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权制类型与女性政治参与模式分析:一个理论思考

2015-06-09 14:25:14范若兰
思想战线 2015年5期
关键词:女议员父权制政治家

范若兰

父权制类型与女性政治参与模式分析:一个理论思考

范若兰①

基于教育、经济、政治、社会发展水平和男女平等程度,目前世界上的父权制可分为3种类型,即式微的父权制、松动的父权制和牢固的父权制。不同类型的父权制对女性政治参与程度和模式影响极大,式微父权制国家女性较早获得选举权,女议员和内阁成员比例突破30%,女首脑多且出自非政治家族。松动父权制国家女性较晚获得选举权,女议员比例大多在10~20%左右,女首脑大多出自政治家族。牢固父权制国家女性更晚获得选举权,甚至迄今没有选举权,女议员比例为0~10%,为数极少的女首脑都出自政治家族。

女性;政治参与;社会性别;父权制

父权制是指以男性掌握权力为基础的社会组织结构,是一个以权力、支配、等级和竞争为特征的体系,以男性权力为中心,限制女性平等获得政治、经济、文化等资源。父权制建立在等级的、不平等的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和社会性别制度基础之上,后者包括性别观念和性别规范,强调男女有别,男性优于女性,女性服从男性,如男尊女卑、男主女从,男外女内、男强女弱和男婚女嫁等。从古至今,世界绝大部分社会都处于父权制下,但父权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随着社会变迁而不断改变自己的形态。近代以来,随着教育、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发展,尤其是女性主义的挑战,父权制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出现不同的形态。笔者认为,当今世界上的父权制可分为3种类型:第一种是式微的父权制,表现为性别平等程度极高或较高;第二种是松动的父权制,表现为传统性别规范受到极大冲击,性别平等取得显著进步;第三种是牢固的父权制,表现为传统性别规范仍然根深蒂固,性别平等程度低,性别差距巨大。

不同类型的父权制对女性政治参与程度和模式影响极大。一般来说,政治参与包括两个方面:权力参与和大众参与。所谓权力参与,是指进入国家、地方及社会事务的各个管理层面,参与立法、决策和公共管理过程;而大众参与是指,参与选举、游说、团体、舆论压力、示威游行等。世界各国女性政治参与水平和模式有所不同,但与父权制形态有高度关联,因此,研究本课题有助于我们探讨父权制与女性参政的关系及其共性和差异。

学术界对女性参政的研究成果可谓汗牛充栋,也达到较高水平,①Pippa Norris,Politics and Sexual Equality,Boulder:Rienner,1987;Georgina Waylen,Gender in Third World Politics,Boulder:Lynne Rienner Publishers,1996;Sue Thomas and ClydeWilcox(eds.),Women and Elective Office:Past,Present,and Futur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Azza Karam(ed.),Women in Parliament:Beyond Numbers,Stockholm:IDEA,2002.G.;Minault(ed.),The Extended Family:Women and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India and Pakistan,Delhi:Chanakya Publications,1989;Kazuki Iwanaga(ed.),Women'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and Representation in Asia:Obstaclesand Challenges,Copenhagen:NIASPress,2008;Drude Dahl⁃erup(ed.),Women,Quotasand Politics,London:Routledge,2006;Rose J.Lee and Cal Clark(eds.),Democracy and the Status of Women in East Asia,Boulder:L.Rienner,2000;Manon Tremblay(ed.),Women and Legislative Representation:Electoral Systems,Polit⁃ical Parties,and Sex Quotas,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8;Drude Dahlerup and Monique Leyenaar(eds.),Breaking Male Domi⁃nance in Old Democraci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但从宏观上对不同父权制与女性参政关系的理论探讨尚不多见。本文提出3种父权制类型理论,重点探讨其对女性参政模式的影响。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以宏观论述为主,不作过多引用。

一、3种类型父权制划分标准及其特征

父权制的基础是等级的、不平等的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和社会性别制度,而女性的受教育水平、经济参与、政治参与、健康和婚姻家庭权利是划分父权制类型的重要标准,其与各国经济、政治和社会发展水平密切相关。因此,笔者主要依据相关发展数据将父权制划分为3种类型。

