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城 叶闽慎
(武汉大学社会学系,湖北武汉 430072)
农民主观生活质量因子分析
——以湖北省W市M镇周边村庄为例
周长城 叶闽慎
(武汉大学社会学系,湖北武汉 430072)
本研究从农民的视角出发,考察对农民而言,生活中哪些领域的认知和满意度对其总体满意度和幸福感的影响更为突出;考察当农民考虑、评判自身的主观生活质量时,他们会将目光聚焦在哪些方面,或是更为重视哪些方面。从湖北省W市M镇周边部分村庄的居民中抽取样本,调查其主观生活质量现状并采用因子分析法对数据进行分析。问卷数据的因子分析结果显示,农民的各领域满意度可以被归纳为安全因子、休闲因子、医疗因子、经济因子和服务因子,上述5个因子的累计方差贡献率为64.203%,保留了原始数据中较多的信息量,能对农民主观生活质量作出较好的估计。也就是说农民对安全、休闲、医疗、经济、公共服务等领域的认知和满意度对其总体满意度和幸福感有影响,且影响的程度依次递减。这一结论启示我们,随着农民物质生活条件的整体改善和农村现代化水平的提高,“三农”问题的重点已由“农民生存”转变为“农民生活”。农民生活态度的一系列变化要求我们在观察、分析和试图解决“三农”问题时,应当从农民的视角出发,关注农民需求的多元化与层次性,关注农民的社会生活在社会转型背景下发生的新变化,从而使“三农”改革措施更符合农民的实际需要,更能提升农民的幸福感。
农民;主观生活质量;因子分析
一直以来,“三农”问题都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与变革的焦点,受到政府及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这与中国“农业大国”的历史和现实地位密不可分。中共中央从1982年开始连续五年发布以“三农”为主题的中央一号文件,对农村改革和农业发展作出具体部署;2004年至2015年又连续十二年发布以“三农”问题为主题的中央一号文件,其中近两年的文件更是将推进农业现代化、破除体制机制弊端作为工作重心。李克强总理于2014年3月5日在十二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上指出要进一步促进农业现代化和农村改革发展,要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放在全部工作的重中之重。①《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放在全部工作的重中之重》,《中国合作经济》2014年第3期。“三农”问题作为一个大系统,其中既包含从传统农业社会遗留至今的老问题,也包含在处于社会转型期、利益调整期和矛盾凸显期的当今社会中显现出的新问题。新老问题的交织,城乡、地区差异的凸显,阶层、群体间矛盾的汇聚,使得中国的“三农”问题错综复杂,而针对具体问题的改革也往往呈“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三农”问题的解决,归根结底在于改善民生。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从根本上解决“三农”问题,关键在于确立“以人为本”的理念和统筹兼顾的思想,高度重视农民利益。②《习近平:“以人为本”从根本上解决“三农”问题》,《党政干部文摘》2006年第5期。由此,改善民生,提高农民的生活质量,特别是提高农民群体的满意度与幸福感,也就成为了解决“三农”问题的着眼点。
从统计数据来看,农民的物质生活水平近十年间有了显著的增长。在收入方面,从湖北省农民年人均收入变化情况看,2004年至2013年农民收入持续平稳增长,年人均收入从2004年的2890元增加到2013年的8867元,十年间增长了2倍,且近三年增幅较大(详见图1)。在消费方面,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湖北省农村居民家庭人均消费支出总体上也呈现出较强的上升趋势,由2002年的1745.6元增长到2013年的6279.5元,十一年左右的时间内增长了2.5倍,而全国农村居民家庭人均消费支出也呈现相同的态势(详见图2)。尽管农民群体的收入与消费水平总体上均呈显著增长的趋势,但其对自身生活的满意度却没有同步提高,相关研究表明当前农民的社会认同和生活满意度水平总体偏低,或仅处于中等水平。①李辉、白新杰:《社会认同视角下中国农民生活满意度的现状及影响因素研究》,《调研世界》2010年第7期。