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讪

一

正值三月，外边儿的雨丝恰是温柔可人的态势，J大学的男男女女在雨幕中执伞而过，一场春雨一场暖，人们的心情被这来自南方的潮湿的暖气流浸润了，青年男女的嬉笑声与柳枝嫩绿的新芽一起招摇在静湖边上。

她掺在人群中，努力挤开那些欢快的笑声，贴着静湖的木质护栏快走几步，一侧身便晃到了图书馆的门口。啪嗒，鹅黄色的雨伞收拢下来，雨水隐约地顺着伞尖滴下，紧跟在黑色短靴留下的脚印后边，像打孔机不规则的印记。

她熟稔地上了二楼，还是自习室靠窗的位置，从背包里拿出书，拨弄了一次脸颊边被风抚乱的碎发，便定然坐下，离H大学的研究生复试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去过H大学，古朴典雅的建筑，两边是延伸下去的高大苍郁的法国梧桐，正是心里理想的样子，校内学生用餐高峰时段的拥挤也让她向往不已，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傻气。她愣了神，不知觉地笑了一下，手里支起的《中国文学史》教材趁机往下松动了一步。重新摆正书，目光返回书页，眼皮不经意一抬，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坐下来一个男孩，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她脸一热，把书又抬高了些，竟有些慌张起来，好在随即便恢复了镇定，拇指上的红色指甲依旧鲜艳地按在第一百二十五页，她抿了抿涂有淡橘色唇膏的嘴唇，把书压低了些，脸上透出无谓的笑意。

几分钟后，她漂移的眼神看见男孩朝这边微笑，她冷淡地收回目光，拿起桌边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下方佯装划动，平滑如镜面的屏幕里映着自己姣好的面容，她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随手按下解锁键，时间还早。

那个男孩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了，她拿眼瞅见上面还有几行字：

“美女你好，我是经管研一的徐浩，你应该是文院的吧，也许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她一愣，从没想到短时间内会被如此直白地搭讪，心里一紧，手上却自然地把手机接了过来，犹豫了几秒，在男孩的几行字下面拼出八个字，对不起，我不用微信。她把手机递给男孩，心底这份矜持有些作痒，研究生呢，算起来该叫学长，她不喜欢那些毛头小子，油嘴滑舌也让人生厌，眼前这个比他大一届的男孩让她心里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看得出，男孩有些失望。不料几分钟后男孩又把手机伸过来了，没关系，方便的话留个QQ也可以的。男孩又冲她笑了，她心底一暖，也许是为男孩的坚持，也许是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她顺从地留下了自己的QQ，递给男孩。

男孩在手机上鼓捣一阵，对着她晃了几下手机。滋滋，手机震了一下，她明白男孩是在告诉她已经加好友了，拿起手机，好友验证里显示“徐浩”，她看了男孩一眼，男孩朝她点点头。手指轻巧地点过“同意”，男孩的头像就出现在了她的消息栏里。

徐浩发过来一个大大的笑脸，美女你好，我是徐浩，老早就看见你在看文学史，你们文院的女孩子真是又漂亮又有文学涵养，真让人羡慕啊，不知美女怎么称呼啊？中午请你吃个饭好吗？

她在心里暗笑徐浩笨拙的殷勤，男孩子是不是都这样，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就挪不开眼睛，天生的视觉动物，但她也承认这个开场白很是受用，她的美丽本就该享受如此待遇，这样看来徐浩可算得上是个有水准的伯乐。只是，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未免也太掉价，她应该让他感到她不是那么容易约到的女孩，是跟别的女孩不同的，她要他明白，她是翩跹的蝶，可以轻盈，可以媚惑，纵然引人驻足、追寻、痴恋，终是自由的。

徐浩被委婉地拒绝了，她看见他讪讪地笑了，这笑又让她生出几分不忍，她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却莫名地觉得自己有种将要招架不住的不安，还有，逃离感。她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背包，忽的站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告别，只怯怯地瞄了他一样，他一脸的笑，大方地对她挥手，她怕他一不小心看出这眼神里的复杂，紧着步子就走将出去了。

二

对面这个女孩又瞟了我一眼，我想她可能注意到我了。她红色的小指微微翘起，随意地勾着落在肩上的发梢，脸上一抹浅红，说实在的，她确实是个有吸引力的姑娘，我想，出于礼貌，我应该先跟她打个招呼，我瞅准她再次向对面看过来的时机，咧开嘴对她笑了笑。

她好像对我的笑容没有反应，只是拿起手机把玩起来，又或者是她没看到？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从口袋里抓出手机啪啪几下，在信息栏上打出几行字，反复斟酌了几遍，觉得应该不会读出冒犯的意思，看见她放下了手机，逮着机会从桌子中间递过去，与此同时，再次抱以真诚的笑容，向她表示我的友好。

她肯接我的手机了，看样子还是有希望的，我很高兴，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不大一会儿，手机从桌子那头递回来，我接过手机，寥寥数语就把我打发了，现在的女孩子啊！正感挫败，一个机灵，想起来这不还有QQ嘛，重新拿起手机啪啪又是两行字，赶紧又给递过去，这一回，她总该不好敷衍我了吧，我为自己的聪明暗自得意，也想看看这次她会作何答复。