(一)式微父权制

北欧、西欧、北美、大洋洲各两国属于式微父权制国家。据联合国发布的2001年人类发展指数和性别赋权指数排名,上述国家属高人类发展水平国家和高性别平等国家,排名位居世界前20位,其性别平等主要特征为:在教育权上男女完全平等,15岁以上女性识字率达到99%以上,女性大学入学率大都达到70%以上;女性经济参与水平极高,女性就业率大都达到50~60%以上;女性政治参与水平较高,女议员比例大都达到20%以上,很多国家达到30%的标准量,女内阁成员比例较高;女性的卫生健康权利得到充分保障,女性预期寿命较高,达到80岁以上,孕产妇死亡率极低;女性的婚姻家庭权利得到充分维护。这些国家女权运动起步早,妇女组织非常活跃,性别平等得到传播和实践,二元对立的性别特征渐趋模糊。式微父权制国家性别差异相对较小,据世界经济论坛2006年发布的《性别差异报告》,上述国家性别差距指数排名也位居前列 (见表1)。

这些变化极大地冲击了欧美传统的父权制,性别关系发生剧烈变化,导致父权制式微,表现在: (1)性别平等成为主流,男尊女卑、男强女弱、男主女从等传统观念遭到扬弃,不强调男女有别;(2)性别分工模式有所改变,男外女内仍是主流,女外男内也不奇怪,更多的是男女同内外,女性进入几乎所有职业领域; (3)经济独立和高水平教育增强了女性的自信和抱负,更多女性追求建功立业,贤妻良母不是她们人生惟一目标; (4)女性生育率大幅下降,晚婚、少育和不育取代了早生多育; (5)家庭模式有所改变,一夫一妻制仍是主流,但不婚、未婚同居、婚前性行为、单亲家庭现象十分普遍,几成常态,甚至同性恋婚姻也能合法存在。

表1:3种父权制代表国家的相关数据

(二)松动父权制

拉丁美洲、亚洲、非洲大部分国家属于松动父权制国家。据联合国发布的2001年人类发展数据,上述国家既有高人类发展水平国家,如日本、韩国等国,也有少数低人类发展国家,但大部分国家属于中等人类发展水平国家。从性别赋权指数排名来看,这些国家分布在中间,属于中等性别平等国家,其性别平等特征为:在教育权上男女基本平等,但女性受教育水平低于男性,15岁以上女性人口识字率大都在50%以上,女性的大学入学率在30%左右;女性经济参与水平较高,女性的就业率大都在40%以上,有些高达70%;女性政治参与水平居中,女议员的比例在10~25%左右;女性的卫生健康权利得到一定保障,女性预期寿命较高,大都在70岁以上,孕产妇死亡率较低 (见表1);女性的婚姻家庭权利得到一定维护。这些国家女权运动起步晚,妇女组织比较活跃,性别平等得到一定程度提倡和传播,父权制有所松动。表现在:(1)性别观念趋向性别平等,男尊女卑观念受到批判,但男强女弱、男主女从等观念仍有较大市场,强调男女有别,女生的专业学习更多集中在人文社科师范等传统所谓 “适合”女性的领域;(2)性别分工模式仍强调男外女内,鲜少女外男内,女性进入过去由男子主导的职业;(3)经济独立和教育水平提高增强了女性的自信和抱负,较多女性追求建功立业,同时也追求成为贤妻良母;(4)核心家庭增多,扩大家庭减少,女性对家庭的支配能力增强;(5)女性生育率大幅下降,尤其是城市妇女,晚婚少育取代了早生多育;(6)一夫一妻家庭为主,不婚、不育、离婚、同居、婚前性行为和单亲家庭现象日趋增多,社会对这些现象是宽容、歧视和谴责并存,但同性恋仍受到歧视,不承认同性恋婚姻。