也就是说,农民生活感受的提升明显落后于实际生活水平的增长,该现象被形象地称为“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农民实际生活水平和主观生活感受之间的反差表明,仅仅通过增加农民收入、提高农民的客观生活水平,并不能保障农民幸福感的提高。这就要求社会各界在关注农民客观生活质量——即实际生活状况——的同时,更加关注其主观生活质量,即对生活状况的主观感受和评价。学术界相关研究表明农民群体的主观生活质量总体水平较低,情况不容乐观。邢占军的研究证实农民群体的主观生活质量较低,其对于城乡居民主观生活质量的比较研究认为城市居民的主观生活质量总体上高于农村居民,这种主观生活质量的相对优势突出表现在主观幸福感总指数、知足充裕体验、心理健康体验等一系列指数上,并将这一现象的成因归结为城乡经济社会发展差距拉大,以及经济转轨、社会转型对农村社会观念与社会心态的冲击。②邢占军:《城乡居民主观生活质量比较研究初探》,《社会》2006年第1期。他认为当前主要社会群体的主观生活质量具有层次性,并将农民群体的主观生活质量列入第三层次,认为农民的总体幸福感低于干部群体、新兴群体、知识分子群体、国企管理者群体和工人群体,仅高于城市贫民群体。③邢占军、黄立清:《当前主要社会群体主观生活质量研究——以沿海某省调查为例》,《南京社会科学》2007年第1期。
图1 湖北省农民年人均收入折线图(2004—2013)(单位:元)
研究农民的主观生活质量,仅考察各个指标的得分高低及其代表的现实意义,考察农民的总体满意度、幸福感和对日常生活各个方面的领域满意度还不够。要做到从农民的视角出发,自下而上地了解农民的满意度和幸福感,还必须考察如下问题:对农民而言,日常生活中哪些领域的满意度、哪些主观变量对其总体满意度和幸福感的影响更为突出;当农民考虑、评判自身的主观生活质量时,他们会将目光聚焦在哪些方面,或是更为重视哪些方面。在研究中关注农民自身的“目光”和“注意力”,符合以人为本、关注民生的理念和精神,本研究正是基于这一思路而展开的。
图2 全国与湖北省农村人均消费支出折线图(2002—2013)
本文依据课题组于2015年1月对湖北省W市M镇周边村庄的农户开展问卷调查所搜集的数据,调查采用的问卷为课题组自行设计的《湖北省农民生活质量调查问卷》,共发放问卷200份,回收有效问卷190份,有效回收率达到95%。在问卷调查过程中,为了确保调查数据的准确性和可靠性,均采用调查员与调查对象“一对一”单独对话的方式。运用SPSS19.0统计软件对调查数据进行统计分析。
调查组设计的问卷主要针对农民群体的领域满意度状况,考察农民对经济收支、公共安全、公共服务、健康医疗、社会保障、教育、闲暇等日常生活诸多方面的主观态度。领域满意度是生活质量主观满意度测量的一项重要维度,主要反映个体对生活各方面的局部感受,能够帮助我们了解在特定文化和社会发展阶段下人民群众的具体需求及其满足程度。①周长城主编:《主观生活质量:指标构建及其评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39页。考察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现状评价与主观满意度两个方面。在调查过程中,一方面要求调查对象对日常生活的各项内容进行评价或自评,另一方面要求调查对象回答对这些方面是否满意及满意的程度。
由于本研究收集的变量较多,变量间或多或少存在多重共线性,且不同领域、不同变量对农民主观生活质量的影响不尽相同,故采用降维的思路,通过因子分析来削减变量个数,从变量群中提取具有代表性的公共因子,从而发掘出哪些隐藏的因子对于农民主观生活质量的作用更为显著。
由于测量农民主观生活质量的各个指标之间存在相互依赖关系,即存在多重共线性,故通过因子分析法提取公因子。因子分析的统计结果表明,对原始观测变量的KMO取样适当性检验值为0.767,Bartlett球形度检验的卡方值为1289.441(df=171),Sig.值近似于0,表明检验结果显著。上述检验结果说明这些变量适合进行因子分析。把特征值大于1作为标准截取数据,采用方差最大法对因子荷载矩阵实行正交旋转后得到5个因子,分别命名为:(1)安全因子,其包含的5个观测变量涉及农民对公共安全、食品安全与生态环境的认知和满意度;(2)休闲因子,所包含的3个观测变量均与农民对休闲娱乐活动与设施的看法有关;(3)医疗因子,其所涉及的3个观测变量描述了农民对医务人员的医疗技术、服务态度以及医疗设备的满意程度; (4)经济因子,该因子包含的4个观测变量涉及农民对自身经济收入和消费支出状况的主观态度;(5)服务因子,该因子包含的4个变量涉及农民对公共服务、医药费报销比例、受教育情况、健康状况等与公共服务供应有关的方面的主观满意度。在本研究当中,除了“食品卫生满意度”这一项变量在“安全因子”与“服务因子”两个因子上的荷载同时超过0.5之外,所有参与分析的变量仅在单一因子上有较大荷载,且所有变量的因子荷载值均大于0.5,这表明分析效果较好。结果显示,19个观测变量能够较好地被这5个因子所解释,累计方差贡献率为64.203%,也就是说因子保留了原始数据中较多的信息量,能对农民主观生活质量作出较好的评估,因子分析的结果可以被接受。
