题——父亲打电话给“我”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告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在许多文化中,“死亡”是一个忌讳的话题,这在英语文化中也不例外。在英语文化中,有一种神奇的信仰:说出“death(死)”一词意味着将招来不幸——死神将受邀而至。为了尽量避免因使用禁忌语而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人们便采用迂回委婉的方式表达。正如虽然死亡是一种禁忌话题,但现实生活中人们无法避免此话题,因为凡人皆不可能逃避生老病死这一自然规律。英语中关于死亡的英语委婉语非常丰富。在作品的英语原著中,作者用了I think your mothers gone这个最为常见的英语委婉语,正如第一人称叙事者紧接着在下文说明自己很清楚父亲当时所说的gone(去了)意味着dead(死了)。父亲温和婉转的话语在一定程度上或多或少缓解了费玛在获知母亲死亡消息时所遭受的巨大冲击。
由上可见,门罗在作品的开篇便向读者展示了基于礼貌原则的日常生活中常用的英语委婉语,尤其是在涉及死亡、灾难、疾病等较为容易令人感伤的敏感话题时,一般尽量选择一些温和的委婉表达,最大程度地降低聆听者的情绪波动。读者也不难发现此处英语委婉语的使用其实属于文学创作中的隐喻表现方式之一。
2 人生箴言
《爱的进程》中并没有那些广为人知的简单且具体的谚语,但不乏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人生箴言。例如:
恨始终是一种罪过,母亲告诉过我。记住这个。你灵魂里的一滴仇恨,会扩散开来毁掉所有色彩,就像白牛奶里的一滴黑墨水。
虽然母亲玛丽埃塔并非当代名人,更非历史伟人,但这番出自她之口的话语却是她对平凡生活的深切感悟。虽然母亲之言并非广为传颂的激励人生的格言,但正是如此言简意赅的话语却极具教育意义,饱含人生哲理,令读者不禁掩卷品其隽永之味!谚语是人们的共识或经人们实践检验的宝贵的语言文化遗产。虽然母亲言语的影响力尚无法与代代相传的谚语相提并论,但与之相似的是,母亲的这番话同样是建立她个人对生活的领悟之上的。母亲的话其实是在教我们做人的道理:怨恨他人,对自己毫无益处,相反,一旦我们任由那一丝怨恨增长,它终将占领整个心灵空间,最终完全侵蚀原本纯洁的心灵。是啊,怨恨本身是无法消解怨恨的,只有宽广的胸怀才能消解怨恨。正所谓“善恶是非,存乎一心”!
最好还是当场就和解吧。纵然分手是迟早的事,善意与和解的时刻仍旧值得拥有嘛。
正如《左传·宣公二年》中所书:“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能否努力做到与他人和睦相处是影响我们快乐生活的一个具有举足轻重意义的因素。爱与恨不是永恒的,它们之间的鸿沟也绝非不可逾越的,而宽容之心正是跨越它们的桥梁。
四 结语
《爱的进程》向读者展示的不仅仅是祖孙三代人的爱情与婚姻,更是对三种不同爱情与婚姻的认识。叙述受制于观察,因此楔入观察下的叙述往往表现出叙述者的有所不知。与隔离观察者的“无动于衷”不同的是,小说中的楔入观察者常常表现出“有动于衷”——陷入故事的纠葛之中,使叙述带有个人倾向,影响了叙述的可靠性。隔离观察与楔入观察的交错使用虽然增加了的小说的理解难度,却展示了门罗精湛的写作技巧,不稳定的故事也为读者凭添了几分阅读的乐趣。
注:本文系2014年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短篇女王”艾丽丝·门罗荒野主题小说研究(项目编号:WGW1403)。
参考文献:
[1] Alice Munro.The Progress of Love[M].New York:Vintage Books,1986.
[2] Abrams,M.H.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M].Orlando:Holt,Rinehart and Winston,Inc.1988.
[3] Robert Thacker.Alice Munro:Writing Her Lives[M].Toronto:McClelland & Stewart,2005.
[4] Ross,C.S.Alice Munro:a double life[M].Toronto:ECW Press,1992.
[5] 艾麗丝·门罗,殷杲译:《爱的进程》,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
[6] 傅修延:《文本学——文本主义文论系统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贾梦姗,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