(三)牢固父权制

少数南亚、西亚、北非国家属于牢固父权制国家。据联合国发布的2001年人类发展数据,上述国家既有属高人类发展水平国家,如文莱、巴林、科威特等国,也有中等人类发展国家,如沙特阿拉伯、孟加拉、苏丹,还有低人类发展水平国家,如阿富汗、巴基斯坦等。从性别赋权指数排名来看,这些国家排名垫底甚至无法排名,性别平等程度较低或极低。其特征为:女子有受教育权,但教育水平较低,15岁以上女性人口识字率大都在50%以下 (但高人类和中等人类国家女性识字率高于50%),女性大学入学率在30%以下;女性经济参与水平较低,女性就业率大都在40%以下,有些低于20%;女性政治参与水平较低,甚至没有参政权,如沙特和文莱,女议员比例大都在10%以下,少数国家在20%以下;女性的卫生健康权利较少得到保障,女性预期寿命较低,孕产妇死亡率较高 (见表1);女性的婚姻家庭权利受到诸多限制,存在一夫多妻、离婚权不平等 (三休制)、家庭暴力是正常现象等。这些国家仍处于牢固父权制阶段,表现为:(1)性别不平等仍占主流,男尊女卑、男强女弱、男主女从等观念仍占支配地位,强调男女有别;(2)女性较少接受高等教育,所学专业学习更多集中在人文社科师范等所谓 “适合”女性的领域;(3)性别分工模式仍强调男外女内,男性是家长和养家者,女性较少进入过去由男子主导的职业;(4)较少女性追求建功立业,而是将贤妻良母作为人生惟一或第一目标;(5)扩大家庭仍是主流,男主女从仍处于支配地位;(6)生育率较高,尤其是农村妇女,早婚多育仍是主流;(7)法律规定一夫多妻制,禁止不婚、同居、婚前性行为、同性恋等。

需要指出的是,经济发展水平虽然是性别平等的基础之一,但与性别平等程度并不同步。经济发达的韩国并没有达到父权制式微阶段,只是进入松动父权制,人均GDP达万元以上的文莱、沙特和巴林等国甚至仍处于牢固父权制阶段。所以,除了经济因素外,我们要重视政治制度和社会性别制度在性别平等中的关键作用。

二、3种父权制女性政治参与水平和模式差异

3种类型父权制国家的女性政治参与水平和模式有较大差异,而政治民主化程度是女性政治参与水平的关键因素之一。一般来说,政治民主化是从极权、威权、民主转型、民主巩固到自由民主的过程,其中不乏反复倒退,民主化程度越高,女性政治参与水平越高。而父权制类型与政治民主化有高度关联,与女性政治参与水平和模式也有高度关联。式微父权制国家都属于 “自由民主”国家,女性政治参与水平很高。从大众政治参与来看,这类国家妇女非政府组织数量多、分布广,而且非常活跃,有强大的游说能力,成为强有力的压力集团,促进妇女权利的提升;女性积极参与游行、集会、讨论等活动,表达自己的诉求和对社会问题的看法;女性积极参与投票,大部分情况下女选民投票率高于男选民,因此妇女选票是每一个政党和候选人所不能忽视的。从权力参与来看,这类国家女性大都在20世纪20年代以前取得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二战前已出现女议员和女部长,①Drude Dahlerup and Monique Leyenaar(eds.),Breaking Male Dominance in Old Democraci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228.70年代以后出现女首脑。到世纪之交这类国家女议员 (下院)比例很多已突破30%的标准量,只有英国、美国等少数国家女议员比例不到20%。女性内阁成员比例也达到30%以上,所任职位不仅限于与社会、福利、家庭、教育、卫生相关部门的部长,也出任财政、外交、国防部长。很多国家出现女政党领袖、女总统或女总理,执掌最高权力 (参见表2),而且她们都来自非政治家族。