手机又递回来了，哈，终于把她的联系方式拿到手了，赶紧加好友，嗯，最好不要一开始就直奔主题，总是要先聊几句，熟悉一些再往下谈的。我眯着眼，复制了她的QQ号粘贴到好友搜索栏里，轻轻一点，她的资料栏就出来了，2008级，对，就是比我小一届！我按下“加好友”，在申请栏里填上自己的名字，发送验证，大功告成，抬起头，朝她晃了晃手机。

好友验证通过了，又进一步，看来这事儿很有希望！在QQ上跟她寒暄了几句，她回复得很快，我从这快速的回复中猜想她对我的顾虑该打消得差不多了，于是我试着发消息邀请她一起在学校的主题餐厅吃午饭，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还是亲密无间的老友，但凡有点儿事，总喜欢在饭桌上接触，我想着先请她吃顿饭，再作进一步的发展，事情会更顺利吧。

很遗憾，这个叫余露的姑娘拒绝了我。我想这时候我是在苦笑，我开始怀疑新闻报道中所描述的深夜路边女生搭乘陌生豪车时过低的警惕性，媒体简直是在羞辱这些女孩。

余露起身开始收拾书本，看样子是要回去了，罢了，QQ里还有她的联系方式，我也不像先前那么沉不住气了。临走前她朝我看了一眼，我从她的眼神里几乎搜索不到任何信息，我只知道，她确实是要走了，我堆起笑，像个朋友一样向她摆摆手作为告别。endprint

三

出了图书馆，她想起来好友栏里还有他的名字，他的消息在这个时候进来了，余露，今天这身打扮很适合你，很显才女的气质知道吗？余露，你是什么时候来学校的？余露，文院的课业重吗？余露，你平时都喜欢看些什么书？余露，你今天看的书是为了考研的吗？余露，我觉得跟你挺投缘的，以后多交流行吧？余露，余露，余露！她有些飘渺的升腾感，这感觉多么好啊，她有点儿后悔方才的逃离。回忆起徐浩的样子，他的笑，他并不十分出众的眉眼，这一瞬模糊又可爱，这个男孩让她心底的柔情出其不意地翻腾出来，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他的种种。然而，她并不打算直接回复他，她不喜欢轻易被人看出心思的那种感觉，她要吊着他，让他的爱慕来得更强烈一些，像狩猎的猎人，静待时机，让他乖乖的，心甘情愿并且毫不知情地跳进她的网里，她要以胜利者的姿态牢牢地抓住他。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激起他的焦灼，让他自乱阵脚。她快乐地仰起脸，闭上眼睛感受春风的暖湿。

她就这么走了，但我并不想就此放弃，既然有求于人，坚持是必要的品质，我很满意自己的安慰，重新拿出手机给她发送消息，女孩子嘛，无非如此，总要套套近乎，夸赞夸赞才能熟络的，这方面我并不是完全没有经验，主动总是没错的。于是我一连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在我的经验里，朋友般的关心是最容易让人感到温暖，拉近距离的，我的好人缘多半就是这么来的，何况为了我心爱的她，我是不吝惜这些口舌的，人有点儿私心也是正常的。

徐浩的消息又来了，余露，我刚吃完饭，你吃过了吗？她得意地笑了，仍然不作回复，随手点开徐浩的空间，呵，这家伙果然是学经济的，每条说说都配有股市走向的截图，中长线翻倍股，经典K线买入形态，民生银行，西山煤电，东方财富，金证股份，怡亚通……她被这些花花绿绿的折线搅得晕头转向，却看见他在每条说说下面侃侃而谈，每日的收盘盈利都有上千块，她开始暗暗佩服起他来，女性天生崇拜强者，至少在某一方面可以算得上力压他人的强者。

让我没想到的是，余露一条也没给我回，这让我有些纳闷，我的策略几乎从未失败过，我已经答应过她一定会给她的考研路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我可不能食言，作为男朋友，为她费点儿心思也是应该的，我甜蜜地想。

她的手指在这些股市曲线上来回重复着划屏动作，正是百无聊赖之际，一个女孩的笑脸赫然出现在指尖，披肩直发，双肩瘦削，脸庞却白皙饱满，顾盼生辉，年纪大概和她差不多，再看旁边拥着女孩腰身的男孩，分明就是今天坐在自己对面的徐浩！她把图片单独点击放大，定定地盯着那张脸，没错，就是他。她胸中倏忽间便涌出一阵强烈的丧权辱国般的屈辱，她感觉自己被人捉弄了，万没想到一贯的骄傲折戟于此，她不能忍受这张合影，她讨厌他们望着她的笑脸。

一上午我就盯着余露手里那本《中国文学史》，我仔细看了封面和编者，正是她要找的版本，我猜想余露应该就是她想要找的人，但我也不敢肯定，加上余露似乎并不待见我，这么一来我更是畏手畏脚，咳咳，不提了不提了，女生的心思哪里捉摸得透。

这是个骗子，她恨恨地想，幸而没有给他回复，手指一划，徐浩的头像被她拎进了黑名单。

估摸着又等了好一阵，还是迟迟没有消息通知，我打开QQ，准备再给余露发一条消息，这回干脆直入主题好了，我实在没有太多的耐心了。等我再次打开消息页面，却猛地发现余露的名字不见了，返回联系人里细细地翻寻也是无果，顿时一股无名火升腾起来，折腾了大半天竟是一场空，这个余露！

李琰，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