表1 特征根与各因子贡献
通过因子分析,最终得到了一个对于农民主观生活质量各项指标较为简单的结构描述,包括5个主要因子。
从因子方差贡献率一栏中可以得知,方差贡献率最大的因子是安全因子,能解释其中大约26.186%的部分。该因子包括生态环境满意度、食品卫生满意度、公共安全服务满意度、公安机关工作满意度、公共安全总体状况认知这5个指标。除了与公共安全直接关联的指标外,生态安全和食品安全对于农民群体而言也是重要的安全领域,故将该因子命名为安全因子。该数据表明农民对于安全的认知和满意度对于其主观生活质量有着重要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大于休闲、医疗、经济、服务等方面的满意度对主观生活质量的影响。现代化进程对农村社会的冲击以及由此产生的农村社会秩序变迁,使得农村中传统的社区记忆逐渐弱化和断裂,传统文化、宗族力量和公众舆论对于村民的约束作用随之减弱,农村社会出现原子化和社会规范弱化的特征,甚至可能导致社会失序。①贺雪峰、仝志辉:《论村庄社会关联——兼论村庄秩序的社会基础》,《中国社会科学》2002年第3期。在这一背景下,包括人身财产安全、交通安全、食品安全、环境安全在内的一系列安全问题带着较以往不同的特征被凸显出来。在交通安全方面,农村公路建设的兴起,在为城乡物资信息沟通提供极大便利、促进当地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的同时,也增加了交通事故发生的可能性。现代化的公共交通系统是城市发展进步的产物,这种产物在进入农村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一些摩擦。一方面农村的交通指示线、交通灯等公共交通安全体系往往不甚完善,另一方面村民较城市居民更容易忽视交通安全,也更可能对公共交通规则缺乏了解,两个方面共同增大了交通安全的潜在风险;在生态环境方面,农村城镇化进程的持续推进在改变农村传统面貌的同时,也带来了包括土地污染、水污染、空气污染和噪声污染在内的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破坏了传统农村的宁静与和谐。上述种种问题在对农民的客观生活质量带来负面影响的同时,也引起了农民普遍的不满,影响了农民主观生活质量的提高。与其他4个因子相比,安全因子与“传统—现代”的社会转型和社会变迁的关联更为直接,环境污染、生态破坏、食品安全和交通安全等问题不是传统农业社会固有的社会问题,而是在工业化和现代化的社会背景下、在农村社会变革的过程中出现的“新”问题,这些问题实质上是社会转型中必然产生的阵痛,是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相互碰撞的结果。在这样的背景下,农民对公共安全领域的不满也就必然对其主观生活质量和整体满意度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
第二项因子为休闲因子,其方差贡献率为13.341%,该因子包括农民对休闲活动的开展与参与的满意度、对休闲设施与场所的满意度和使用的便利度的判断这3个指标。数据表明,农村休闲娱乐活动的开展以及农民群体的积极参与,休闲设施的建设及使用,能够丰富农民的精神生活,从而对其主观生活质量产生重要而直接的影响。在积极开展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向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迈进的时代背景下,农村整体生活条件得到不断改善、农民客观生活质量得到提高,当今的农民开始日益重视闲暇生活的重要性。在湖北农村,农民每年的农闲时间较长,但其可以选择的休闲方式相比城市居民要少的多,仍然以“看电视”“听广播”“闲聊”等传统休闲方式为主,农民的休闲娱乐需求难以得到满足,①蔡玲:《农民闲暇生活研究——基于湖北五县农村的实证调查》,华中农业大学硕士论文2008年,第37页。“怎么玩”成了一个问题。