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金石空间2015伊始推出长驻巴黎艺术家姚清妹在中国的首个个展“姚教授”。展览以姚清妹的行为表演为艺术实践基础,在呈现形式上却发展成为由影像、投影、雕塑、图像文本、行为、诗等多种媒介组合构建的“行为记录装置”。这一方式让作品表达的内容比现场的行为更加丰富,并且具有独立性与自治性,不依赖于艺术家而存在。从作品内容上来看,姚清妹对于社会性的、政治性的问题最为关心。她在作品里以荒诞性的、诗意的、幽默的方式对现实中的权力系统和惯常认知提出质疑。更重要的是她不直接提供观点,而是激发一个事件以此介入公共空间引发对话与讨论。
I ART:能否介绍一下与展览名称“姚教授”相关的作品《三足鼎及其鼎纹探究——关于“镰锤”符号起源和发展的几种假设》?
姚清妹:这是我最近刚完成的一件比较重要的作品。2013年考古学界发现了一个陶罐,上面有一个神秘符号和镰刀斧头标志惊人的相似。姚教授就开始从这个重大的考古学发现入手,在人类学、考古学、符号学、语言学、精神分析学等学科的基础上对镰锤符号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假设。
小展厅里展示的就是姚教授一年多来的研究文本、图片、她出的一本书,还有视频。姚教授算是一个半虚构式的角色,在得出研究成果后她进行了一场50多分钟的真实讲座。如果现在有人邀请姚教授,她还是可以去做讲座的。
I ART:姚教授在视频中一直是非常认真的表情,但这种表情更让我们觉得荒诞有趣,这个学术研究是严肃的么?
姚清妹: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学术研究,对于这一年做出的研究成果,姚教授本人也非常惊讶。讲座当中运用的PPT是在真实的讲座中使用的,印刷的这本书也是用论文的形式写出来的。当然里面有一些不可思议和比较荒诞、虚构式的内容。但大量的文本文献都是真实的,关键在于姚教授如何去阐释它,如何去把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构成一种逻辑。
I ART:作品《胜利、骄傲和忍耐》是一次行为表演的记录么?
姚清妹:最终是不是行为表演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它其实是一个过程。一开始它确实是在一个非常中性的空间内进行的极简的舞台剧形式的行为表演,持续了大概十多分钟,观众是在场的。后来我为了让视频达到比较好的效果,在没有观众参与的情况下重新拍了一遍。
其实影像是用来记录行为的,但是记录下来的东西并不能完全地还原行为表演中的现场感,包括观众与作品之间的关系。我想要重新找到一种空间感,于是在布展的时候让每块板都处在不同的平面上。当投影投射到这几个处在不同位置的板子上时又产生了不同的东西,甚至有些东西并不是在完全还原原来的行为,比如新的空间建构方式可以强调胜利女神的手如何坠落下来,包括右下角的地毯露出一点点红色也是有隐喻的效果。这些是我内心真正想表达的东西,所以是否知道之前这是一个行为表演已经不再重要。研究和制作这件作品的过程对于我后来的创作包括“姚教授”都有很大的影响。
“姚教授”一开始也是一个讲座而已,都是当时当下发生的,是有临时性的特质的。我通过多元的方式把讲座表现出来,而不是直接、完全的还原和重复,这就涉及到一种全新的阅读方式,其实最后呈现的作品已经替代了原初的行为。
I ART:你的作品创作有哪些关键词?
姚清妹:我的作品对于社会性的、政治性的东西最为关心,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作品本身是带有荒诞性和诗意的,特别有幽默感。但是这种幽默感是我作为艺术家对于自己做的作品保持一种距离,并且我对作品中表达的内容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如同对社会性问题和社会现实抱有质疑。我的方式是批判性的、幽默性的,不是非常直白地说出这是什么,这不好那不好,这是对的那是不对的。它并不涉及到一种具体的信息,就是一种质疑的态度。
对象征性符号的挪用和置换也是我创作中的关键词,正是这种置换和挪用才使得作品达到一种讽刺性和幽默性的东西。在“姚教授”这件作品里我们也会看到一些权威性的图像,挪用了一些记者、专家用的姿势、语气,包括在视频中用到的教学视频等等,都是官方的、权威的。它需要一个合法化的过程,但是我们能够看出来,它是否是玩笑。这都是我刻意去控制的,并不是完全随机的。
I ART:你说《在摩纳哥独唱国际歌的第三段》是你2012年最重要的创作,能否介绍一下?
姚清妹:这件作品关系到我对公共空间的介入。摩纳哥因为对富人的优惠政策成为全球富人的聚居地、避税港。一百多年来在任何国家的游行当中国际歌的第三段都没有被唱过,但它其实是最具无政府主义的一段,里面唱到穷人、赋税、财务分配等问题。从做艺术的角度来讲,这首歌能够跟摩纳哥这个地点产生极大的冲突。于是2012年我在摩纳哥F1赛道外叫了一辆车,边转边通过喇叭唱国际歌的第三段,后来警察来了,跟我进行了一段对话。对话的内容就是一场讨论,讨论什么是艺术、什么是政治、什么是艺术性的政治,呈现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相互对抗的立场、意识形态以及运用语言的方式。
我关心的是社会性的问题,希望在作品中通过对话激发思考和质疑,来讨论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单纯地提供一种真理性的东西。我是从一个怀疑论者的角度来质疑一切,包括质疑这件事情本身。其实在我其他的作品中也能看到这种带有歧义的、矛盾的形态。对于我们80后这一代、甚至90后、00后都是差不多的,受到的都是非常理想主义的教育,但我们当下生活的现实又是绝对的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其实我们的精神状态,对于乌托邦的幻想与当下的社会现实产生的冲突是极大的。
I ART:你刚才所提到的理想主义与消费现实的冲突是否也体现在作品《审判》当中?
