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家康
梁启超、康有为从师友到敌国
文 张家康
梁启超是康有为的高足弟子,他们因策动公车上书,鼓吹变法维新,而揭开中国近代史的新篇章,康梁因此齐名,成为彪炳史册的启蒙思想家。为传播真理、谋求中华之崛起,他们风雨同舟、肝胆相照。“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可是,当梁启超洞察其师悖离真理,滞碍进步时,便果决地与之分道扬镳,重走一条改弦易辙、与时俱进的求索之路。
康有为因上书变法,为“举国目为怪”。可是,少年梁启超却仰慕其名,于1890年8月,经同学陈千秋(通甫)介绍得以结识。康有为虽然长梁启超十五岁,然而,在科举取仕的路途上,却是自叹弗如。梁启超是新科得中、春风得意的少年举子,康有为则是屡试不第、处处碰壁的落魄书生。然而,在听罢康有为的一番侃侃而谈后,倨傲自大的少年举子竟如从酣梦中惊醒。梁启超在《三十自述》中说:
时余以少年科第,且于时流所推重之训诂词章学,颇有所知,辄沾沾自喜。先生乃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取其所挟持之数百年无用旧学更端驳诘,悉举而推陷廓清之。
自辰入见,及戌始退,冷水浇背,当头一棒,一旦尽失其故垒,惘惘然不知所从事,且惊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惧,与通甫联床竟夕不能寐。明日再谒,请为学方针,先生乃教以陆王心学,而并及史学、西学之梗概。自是决然舍去旧学,自退学海堂,而间日请业南海之门。
梁启超自学海堂退出后,便与陈千秋追随康有为求学。次年,康有为在广州长兴里万木草堂聚徒讲学,坚持“激励气节,发扬精神,广求智慧”的宗旨,提出“德育居十之七,智育居十之三,而体育亦特重”的教学方针,使万木草堂卓然不同于当时的诸多学校,将这里变成宣传变法思想,培养维新志士的大本营。万木草堂办至1893年,来此受业的学生已达一百多人。梁启超与陈千秋一同充任学长,并且帮助康有为撰写《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这里培养的学生,日后大都成为维新变法的骨干,梁启超因是康有为政治活动的中坚和骨干,师生二人并称为“康梁”,成为意气相投、志同道合的政治活动家。
梁启超中举那年,内阁大学士李端棻因爱惜其才,曾将妹妹李惠仙许嫁于他。1891年10月,李端棻来信催婚,梁启超向康有为请假,准备赴京完婚,康有为尤其高兴,特设家宴送行,并赋诗道喜:
道入天人际,江门风月存。
小心结豪杰,内热救黎元。
忧国吾岂已,乘云世界尊。
贾生正年少,迭荡上天门。
康有为将梁启超譬喻为西汉少年英才贾谊,可见其所寄厚望之深。梁启超进京完婚后,铭记恩师的教诲,广交俊彦,与夏曾佑、麦孟华、江孝通等名士往来频繁,相互间谈学问、议时政。他大力宣传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称自汉朝流行的古文经学,是刘歆编造的“伪经”,这种要求变革的思想,无疑在守旧、迂腐的清朝权贵中兴起一股飓风,他们一致上书弹劾康有为,说是“惑世诬民,非圣无法,同少正卯,圣世不容”,请求焚毁《新学伪经考》,严惩康有为。他得讯后,立即给康有为通报信息,让其早作精神准备,又在京城四处奔波,鼓动新科状元张謇向户部尚书翁同和说情,并让同情维新派的官员从中斡旋,“结果是两广总督谕令自行焚毁”,康有为总算逃脱一难。
《孔子改制考》
1895年3月,他们同在北京,参加三年一度的会试大考,时值中日甲午战争中国战败。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极为忧愤。接着,清朝政府与日本签订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在京应试的举子们闻之无不义愤填膺,康有为由此感到“士气可贵”,从中悟出中国的希望,立即与梁启超、麦孟华筹划“公车上书”。康有为在他的自编年谱中记录道:
三月二十一日电到北京,吾先知消息,即令卓如(即梁启超,作者注)鼓动各省, 并先鼓动粤中公车,上折拒和议,湖南人和之,于二十八日粤楚同递,粤士八十余人,楚则全省矣。与卓如分托朝士鼓动,各直省莫不发愤,连日并递章都察院,衣冠塞途,围其长官之车,台湾举人垂泪而请命,莫不哀之,时以士气可用,乃合十八省举人于松筠庵会议,与会者千二百余人,以一昼二夜草万言书,请拒和、迁都、变法三者,卓如、孺博书之,并日缮写,遍传都下,士气愤涌……
梁启超在《戊戌政变记》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康有为创议上书拒之,梁启超乃日夜奔走号召,连署上书论国事。”这是他与康有为的第一次政治合作,也是他政治活动的起点,康梁自此齐名,成为变法维新运动的精神领袖。
1895年在上海出版的《公车上书记》封面及“序言”
1898年6月11日,光绪皇帝接受他们的改良方案,毅然下“明定国是”诏,变法维新运动由此开始。然而,变法维新只坚持一百余天,便遭到慈禧太后的血腥镇压。在肃杀的白色恐怖之中,梁启超跑进日本公使馆,寻求日本友人帮助光绪和康有为脱离险境。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在《谈谈我的七十年》中回忆说,梁启超脸色苍白,“不能不看出事态之非常。梁直截地说:请给我纸。马上写出下面的文句:‘……我的生命早就准备献给祖国,毫无可惜。请解皇帝之幽闭,使玉体安全,并救康有为氏。所说奉托之事,只此二端。’”林权助答应了梁启超的请求,次日,让他化装后由天津乘日本大岛号舰船逃往日本。其实,康有为已经脱险,亦在流亡之中。10月25日晨,他们在东京相会,劫后余生,海外重逢,师生二人抱头痛哭,倾诉冒险经历。
梁启超自此开始其长达十四年的海外流亡生活。变法失败,海外见闻,他的自主意识由此而躁动和崛起,虽为继承康有为的衣钵,然而,他的承袭决非是抱残守旧、不合时宜。早在《新学伪经考》发表时,他就曾质疑乃师“好引讳书,以神秘性说孔子”。戊戌以后,他们之间的歧见日见彰显,康有为的政治影响力,也逐渐为梁启超所代替。美国著名学者约瑟夫·阿·勒文森说:“1902 至1911年,即从《新民丛报》发刊到革命爆发这段时期,是梁启超的黄金时代。”
此时,孙中山也亡命日本,早就想和康有为会晤,可是,却被拒之门外,而让梁启超出面敷衍。没想到梁启超一见孙中山,便“异常倾倒,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1899年春,康有为离开日本做北美之旅,梁启超便无所顾忌,与孙中山频繁接触,并赞成共同联合,再建新党,议定孙中山为会长、梁启超为副会长。梁启超料定康有为定会阻挠,他说:“唯有请康先生闭门著书,由我们出来做去。他要是不答应,只好听他去,我们也顾不了许多。”他还起草了一封致康有为的劝退书,由康门十三名弟子签名,这封劝退书说:
国事败坏至此,非庶政公开,改造共和政体,不能挽救危局。今上贤明,举国共悉,将来革命成功之日,倘民心爱戴,亦可举为总统。吾师年事已高,大可息影林泉,自娱晚景。启超等自当继往开来,以报师恩。
这时,康有为正在加拿大的华侨中游说,为力促光绪复政、推行变法,创立“保救大清光绪皇帝会”或“保救大清皇帝公司”,也称“中国维新会”,即中国保皇党组织。康有为一生视革命为异端,如今怎么也想不到,在他离开日本的不多的日子里,竟然后院起火,最得意的门生已和革命党暗中往来,甚至公然无视师尊,发表劝退文章。康有为气极之下,立即派出门生叶觉迈来到日本,勒令梁启超即赴檀香山办理保皇会事务。恩师之言,一言九鼎,况且,徘徊犹豫中的梁启超,毕竟只是改良派中的激进者,所以,在康有为的软硬兼施之下,也不得不“洗心涤虑”、“悔悟前非”了,那股“革命”的热情早已飞到爪洼国去了。