这就要求积极完善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休闲娱乐场所及设施,开展积极向上的文化活动,丰富农民的精神文化生活。因子分析表明,农民群体的休闲满意度对其主观生活质量影响显著,这种影响甚至强于医疗、经济状况和公共服务方面的满意度对主观生活质量的影响。这一结论暗示我们,休闲活动在提升农民群众主观生活质量方面的作用或许被低估了。一直以来,政府与社会各界在讨论和尝试解决三农问题的时候,往往将注意力聚焦在农民物质生活条件的改善和各种资源的供给方面,对于扶贫、收入增长十分重视,强调农民“看病难”“上学难”“增收难”,却对休闲生活关注不足。好在这种对于农民休闲的忽视随着时代的进步正在被改变,文化部于2014年12月发布通知,鼓励农村地区上网服务营业场所参与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适当放低网吧经营准入门槛,拓展公共文化服务范围。②《文化部鼓励农村网吧参与公共文化服务建设》,中国网财经中心,http://finance.china.com.cn/roll/20141212/2845732.shtml这就为满足农民群体的闲暇生活需求、提高农村公共文化服务水平、完善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提供了有利条件。随着农民对休闲的需求得到满足,其主观生活质量可望得到提高。
第三项因子为医疗因子,其方差贡献率为9.523%,该因子包括医务人员医疗技术满意度、医疗设备满意度和医务人员服务态度满意度3个指标。医疗卫生服务是农村公共服务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数据表明农民对医务人员的医技、服务态度以及医疗设备的满意度对其主观生活质量有显著的影响。众所周知,医务人员的职业素养和职业道德、医疗设备和药品的完备,往往直接影响到治疗的效果,影响到病人的健康乃至生命安危。农村在医疗卫生方面相对于城市较为落后的软硬件条件和人才队伍建设使得“看病难”成为农民客观生活质量,进而成为农民主观生活质量提高的阻碍因素,对农民幸福感的提升产生负面影响。从调查中我们发现,当地农民看病治病的首选地点为乡镇医院(46.7%),其次是卫生所(27.7%),这两类医疗场所是农民看病治病的主要去处,也是当地医疗服务的主要力量。相比之下,去县市级医院及私人诊所看病的农民所占比例则小得多,仅为9.8%和4.3%,还有11.4%的人生病时不去医院或诊所看病,而是选择自己去药店买药吃甚至不治疗。因此,医疗因子及其包含的3个指标所反映的主要是农民对于乡镇医院和卫生所的医务人员和医疗设备的满意度。对医疗因子中3个指标的旋转后因子荷载进行比较,发现与医疗设备状况、服务态度相比,农民对医疗技术的满意度对其主观生活质量的作用更明显。医务人员的医技是影响治疗效果的核心要素,相比之下医疗设备和服务态度在治疗过程中则仅起辅助作用。同时,乡镇医院与卫生所的治疗条件、药品和设备的供给均比较有限,治疗效果也就更加依赖医生本人的技术。
第四项因子为经济因子,其方差贡献率为8.326%,该因子包括自我经济状况认知、自我经济地位认知、经济现状满意度、消费情况满意度4个指标。农民的经济收入和消费支出是其生活质量的物质基础,正因为经济收入在日常生活中占据着基础性地位,农民对自身的经济状况的认知和满意度也就会对其主观生活质量有一定的影响和作用。但经济因子的方差贡献率为8.326%,在5个因子中仅排第四位,低于安全因子、休闲因子和医疗因子的方差贡献率。也就是说农民对经济状况的认知和满意度对其整体主观生活质量的作用弱于安全、休闲及医疗方面的主观态度产生的作用,经济满意度的提高对农民幸福感和主观生活质量的影响不如上述三个方面显著。这说明农民在经济收入方面主观感受的提高对于提升农民整体幸福感的作用是有限的,其在安全、休闲、医疗等方面的满意度提升,更能促进其主观生活质量的改善。“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说法,也为这一部分的数据所佐证。进一步比较经济因子包含的4个指标,发现自我经济状况认知、自我经济地位认知、经济现状满意度这3项指标的旋转后因子荷载均高于消费状况满意度的旋转后因子荷载,这表明农民对经济状况和收入的主观态度比农民对消费的满意度更能对其主观生活质量产生显著的影响。这种相对重视收入而轻视消费的态度一方面源于中国民众尤其是农民群体具有的勤俭节约、重视储蓄的心态;另一方面源于农村的物资供给和农民本身消费能力的有限性。当社会的经济发展水平和市场化程度没有达到一定水准时,当社会保障体系还不能给予民众足够的保障时,人们更重视收入和储蓄,同时相对轻视与自己的生活质量同样关系密切的支出和消费。