表2:3种父权制代表国家女性政治参与数据

松动父权制国家有少数属于 “民主巩固”国家,如韩国和阿根廷;有属于 “民主转型”国家,如菲律宾、泰国、印度尼西亚;大部分属于威权统治国家。这类国家女性政治参与有较大差异,但相较式微父权制国家,其女性政治参与普遍处于中等水平。从大众政治参与方面看,妇女非政治组织比较活跃,尤其是民主巩固和民主转型国家,妇女组织数量较多,也比较活跃,有一定的游说能力,但还不能像西方国家妇女组织能形成强大的压力集团;妇女积极参与游行和集会,在推翻专制统治的民主运动中发挥重要作用;女选民积极参与投票,女性投票率高于男选民,因此政党和候选人十分重视女选民。但在威权统治国家,妇女非政府组织遭遇较多控制,选举受到操控。从权力参与方面看,除少数国家妇女在20世纪30年代取得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外,大部分国家妇女是在二战后随着民族国家的独立才获得这一权利,所以女议员出现的时间大多在50年代以后。世纪之交只有少数国家女议员比例在25%以上,多数国家在10~20%左右,女内阁成员比例不高,且多集中在妇女、家庭、社会福利、卫生和教育部门。一些国家出现女政党领袖、女总统和女总理,尤其是在民主转型和民主巩固国家,出现不少女首脑 (见表2),她们大部分来自政治家族,是著名政治家的妻女,少部分出自非政治家族。

牢固父权制国家有少数属于极权国家,如沙特阿拉伯和文莱,大部分属于威权国家,如孟加拉、巴基斯坦和苏丹等国,女性政治参与水平较低或极低。从大众政治参与方面看,妇女非政府组织数量少,不太活跃;由于政府的高度控制,民众的言论、结社、示威游行权利受到限制,女性较少参与这类活动;选举受到操控,女选民的投票受到各种干扰。从权力参与方面看,沙特和文莱没有选举,女性迄今没有选举权,也就没有女议员,阿富汗在塔利班统治时期女性被剥夺政治权利。其他国家女议员比例大都在10%以下,少数实行配额制或保留席位的国家女议员比例较高,如巴基斯坦2000年女议员比例为20.6%。这类国家女内阁成员比例极低,很少出现女国王、女总统和女总理,只有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出现3位女总理,她们都来自政治家族。

政治民主化程度是决定女性参政水平的关键变量之一,极权国家女性参政水平最低,自由民主国家女性参政水平最高,尤其是北欧国家。但民主化水平与女性政治参与度也不是绝对相关的,尤其在民主转型和威权国家,其女性政治参与水平存在巨大差异。所以,社会性别制度也必须被加以考虑。

三、不同父权制类型对女性政治参与模式的影响比较

3种父权制类型国家女性政治参与水平和模式有很大差异,除了政治民主化影响因素外,社会性别制度也是关键的影响因素。

第一,刻板性别特征对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父权制建构的性别特征二元的:男性被认为是果断的、竞争的、理性的、武断的、支配的、刚强的,女性被认为是合作的、顺从的、感性的、被动的、柔弱的。从古至今,男性一直主导政治,所以 “男性特征”充斥着政治领域,人们普遍认可政治家是有野心、强硬和果断,只有具备 “男性特征”才能胜任政治责任。这种将政治家与 “男性特征”挂钩的思维,实际上将柔弱、感性、被动的 “女性特征”排斥在政治之外。但随着父权制形态变化,性别特征对女性从政的影响也出现变化。

在父权制式微国家,性别特征渐趋模糊,不再刻意强调男女有别,具备所谓 “男性特征”的女性,或同时具备所谓 “男性特征”与 “女性特征”的男女日益增多,他们不会因为 “像男人”或 “像女人”而受到 “男人婆” “女强人” “娘娘腔”的讥讽和歧视。更重要的是,大多数人不再认可政治需要武断、强硬、进攻等 “男性特征”,相反,更推崇合作、协商、理解、关爱等“女性特征”。当政治领域的男性特征有所消减,就更有利于扩大女性的政治参与,于是,有执政能力、具有合作和协商精神、关爱弱势群体的女政治家受到选民的支持。

