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凤鸣
白城的天倘若是晴,就会晴得非常透彻,晴得天空中找不到一丝白色的云彩,也找不到其他的云彩。太阳光温暖强烈地涂抹在城廓,涂抹在郊区,涂抹在距白城几十里外的某处乡镇上。这里是秸杆全部还田示范带,得叫作“带”了,因为规模已超过了试验田。在相应的地域里,在许多村屯许多乡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能是有条不紊,在有条不紊的进程中,让村民们看到好,看出好,然后不声不响地抓住他们,吸牢他们。
推广人员创造了一个词汇,用来描述某中的翻地环节。那个词不是深种,也不是深栽。一般来讲,山药才叫深种,山东大葱才叫深栽。在地里挖个一米来深的坑,跳进去种上或者栽上,然后一边伺机生长一边培土。最终把根茎培育得长长的,长得像抻直的三截棍,把大葱憋得壮壮的,憋成平原大地里的矬巴子高粱。
那个词接近深耕和深翻,但也不是。深耕是拿机械犁杖好好攉弄地,让苞米这些大个子庄稼,根须扎得更加透彻有力。就像是给鸡絮窝,把窝弄得喧喧乎乎的,让鸡们钻进去享受,吃食下蛋都愿意在自家进行。
那么深翻呢?底下的土翻上来了,趁著东北的天寒地冻,把病虫害消灭掉。上面的土翻下去了,恰好借机歇憩歇憩。听着都是挺好,不过白城使不得,白城广袤的大碱地,翻上来的很可能是寸草不生。
“深松”这个词于是就呼之欲出了。
什么叫深松?就是针对土壤的组成,尽量地不去动它,让薄薄的最好的那层土依原样留在上面。给它捏捏胳膊,抓抓痒痒儿,捋捋筋骨,让微细的水流滋润欢快地流进去,听话地存留在土壤层中,不往天上跑,也不往再下边渗。让每寸土地与每寸土地都通气透气,不硬结死憋,让各类根须块茎快快乐乐地生长,让昆虫和小动物爬进爬出,构建它们最美好的天堂。
知道蚯蚓吧,这个深松,就是将大型机械的爪子伸进土层,进行蚯蚓的工作。
蚯蚓是这个环节的鼻祖。
阳光继续照耀,以涂沫雪花膏的方式,将温暖涂抹在身上脸上。几道纵横的油漆路从大地中穿过,大致整齐的杨树栽植在它们两边。比起长白山区或者省城方圆的几百里,树显得稍矮,不过依旧粗壮结实。那些树木参护的道路也很不错,不仅隔开了苞米地,还给人指路,让人知道,在这样广袤的原野里不会迷路,只要循着它们,一定走得近城市和村庄。
大地里几乎没有人,只有静静的苞米睡着站着或者躺着。道路那边隐约有两三个,一家几口的样子,连割带扒,开着手扶式装运苞米。这是依然存在的收割方式,只要不强制,还要存在一些年。干吗要强制,只要地是自家的,就要算自家的账不是,但最终还得往效率往质量上靠拢。有质量的效率或者保证效率的质量,最终将影响各家各户。就像更早的人种马拉,让那样收割都不干了,除非你给补贴。给补贴也未必好使,他们还要算账,苞米杆子往家拉不合适,那就一把火烧掉,或者燎掉了叶。满天的烟尘,只为装卸车以及成垛方便,看你怎么着。
与道路那边也曾先进的手扶式相比,这边的大型收割机简直庞然大物了。大杈子擎在车头,收穗、剥皮、打粒、粉碎秸杆。车走一趟,十来根垄就齐活儿了,再走一趟,又有十来根垄齐活儿了。一辆卡车颠颠儿地跟上来,愿意作收割机的跟班。收割机也不含糊,顶起斗子掀开盖,几吨苞米粒子带着金黄色的流线,便哗哗地倒出来。一家三口配个手扶式,得忙活一上午或者一下午的活计,这里十分钟就完事了,搞得人赞叹又心慌。剩下的时间干什么用呀?只能拿惯常的思路填充:进城打工、搞副业、种反季蔬菜,都得是收割机干不了的。
只是地里一片狼藉,像一百只熊瞎子下山偷猎青苞米。可弄那干净干什么,那是大地,又不是谁家的炕头,那里本来是容纳各类草的。而且一个月以后,雪把它们盖住了。而且半年以后,茁壮嫩绿的绿苗从肥实的垄侧、从残余的秸杆旁破土而出了,高兴地唱着春天的歌。再几场春雨或者夏雨之后呢,那些秸杆化成泥了,谢幕进深情的大地里。
嗅闻庄稼作物、土壤杂草、阳光凉风,倾听枯草尖的乍裂与落叶的悉索,然后跑抹着水泥的田野上交流。是抹着水泥的田野,纵是沙石沥青铺就,那些道路几十年就可能消解了,统统化成田野的一部分。
负责介绍情况的推广人员是大专家,既写大部头的作品,又开展深松技术推广以及秸杆全部还田。不过拿动员来的几百垧和另外的几万垧、几十万垧比较,也怪不容易的。但是得做。二十年前的生产方式到底需多少年,才能够转到两辆车两个人上来,也许就看这些专家或者负责人了。这位大专家说话也真的不含糊,嘎嘎地,清楚扼要地介绍了土壤深松以及秸杆还田之后,还借话插话,讲了一个幽默:什么叫做幸福?幸福就是清晨穿着睡衣,站别人家阳台里抻懒腰。
就是这一句,让大家笑弯了腰。幽默豪爽的白城啊,凭着这份深情达观,都觉着推广好办,肯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