值得注意的是,农民的经济满意度对于主观生活质量的有限影响,部分地来自于农民群体对自身经济水平和经济地位的普遍低估。从对经济状况认知的具体分析中可知,农民对自身经济条件的看法普遍比较保守,倾向于低估自己的收入水平。仅有2.2%和0.5%的调查对象认为自己的经济状况比较宽裕或很宽裕;大多数调查对象认为自己赚的钱基本够用,这一比例为63.4%;或认为自己的经济情况比较紧张,这一比例为29%;另有4.9%的调查对象认为自己的经济状况非常紧张。这种对经济状况的保守看法在经济地位认知方面也有明显的体现,94.6%的调查对象认为自己的经济地位在村里位于中层及以下,余下5.4%的调查对象认为自己的经济地位在村里算“中上层”,在调查对象中没有人认为自己的经济地位在村里位于上层。那么,这种对自身经济状况的保守认知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实际收入水平的影响?将人均月收入与经济地位认知进行对比可知,不论位于何种收入层次,人们都倾向于保守地看待自己在村里的经济地位。即使在个人平均月收入达到3000元以上的人群中,也仅有9.1%的人认为自己的经济地位位于中上层,甚至有9.1%的月收入3000元以上的人判断自己在村里的位于经济地位的“下层”。在访谈中,就有不少从事个体经营、实际收入明显高于普通村民的“富人”向调查员强调自己的经济水平在村里处于“下层”,对自己的收入水平“不满意”。由于问卷和访谈提纲中的问题要求调查对象回答对于自身经济状况的主观态度,因此调查对象勾选的答案或口头回答可能会受到“不露富”“低调”等心态的影响而与本人的真实想法有差异,但这种影响也是有限的,数据总体上能够反映出农民群体对经济状况的主观态度。尽管调查对象大多倾向于低估自己的经济状况,但他们却也没有对此表现出强烈的不满情绪,更多地是持一种“知足”的态度。从农民对自身经济现状满意度的情况看,满意度为“一般”的人占总数的43.2%,有31.7%的调查对象对自己的经济现状“比较满意”,还有20.8%的调查对象对自己的经济状况不太满意。而感到“很满意”或“很不满意”的调查对象极少,仅占2.2%。
最后一项因子为服务因子,其方差贡献率为6.827%,该因子包括公共服务状况满意度、自我健康状况满意度、自我受教育水平满意度、医药费报销比例满意度4个指标。农民的受教育水平满意度这一主观指标所对应的客观指标是农民的文化程度,而文化程度这一指标又主要是由农民的学历层次来决定的。此外,当农民谈到“受教育水平”的相关话题时,他们也认为受教育水平就是指自己的学历层次。因此不论是文化程度这一客观指标,还是受教育水平满意度这一主观指标,都在很大程度上受主要由政府提供的城乡基本公共教育服务体系的影响。医药费报销比例满意度这一指标中的“报销比例”指的是参加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简称“新农合”)的农民因病在定点医疗机构(包括各级医院、镇街道卫生院、村卫生所(室)等)诊治所产生的药费等相关费用的报销比例,该指标测量的即是农民对“新农合”报销比例的主观态度,故该指标实际上反映了农民对于“新农合”这一项重要的公共服务的主观态度。此外,公共服务状况满意度这一指标用于直接反映农民对公共服务的主观态度。综上可知,公共服务状况满意度、自我受教育水平满意度和医药费报销比例满意度都是反映农民对公共服务的主观态度的指标,故将涵盖这些指标的因子称为服务因子。数据表明,农民的公共服务满意度对其主观生活质量有所影响但影响有限,这种影响弱于安全因子、休闲因子、医疗因子和经济因子的影响。也就是说,农民在观察、考虑自己的主观生活质量及其中的各个要素时,并不会将公共服务看作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要点,他们的注意力不会聚焦在公共服务上,至少不会在其中投入比安全、休闲等生活领域更多的关注。这一点与政府和学界的态度不同,在政府和学界看来,以“新农保”“新农合”为代表的农村基本公共服务体系和社会保障体系不仅是农村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解决“三农”问题的重要支点。同时,政府也十分重视基础公共服务的宣传推广工作,随着基础公共服务在农村的宣传和普及力度加大,其覆盖率也达到理想水平。这种政府和民众关注点的差异,并非由于农民认为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不重要或对其不满,而在于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虽然实现了“广覆盖”,却尚未达到“高水平”。在调查过程中,多数调查对象对基础公共服务的态度是“有这个当然很好、值得感谢,但对实际生活的影响并不大”。许多农民认为“新农保”下政府补助的养老金“仅够买米”;也有农民认为“新农合”助推药品涨价,农民本身并未受惠;还有农民对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在未来的效果与可持续性持观望态度。因此,即使农民群体对基础公共服务感到满意,也难以对其整体满意度和幸福感有显著的影响。