在松动父权制国家,人们仍然认可男性的理性和坚强,女性的柔弱、纯洁和感性等性别刻板印象,认为女人不适合从政。但是随着民主化扩展和父权制松动,人们对性别特征与女性从政的看法有所改变,过去不利于女性从政的性别特征在某种条件下有助于女政治家。如男性强硬与女性温柔的性别特征,民众受够了强硬男政治家的专制与独裁,渴望变革,于是温柔、非暴力的女性特征反而成为一种优势,用来挑战专制腐败的男政治家。菲律宾1986年进行总统选举,为了推翻马科斯统治,选民愿意投票给科拉松·阿基诺,根据一个全国范围的调查,60%的受访者说他愿意投票给女候选人,原因是 “女性更负责任” “女性更真诚” “女人比男人不贪污或少贪污”“女性没有不道德行为”。①Luzviminda G.Tancangco,“Women and Politics in Contemporary Philippines”,in University Center for Women's Studies,Women's Role in Philippine History:Selected Essays,Quezon City:University of the Philippine,1996,p.193.泰国军人长相执政, “一个领导者必须像一个军人一样强壮”②James Ockey,Making Democracy:Leadership,Class,Genderand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Thailand,Honoluu:University of Hawai'IPress,2004,p.71.深刻支配着人们对政治家的想象,而民主化使得越来越多的民众相信女性特质中的合作和温柔使她们能成为合格的政治家。所以, “泰国社会正在改变,变得越来越接受女领袖”。③James Ockey,Making Democracy:Leadership,Class,Genderand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Thailand,Honoluu:University of Hawai'IPress,2004,p.71.

在牢固父权制国家,政治仍然是充满 “男性特征”的游戏,男人比女人优越,比女人坚强,比女人理性,因而 “适合”从事政治,这种看法普遍存在。所以一般人认为,女性不应该从事政治活动,女性也不愿参与政治,选民较少意愿投票给女候选人。在这种专制的政治环境和保守的性别观念氛围下,妇女组织较少活动空间,女性没有选举权或不积极参加选举,女议员比例极低(除非实行配额制),女高级官员人数极少。

第二,男外女内的性别角色定位对女性从政的影响。父权制下的社会性别制度建构了男外女内的性别分工,男性是家长,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女性是母亲和妻子,承担养育孩子、照顾家人的家庭责任。推而广之,男性的职责是 “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不仅是一家之长,也是一国之长,因而男人对小家和大家 (国家)的主导权是一脉相承的,这种性别分工和角色定位影响到男女的政治参与。

在式微父权制国家,传统性别分工和角色定位仍占主流,但女外男内也被视为平常,女性更不以成为贤妻良母作为惟一目标,所以女性参与政治活动得到普遍认可,女政治家有时需要表现自己作为贤妻良母的一面,但不必刻意去迎合这个角色,新西兰女总理海伦·克拉克不当 “良母”,她公开承认不想要孩子,因为 “照看孩子对我的生活方式是一种灾难,怀孕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①V.Myers,Head and Shoulders,Auckland,New Zealand:Penguin Books,1986,p.173.澳大利亚女总理吉拉德不追求当“贤妻良母”,她只同居不结婚,也无子女。德国总理默克尔与男友同居17年,当上总理后才结婚,无子女。冰岛女总理约翰·西于尔扎多蒂是同性恋,并于2010年与她多年的同性伴侣结婚。大部分选民不会因为女政治家不符合 “贤妻良母”的规范而反对她们。

在松动父权制国家,传统性别分工和角色定位仍占主流,女外男内被认为是不正常的,人们仍然认为照顾家庭、小孩和老人是女人的责任,女性成为 “贤妻良母”才能得到社会的认可。这种角色定位不仅影响到选民怀疑女性是否有精力和能力从事政治活动,也影响到女性投身政治的意愿,因为政治活动费时费力,会妨碍她们的“贤妻良母”责任。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选民也能接受女性政治家,曾经不利于她们从政的母亲身份有时也被认为是一种优势,因为母亲形象被赋予勤劳、坚忍、关爱、伟大等含义,有助于女政治家吸引部分选民的支持,既然女性能以勤劳和耐心照顾好一个家庭,她们也可能照顾和经营好一个国家。同时,越来越多受过高等教育、有政治抱负的女性愿意承担起社会责任、政治责任和贤妻良母职职责,参与竞选和担任高级官职。

在牢固父权制国家,传统性别分工和角色定位没有任何改变,女性的惟一职责是贤妻良母,而从事政治和担任公职不是女性的职责,所以公众不认可女性从政,女性自身也极少意愿参与政治。为数极少的女政治家一定要符合贤妻良母这一性别角色,所以已经走上政治舞台的贝·布托要赶快摆脱她的未婚身份,依靠包办婚姻迅速嫁人生子,成为一个妻子和母亲,才能顺利展开她的政治生涯。