他虽为“康门高足”,却决非是“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的庸碌之辈,他的独立思维、大胆见解,往往与康有为一成不变的保守思想碰撞。他们在“保教”问题上的分歧,便为明显的一例。康有为保皇复辟的思想武器是“托古改制”、“尊孔保教”。梁启超虽也曾加入挟“孔教”令天下,“以教强国”的舆论造势,但是,当他涉猎大量的西方学说思想后,便觉悟到保教不一定能保国,也不一定能强国,所以,“自三十以后,已绝口不谈伪经,亦不甚谈改制。而其师康有为大倡设孔教会定国教祀天配孔诸议,国中附和不乏。启超不谓然,屡起而驳之。”他终于从康有为的思想阴影中走出来,由“昔也为保教会之骁将”,转变为“今也为保教党之大敌”。
梁启超诗手稿,康有为眉批
1906年9月1日,清廷发布预备立宪的上谕,康有为和梁启超闻之都特别欣喜。此时保皇会已是声名狼藉,难以维系。保皇会的另一员大将徐勤曾经写道:“京、津、沪忌吾党极甚,弟子万不能立足其中也。即能立足,亦不能成事。”康有为欲迷人耳目,将保皇会改为“国民宪政会”,他让梁启超负责筹办。次年3月,国民宪政会在纽约召开,会议接受梁启超的建议,将保皇会改名为“中华帝国宪政会”,以寻找一条新的政治出路。
清廷的“预备立宪”不过是个幌子,无非是借“立宪”迷惑民心,以稳固其摇摇欲坠的政权。梁启超对此亦有清醒的认识,不过,他以为政党政治却由此获得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在给康有为的信中说:“我国之宜发生政党久矣。前此未有其机。及预备立宪之诏下,其机乃大动。”他乘时而动,组织的这个政党便是政闻社。康有为之所以默许成立新党,是因为梁启超曾许诺,这个新成立的政闻社,“暂不设会长,空其席以待先生”。梁启超为组织新党可谓煞费苦心。
辛亥革命爆发后,中国的政治局面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维新改良的主张已如大潮中的泡沫,顷刻间破灭消沉。康有为面对奔涌而至的历史潮流,仍然执而不化,顽固到底。梁启超则能在沧海桑田的历史巨变中顺应潮流,作如是观。为此,康有为对他动辄呵斥责难,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专制蛮横的家长作风,将郁结于胸的怨愤全部渲泄于致康有为的信中:
数月来谈事,动生擀格……师所持论往往不能领略,而终无由尽其言,卒面从而已。以后亦往往如是。大抵与师论事,无论何人决不能自申其说。……师平昔事无大小,举措乖之处,不一而足,弟子亦不能心悦诚服,无如何也。
1912年春夏间,梁启超再提康有为退隐之议,他真的要与其师分道扬镳了。
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很快为袁世凯所窃取,他当上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他在就职典礼上振振有辞地说:“世凯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蕲达国家安全强国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乐利。”梁启超为其所迷惑,称其为“中国现时一大人物”,并凭借自己的声望,游说于各派政治力量之间,成为联袁主谋。可是,当袁世凯露出其专制独裁的狰狞面目时,他便愤而辞职而去。在袁世凯策动帝制逆流时,梁启超大义凛然地发表反袁宣言,并和他的学生蔡锷策划云南起义,武力讨袁。
光绪皇帝与康有为、梁启超合影。这张照片是康有为利用相片合成技术伪造的,梁启超终生未曾与光绪谋面