上述研究表明,安全因子、休闲因子、医疗因子、经济因子和服务因子都对农民主观生活质量产生影响。从因子分析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哪些因子对农民的整体主观生活质量产生更加显著的影响或作用:安全因子的影响最为显著,之后是休闲因子、医疗因子、经济因子,而服务因子的影响则相对最弱。这种影响的实际意义在于:农民在考虑、看待自己的主观生活质量时,会对影响力强的因素更为看重或关注。安全因子和休闲因子对农民主观生活质量和幸福感的提高有更为明显的作用,而服务因子和经济因子的作用就相对弱一些。在安全方面,安全因子包含的因素与现代化和工业化背景下的农村社会转型与变迁关系更为密切,对农民的主观生活质量和幸福感产生的冲击相对较大;在休闲方面,休闲因子的重要性在农民物质生活条件显著改善的今天被凸显出来,农民群体对休闲生活的需求日益强烈;在医疗方面,农民主要就医场所为乡镇医院和村卫生所,对医务人员的医疗技术的重视程度大于对医疗设备和医务人员服务态度的重视程度;在经济方面,不仅农民的经济满意度增长落后于实际收入与生活条件的改善,而且经济满意度的增减对于主观生活质量的影响也比较有限。具体到经济因子包含的要素,农民更为重视经济收入,相对轻视消费支出;在服务方面,基础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尽管实现了“广覆盖”,但保障和服务水平仍处于较低水平,对实际生活的帮助也比较有限,尚不足以对农民主观生活质量产生充分的影响。研究结论与各级政府与村级自治组织在“三农”问题中的关注与投入的优先顺序有所差异,历来受到重视的农民增收和农村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问题对农民的主观生活质量影响相对较弱,而易受忽视的闲暇问题则有更为显著的影响,但这绝不意味着经济和公共服务问题的重要性会因此减弱,也不意味着农民不再关注自身的经济状况和社会服务、保障状况。这一结论启示我们,随着农民物质生活条件的整体改善和农村现代化水平的提高,“三农”问题的重点逐渐由“农民生存”向“农民生活”转变。农民群体对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的要求较以往更高了,已不再仅仅满足于“有保障”,而是要求“高水平”;他们对物质生活水平的态度也由传统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转变为“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他们对于社会转型背景下出现的个人与公共安全问题感到不满,这种不满影响了其主观生活质量的提高;在较长的农闲时间和显著提高的物质生活条件的共同作用下,他们对休闲娱乐与文化生活有了更高的要求。这一系列的变化都要求我们在观察、分析和试图解决“三农”问题时,从农民的视角出发,关注农民需求的多元化与层次性,关注农民的社会生活在社会转型背景下发生的新变化,从而使“三农”改革措施更符合农民的实际需要,更能提高农民的满意度和幸福感。
(责任编辑:陆影)
C913.3
A
1003-4145[2015]06-0045-07
2015-04-07
周长城(1957—),男,武汉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经济社会学、社会发展与生活质量研究。
叶闽慎(1989—),男,武汉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生活质量研究。
本文系湖北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2014年度“中国调查”项目“湖北省农民生活质量调研报告”(项目编号:ZGDC201407)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