第三,性别规范对女性从政行为的影响。父权制性别规范对男女政治家有不同影响,对女政治家的性别规范更严格,使得她们的政治生涯更艰难。

(1)女政治家要平衡家庭与政治活动。从政女性不得不平衡她们的多种角色:母亲、妻子和政治家,这是3种类型父权制国家女政治家共同面对的问题,但压力程度有所不同。式微父权制国家的女政治家压力相对小些,虽然也不同程度要平衡家庭与工作。松动父权制国家的女政治家压力最大,她们既要全身心投入政治,又要符合父权制的 “贤妻良母”要求,所以, “最大的挑战是平衡家庭主妇、妻子、母亲和政治家的责任,如果忽视丈夫和孩子,一个人不能履行政治责任”。②Mahfudzah binti Mustafa,“Women'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in Malaysia:The Non-Bumiputra's Perspective”,Asian Journal ofWomen's Stud⁃ies,vol.5,no.2,1999,p.32.牢固父权制国家女政治家同样如此,但由于从政女性较少,且有家族和仆人帮助,这个问题不太突出。相比之下,男政治家平衡家庭与政治职责的压力要小得多,因为男外女内的性别分工,男政治家不需要承担家庭事务,可以一心一意 “治国平天下”。

(2)女政治家要面对 “双重困扰”。政治的男性特征和政治家的男性标准使女政治家按照男性模式展现执政力,所以,3种父权制类型的女政治家大都表现出强硬、果断、坚强等特质,被称为铁娘子、铁蝴蝶。但她们身为女性进入一向由男性控制的政治领地,不得不面对双重困扰:一方面,人们按男政治家的标准评价她们,要求她们果断、强硬;另一方面,人们又按女性的标准评价她们,要求她们纯洁、温柔、关注妇女权利,所以女政治家面对来自不同人群的批评和指责格外多。“她们如果符合性别角色,就没办法满足对领袖角色的要求,如果符合领袖的角色,又不能满足性别角色的要求。”③Pamela Paxton,Melanie M.Hughes,“Women as President,Prime Ministers and Government Ministers”,in Karen O'Connor(ed.),Gen⁃der and Women's Leadership,California:SAGE Publications,2010,p.328.尤其是松动父权制类型的女政治家面对的双重困扰最大。

(3)对女政治家外貌和举止的过度关注。父权文化对女性要求美丽、温柔和娴静,当女性进入政界,民众对女性外貌的重视演化为对女政治家外表的过度关注,媒体津津乐道于她们的衣着、发型、长相、举止,这反而冲淡了选民对她们政见和能力的关注。“这种对女政治家外表的关注其实折射了父权文化对女性特质的要求,将女性与自然、美丽、温柔联系在一起,而不是与能力、干练联系在一起,不利于女性展示其政见和施政能力。”④范若兰:《父权制松动和性别秩序变化对女性政治参与的影响——以东南亚国家为中心》,《东南亚研究》2014年第5期。3种父权制对男女政治家的外表关注略有差别。在式微父权制国家,公众对女政治家的能力更关注,当然也不忽视她们的外表,同时,对男政治家的形象也十分关注;在松动和牢固父权制国家,女政治家的形象和出身更受到关注,对能力的关注反在其次,而男政治家较少遭遇评头品足,他们只要展示自己的政见和能力就行。

(4)对女政治家道德要求更高。父权文化既然将女性与自然、感性、美貌联系在一起,不可避免地将女性视为性感诱惑物。女政治家更容易卷入性丑闻,她们与其上级性交易以获得提拔的指控和猜测经常出现在媒体上,尤其是在松动父权制国家。事实上,这成为许多女性不愿进入政坛或退出政坛的一个重要因素。“由于意识到可能面对这样的指控,年轻女候选人——特别容易成为指控的目标——宁愿退出,不让她们的配偶或家人遭受这样的痛苦与羞辱。”①Kazuki Iwanaga(ed.),Women and Politics in Thailand:Continuity and Change,Copenhagen:NIASPress,2008,p.34.式微父权制国家女政治家也受到这方面的困扰,但不会因此断送她们的政治生涯。而牢固父权制国家对女政治家有极高的性道德要求,绝对不能有这样的绯闻或指控,否则会断送她们的政治生命。相比之下,父权制对男政治家的道德要求要低得多,婚外情和性丑闻不会影响他们当选总统或议员,尤其是在松动父权制和牢固父权制国家。