康有为也是个彻底的反袁派,所不同的是,他认为袁世凯称帝是“动了鸠占鹊巢之念”,“帝制非不可为,百姓要的是旧主”。他的反袁正像一个未亡人守着节操,为已经死灭的旧主引幡招魂而已。在讨袁的总目标下,离离散散、分分合合的康梁又走到一起了,这是他们政治合作的绝唱。当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康有为立即在《上海周报》发表文章,公开他的清室复辟的图谋。他甚至转告梁启超:“若不相从,从此恐成敌国。”梁启超也立即发表文章,反对复辟帝制,对康有为逆潮流所动,表示坚决不能答应。梁启超为抚慰乃师的怨愤心情,曾专程赴上海看望康有为,并向乃师连叩几个响头,以表示歉疚之情。可是,康有为竟端坐不动、一声不吱,梁启超十分尴尬,只得起身辞行,康梁关系已至冰点。
鲁迅说:“康有为、严复,原都是拉车前进的好身手,腿肚粗大,胳膊也粗,这回还是请他拉,然而却是拉车屁股向后,这里只好用古文,鸣乎哀哉,尚飨了。”康有为毕其一生,将复辟帝制作为其孜孜以求的理想和目标,他早就与安徽督军张勋联系和策划,拥护被推翻的溥仪重登帝位。1917年5月,张勋率领他的辫子军进入北京,一场帝制复辟的闹剧终于喧喧嚷嚷地登场了。张康二人因复辟有功,一被封为内阁议政大臣,一被封为弼德院副院长。他们弹冠相庆,心花怒放。在策划帝制复辟时,康有为虽对梁启超心存芥蒂,却仍想拉其入伙,没想到遭到梁启超的严词拒绝。他们师徒二人,一个谋求的是清王朝的顶戴花翎,一个保护的是民主共和的五色国旗,他们已成为势若水火的政治仇敌。
张勋发表帝制复辟通电的当天,梁启超便旗帜鲜明地表态,严斥张勋、康有为开历史倒车的卑劣行径,指出康有为“与众为仇,助贼张目”,讽刺道:“吾既惊其颜广厚,而转不测其居心之何等也!”他说,在这场帝制复辟闹剧中,张勋扮演的是“悍帅”角色,乃“贪毒无厌之武夫”,而康有为扮演的是“狡士”角色,乃“大言不惭之书生”,“于政局甘苦毫无所知”。
康有为受到梁启超的严厉抨击后,极为恼怒,立即发表一封通电,历数梁启超自民元以来,对师尊的种种“大逆不道”,甚至懊悔昔日所兴万木草堂,竟然培养出这样不忠不孝的危险人物。他说:
回忆草堂授课时,余自谓得贤才而教育之,内圣外王,拨乱反正,赖此乾坤一草庐耳。数十年间,亡者亡,隐者隐,仅生得志于时而阴狠造恶如此,若不洗自艾,前日余视为治国之草堂,他日历史上将视为蓄蛇蝎、养枭獍之渊薮。
康有为觉得心中的愤恨,还没能淋漓尽致地渲泄,于是,干脆在一首诗中,把梁启超譬喻为反食父母的枭獍、射杀后羿的逢蒙。
鸱枭食母獍食父,
刑天舞戚虎守关。
逢蒙弯弓专射羿,
坐看日落泪潸潸。
康有为开历史倒车,自然碰得头破流血流,穷途末路的他把碰壁后的失落情绪,全都倾泼在弟子梁启超的身上。梁启超对此十分坦然,他说:“师弟自师弟,政治则不妨各异,吾不能与吾师共为国家罪人!”他和康有为有着本质上的差异,敢于放下历史的包袱,和自己奋斗多年的君主立宪制决绝,从新生的政治制度中憧憬出希望和光明。所以,从康有为撺唆张勋复辟时,他便坚定不移地予以反对,坚信谁“若要再做那中国皇帝,可是海枯石烂不会再有这回事了”。
1918年12月29日, 梁启超乘日本横滨号轮船离开上海,次年2月18日抵达巴黎,开始他的欧洲漫游。他作为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会外顾问及记者,负责巴黎和会的会外外交事务,以争取中国在巴黎和会的平等待遇。可是,巴黎和会在美、英、法、意、日列强的把持下,中国的山东主权一直在秘密交易之中。4月29日,迫于日本代表的蛮横压力,英、美、法三国同意将德国在山东及胶州湾的所有权利让于日本。梁启超已经预料到中国的外交失败,4月24日,他便给外交总长汪大燮、司法总长林长民拍去电文说,闻将以青岛转交日本,“吾若认此,不啻加绳自缚。请警告政府及国民,严责各全权,万勿署名,以示决心”。林长民得此电报后,立即在《晨报》发表消息,警告国民:“胶州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此恶耗前两日仆即闻之,今得梁任公电乃证实。”“亡国无日,愿合四万万民众,誓死图之!”民众的爱国心由此而焕发激荡,五四运动就这样在北京兴起,又向全国蔓延。