姚清妹:当然,绝对非常清晰地体现在《审判》当中,包括摩纳哥的这段视频也是一样的。《审判》中表现了一种非常可悲的理想主义者,像和风车战斗的堂吉诃德,他说的话又很真实、令人感动,但是已经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了。我们这一代不就是这样么?从小受到的都是集体主义的教育,充满了乌托邦的想法,有些内容跟宗教是非常相似的。我们精神层面的东西并不是不好的,我觉得任何一个符号性的东西,包括镰刀锤子,当你只能接受这一种东西的时候就变得非常粗俗。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要去激发一种思考,因为一件事情是非常复杂的,并不能从单一的角度去看。从我做的作品形式和想要表达的内容上去看,都是经络状的。
I ART:《审判》中为什么选择斯大林、丘吉尔等人的语录进行引用?
姚清妹:他们的话中涉及的东西正是我想表达的,比如“糖衣炮弹”,自动贩卖机中卖的就是糖果,当中有很多隐喻的东西。审判者以象征性的姿势审判作为消费主义和资本主义象征的自动贩卖机,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
我大学学习的是市场营销,消费者心理学,后来的作品都对消费心理有所讨论。市场是多元化的。我们所受到的具有主流意识形态的教育已经有所变化,从接收信息的角度看也比以前多元化很多。但在主流价值之外的一切价值,最后都要往主流价值上引导。“我可以不赞成你说的内容,但是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句话在国内和国外的很多国家还不能实现,所以在我做的作品里面有这样的东西要表达。
I ART:你在优酷上放了《一个先锋网民的宣言》,这也是一种干预么?
姚清妹:是的。我没有到处跟别人说这个视频放在哪里或者宣传它,它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消失在无数的视频当中,这就是这个作品诗意的地方。就像《在摩纳哥独唱国际歌的第三段》并不是把所有人号召起来,没有人在乎我在唱什么说什么,这就是我一个人的游行,是一个非常乌托邦的,非常诗意的行为。
I ART:相较于其他艺术形式,在行为表演中观众是否充当了更为重要的角色?对于你的创作来说,身体、空间等等都是重要的语言么?
姚清妹:在公众场所发生的作品,观众的反映会有很大的影响。在虚拟场景中不会受到观众的影响。我的作品分成内部与外部两种,在内部发生的比较接近于剧场式的,带有表演性质,有戏剧元素的借用,但它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体系,涉及到内部的一种消耗。
语言、身体姿势、声音都是重要的语言。比如胜利女神在十几分钟里一直举着橄榄枝直到承受不了,手臂慢慢垂落下来。她每说一次“胜利”,在领奖台边拿着乒乓球拍的女人就会做一些类似呕吐、沮丧的姿势。中间的三个演员会做一些非常僵硬的身体语言,我特意让她们穿了高跟鞋,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噔噔特别军事化。我会把日常的姿势融入到象征性的姿势中去,看象征性的姿势如何慢慢地消耗掉,以及如何与公共场所产生冲突。
以我在东京宫展出的一件作品为例,我在街上搓一张100欧元,直到100块钱出现了损耗,然后拿去拍卖,拍到了450欧。这个作品以4个视频呈现,3个是我在奢侈品店、贫民区、香榭丽舍大街等不同的公共空间搓钱。搓钱的目的就是把这张钱消耗掉,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消耗过程它作为钱的属性已经不存在了,转换成具有艺术属性的雕塑。雕塑在拉丁语里的本意就是把材质去掉,从而这张100欧元能够进入艺术体系进行拍卖。这其中涉及到很多问题,但缓慢的消耗过程是诗意的。
I ART:语言、身体姿势、声音的使用是为了营造了一种“在场感”么?
姚清妹:对。《胜利、骄傲和忍耐》就像是一个剧场,我们走动的时候身体对它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这在当时的现场表演中是能够找到的,你的身体能够跟它发生一种关系。甚至这个装置表达的内容比现场的行为更加丰富了。为什么我要加上一块板子,因为我要强调胜利女神的手慢慢落下的状态。为什么中间演员的头被切掉了,在真实的表演中不可能发生,就是要增加一种暴力性。三个人的高度差不多也是为了更加同一化。
I ART:你的作品让我联想到提诺·赛格尔的“情境”构建,他拒绝保存一切物质形式记录作品,因为情境是不可还原的。你的“行为记录”的作品是否让它们区别于原有的行为表演?
姚清妹:情境是不可还原的,我绝对同意。行为存在过,但我现在做的东西增加了新的内容,呈现出来的已经是另外的作品。我不把自己当做行为表演者,虽然我很喜欢行为表演不能被还原的现场性,但是行为作品必须依赖我本人的存在,我不在那里作品就无法发生。而记录的东西涉及到传播性,能够让更多的人看到它。我希望我的作品有一种独立性、自治性,不要依赖我的存在,不要依赖艺术家本身。
I ART:你大学学习的是市场营销,如何走上了艺术创作的道路?
姚清妹:市场营销也不是我自己选的。我从小就喜欢文学,学过画画,大学参加西画社、戏剧社,但从来没有想过去做艺术。到法国后开始在经济法学院学习市场营销,读了3天后报考了美术学院被顺利录取了,连预科都没有读。如果那次没有考上也不会再去考。(采访/撰文:郭毛豆 图片提供:艺术家、魔金石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