第四,父权制对女首脑产生路径的影响。3种类型父权国家都出现女首脑,但其产生路径有较大差异,而政治民主化、家族政治和社会性别制度是关键因素

式微父权制国家都是自由民主国家,家族政治已经式微,女首脑无一出自政治家族,她们大都通过参加政党进入政坛,受政党提名成为候选人竞选议员,胜选后出任议员或内阁部长,积累了政治经验和人望,再通过党内选举竞争政党领袖职位,如果政党获得议会多数席位,她们以党领袖身份出任总理。英国的撒切尔夫人、新西兰的珍妮·希普利和海伦·克拉克、澳大利亚的吉拉德、德国的默克尔都是走的这条道路。还有一些女首脑通过社会运动进入政界,如冰岛女总统维格迪斯·芬博阿多蒂尔。

松动父权制国家少数处于民主巩固和民主转型,大部分处于威权统治,家族政治盛行。所以松动父权制国家女首脑大都出自政治家族,她们在成为首脑之前很少参与政治,如斯里兰卡总理班达拉奈克夫人、菲律宾总统科·阿基诺、泰国总理英拉。有些女政治家在成为首脑之前有较长从政经历,但不是从基层做起,而是一跃成为政党领袖、国会议员或内阁部长,直至担任总统,如印尼的梅加瓦蒂和菲律宾的阿罗约夫人。只有少部分拉美女首脑不是出身于政治家族,有较长从政经历,如巴西总统罗塞夫和智利总统巴切莱特。需要指出的是,松动父权制国家女首脑大都出现在民主转型和民主巩固国家,依靠的是民主选举和家族政治,她们要想赢得更多民众支持,就不能逾越父权制性别规范,而是要迎合它,因而她们强调自己的 “女性特质”,强调自己的“非暴力” “纯洁”,强调自己的贤妻良母身份,以淡化自己的 “越界”行为。②范若兰,陈 妍:《东南亚民主化浪潮中的女领袖现象探析》,《东南亚研究》2012年第1期。

牢固父权制国家尚处于极权和威权统治下,家族政治盛行,妇女地位极低。在极权国家,从来没有女首脑产生,在威权国家,家族政治加上受操控的选举,曾催生了几个女首脑,如巴基斯坦总理贝·布托,孟加拉总理卡莉达·齐亚和谢赫·哈斯纳。

四、余 论

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和社会性别制度的发展改变了父权制形态,出现式微、松动和牢固3种父权制类型,这是一种由低到高的渐进模式。一般来说,经济发展水平越高,政治民主化越高,性别平等程度越高,父权制就越式微,反之,就越牢固。但是,经济发展、政治民主和性别平等并不是完全同步的,有些经济富裕的国家仍处于松动父权制或牢固父权制,有些威权国家也处于牢固父权制,有些国家尽管女性在教育、就业和健康权利方面取得一定进展,但仍处于牢固父权制。然而,无论如何,经济落后的国家绝对不可能进入式微父权制,威权和极权国家也绝对不可能进入式微父权制,同样,自由民主国家绝对不可能是牢固父权制,性别赋权指数和性别差异指数排名前列的国家也绝对不可能是牢固父权制。这就提示我们,经济发展、政治民主和性别平等是颠覆父权制的必由之路。

3种不同父权制类型形塑了女性政治参与水平与模式,式微父权制国家女性政治参与水平最高,松动父权制次之,牢固父权制最低。

当然,上述研究只分析了3种父权制与女性政治参与的共性,而忽略了差异。其实,这是一个长长的谱系,不仅3种类型之间存在巨大差异,即使同一类型也存在明显差异。限于篇幅,有关父权制与女性政治参与的共性与差异的深入分析只能留待以后的进一步研究。(责任编辑 陈 斌)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 “东南亚女性政治参与研究”阶段性成果 (10YJA810006)

范若兰,中山大学亚太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广东广州,510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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