康有为虽然不能像梁启超那样,赴巴黎为争回山东主权而殚精竭虑,但是,他却大声疾呼,中国应乘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机,早早重开国内南北和议,以结束国内内战的状态。他在致总统徐世昌及国内各督军、广州护军政府各元帅的通电中说:“切望诸公舍一时小权利,南北互让,一切暂勿计较,勿出难行之议,速速成和局。”他还给陆征祥寄去急信,为在巴黎和会争取国家主权献计献策。当巴黎和会以中国外交失败,北洋政府血腥镇压五四运动时,一向被视为老古董的康有为又作狮子吼,声援学生的爱国行动。他在《请诛国贼救学生电》中,愤怒斥责北洋政府无耻卖国、大兴冤狱的罪行:
自清季以来,相沿相师,无忧无惧,卖国成风。则我五千年之中国,二万里之土地,四万万神明胄,日供其犬马犬羊之束缚,出售以供人屠宰,至亡国绝种而后已。至今乃讨之,亦已晚矣,岂复有救哉!幸今学生发扬义愤,奉天行讨,以正曹汝霖、章宗祥之罪。举国逖闻,莫不欢呼快心,诚自大学士陈东、欧阳澈以来稀有之盛举。试问四万万人对于学生此举,有不称快者乎?假令其徒党亲戚有不快者,必无四百人以上。则学生此举,其可谓代表四万万之民意,代伸四万万之民权,以讨国贼者。
梁启超归国后便发表声明,要求无条件释放被捕学生。康梁又走到一起来了,他们的心是相通的,这就是热爱祖国,维护民权。
当中国共产党作为新兴的政治力量出现时,他们都感到惶恐不安,康有为甚至想依赖吴佩孚等军阀,成立一个所谓“中国反赤大同盟”,以遏制中国的共产主义运动,然后再顺利地实现其复辟帝制的梦想。梁启超虽然不能认同共产党,但是,在认识中国腐败没落的病根时,他却比乃师要深刻得多、透彻得多。他在《给孩子们书》中说:“中国几千年来,时局太沉闷了,军阀们的罪恶太贯盈了,人人都痛苦到极,厌倦到极,想一个新局面发生,以为无论如何总比旧日好。”他还说:“我是最没有党见的人,只要有人能把中国弄好,我绝不惜给他表深厚的同情。”
梁启超《公祭康南海先生文》手稿
他们都已进入晚年,所有的恩恩怨怨,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逝。1922年,康有为元配夫人张云珠在上海病逝,梁启超亲往吊丧,师生二人自此尽释前嫌,和好如初。康有为直至晚年,都以有梁启超这样的学生为荣,言必称“小门生梁启超”。当然,他又常常嘲讽梁启超的标新立异,说:“启超如上海先施公司,百货俱备,唯性如流质,朝夕数变。”1927 年3月8日,康有为在上海隆重举办七十大寿庆典,梁启超专程从北京赶到上海,为先生祝寿,他为先生撰写的寿联,可谓恰当、精辟地概括了康有为的学术生涯和文化建树:
述先圣之玄意,整百家之不齐,入此岁来已七十矣;奉觞豆于国叟,致欢忻于春酒,亲授业者盖三千矣。
梁启超虽然与乃师的政治分歧颇深,可是,他终生难忘师恩,对其历史功绩更是倍加推崇,他说:“先生在今日,诚为举国之所嫉恨,若夫他日有著二十世纪新中国史者,吾知其开卷第一页,必称述先生之精神事业,以为社会原动力之所始也。”距上海寿诞仅20天,康有为竟病逝于青岛家中,梁启超惊闻噩耗,放声痛哭,他知道先师身后萧条,经济窘迫,连忙汇去300元,以充葬殓之费。4月17日,梁启超率康门弟子,在北京宣武门外的畿辅先哲祠不朽堂,为康有为举行盛大的公祭,参加者达数千人。
梁启超的《公祭康南海先生文》,将祭奠活动推向高潮,这篇仅300字的祭文,客观公正地评价康有为,说:“后有作新中国史者,终不得不以戊戌为第一章。”当然,他也批评了先师的过错,“复辟之役,世多以此为师诟病,虽我小子,亦不敢屈从而漫应。”梁启超还给乃师送了一副挽联:
宗祝祈死,老眼久枯,翻章生也有涯,卒免睹全国陆沉鱼烂之惨;
西狩获麟,微言遽绝,正恐天之将丧,不仅动吾党山颓木坏之悲。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