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君
修 行
流水围绕着山在转
小狗围绕着野花在转
风围绕着经幡在转
藏族女子围绕着寺庙在转
虔诚啊
这些日夜痴迷的修行者
我的心
也一直围绕着诗神在转
那些伟大的高峰
博格达峰、乔戈里峰
托木尔峰,汗腾格尔峰
还有墓士塔格峰,友谊峰
……
我和新疆的朋友们谈起这些伟大的高峰
总是肃然起敬,无法抑制激动
他们却只是淡淡地,仿佛
是谈论他们的某位亲戚或朋友
他们熟悉得可以随口说起,娓娓道来
确实,在乌鲁木齐
我推开窗户,就看到了
在阳光下闪耀着的博格达峰
草原上的醉汉
草原上野花烂漫,酒瓶满地
醉汉骑在马上,东摇西晃
但就是掉不下来
传说人醉后灵魂会出窍
相比身体,灵魂走得有时快有时慢
所以醉汉一会往东一会往西
追寻着自己的灵魂,生怕丢了
草原上的醉汉不会迷路
忠诚的马会把他带回家
听蒙古长调
昨日,在和布克赛尔
我听到一曲美妙绝伦的蒙古长调
女歌手的声音云雀一般清越高远
直抵云霄,擦亮流云
又在云间缭绕盘旋
最终不知栖落何处
今天,在阿勒泰的湖滨旅馆
我又听到了昨日的余音袅袅
原来,那撩人心弦的长调
翻越了阿尔泰山
落向了喀纳斯湖
京郊定制
我们可以定制流水
一泓小溪从门前缓缓流淌
还可以定制树荫
叶子必须相当茂密且绿影婆娑
当然,还要定制几声蝉鸣
太多有些嘈杂,太少又嫌单调
自然,也需要定制一些清风
散发缕缕花香也很必要
尤其重要的,是得定制一间木屋
宽敞、朴素、低调,立在大地上一动不动
总之啊,这些都不难
在北京附近郊外几十公里就可找到
但问题是,在这个红尘滚滚的时代
到哪里去定制一个愿意安静地隐居于此的君子呢?
潇湘夜雨
回到故乡,街道是新的
开出租车的司机居然不会讲当地话
大楼是新的,旋转门也是新家伙
进进出出花枝招展的女孩一看就是新来的
超市的油漆还未干,散发着呛人的气味
二楼的星巴克也是新搬来的
服务员装模作样的服装很新奇
还好,到了夜晚,坐在家里
我打开窗户,听了一夜雨声——
只有这个是熟悉的
这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的雨啊
就是著名的潇湘夜雨
夏日的星沙小镇
我在夏日到过星沙小镇
对此地印象最深的有着两处
一是台阶下蟋蟀整夜深情的鸣奏
到凌晨就停止了
我知道这不是偶然
是此地的一片美意
让我这寄寓小旅馆的外地人不感到寂寞
二是淅沥的小雨总在我午睡时才来临
这样就不耽误我上午去办事
它还和着街边小溪的清响一道
宛如轻盈的催眠曲,伴我入睡
对于一个困于闷热之中的焦虑的城里人
那午后清新的空气又是一帖清凉的安慰
盛 夏
经过一夜暴雨的刷新
清晨,在雨淋淋的枝头上
夏天盛大的一轮红日新鲜出炉
随后,各种声音都响亮起来了
浩荡的风,轰鸣的蝉
但最嘹亮的——
仍是晴朗蓝天之下的那一阵鸽哨
良 人
春天,燕子会准确地寻到一户好人家
觅食筑巢,安居生子
这户人家一定会有一个良家妇女
擅长持家,会女红,知书达理
她会叮嘱孩子们不要调皮捣乱
不要去惊吓嗷嗷待哺的小燕子
她还会照料屋前门后的花草和菜地
每个周末,会有一个蓝袍先生从城里回来
她会低眉顺眼地喊他:先生
——那是民国的一个初晴天
阳光明媚,春光烂漫
可以预料明天也准是一个好天气
敬亭山记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一阵春风,它催发花香
催促鸟啼,它使万物开怀
让爱情发光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一只飞鸟,晴空一飞冲天
黄昏必返树巢
我们这些回不去的浪子,魂归何处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敬亭山上的一个亭子
它是中心,万千风景汇聚到一点
人们云一样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
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
李白斗酒写成的诗篇
它使我们在此相聚畅饮长啸
忘却了古今之异,消泯于山水之间
云 国
多年来,这风花雪月的国度
在云的统治下,于乱世之中得以保全
耽美的闲适家们悉数沦陷
一边是苍山,一边是洱海
左手是桃红,右手是柳绿
最适合做白日梦,或携酒徐行
深夜,店家坐在冷清的柜台前
掂量着手中的银子和几钱月光
当全球化的先遣队沿高速公路长驱直入
虚度光阴的烟霞客也开始有焦虑感
依靠三塔能否镇定生活和内心?
至少,隐者保留了山顶和心头的几点雪
泉城看泉
这是一幅静物画
湖边的垂柳
洁净的女贞树和紫玉兰
总是躲避喧闹安于一隅的晚樱
还可以往上面增添一些内容
翩翩起舞的蝴蝶
荷叶深处游动的鸳鸯
低低掠过水面的蜻蜓小分队
但使整个画面活起来的
是日夜喷涌的一泓清泉——
它的汨汨不息
保证了这小世界的完美自足
郊外的湿地
春天禁锢不住,破城而出
寻向郊外的湿地,青和绿交替
——一路点染树梢
于是春色弥漫,春水泛滥
然后化为静水深流
最后,永驻于这一片湿地
若你无意到此,且足够细心
就会发现:水中飘拂的草藻
与岸上摇曳的青草相映
——但它们其实是不一样的
一是为流水细分
一是因春风吹拂
多情的陵水姑娘
“陵水就象一个多情的姑娘
这个多情的陵水姑娘
让人难忘怀……”
在一个陵水当地文化的座谈会上
一位老人满怀深情地如是说
我一直记得他那满是回味的神情
于是私下打听。这位老人
来自北方,在此当兵,转业
从此留在此地,结婚生子。
儿女孝顺,妻子温柔
家庭和美,一晃已安居五十八年
也许常有黎颊生微涡之醉
他说话时的沉醉不舍,令人印象深刻
多情的陵水姑娘
这是关于陵水的最美的形象写照
文成的青山
河边小酒楼里,我端起酒杯,将薄酒倾洒地上
向四周的青山表示敬意。恍惚之中
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青山,浮现眼前
我不能相信,睁大眼睛,看了又看
确信这不是醉梦,就像我不是青山的倒影
那些青山再一次浮现时,重重叠叠
青山之上覆盖白云,青山之间小溪盘旋
两岸野草疯长,松鼠机灵地跳上
悬崖间的树木,亭子和庙宇长在岩石上
一位僧人,正一级一级台阶往上爬
即使喝了酒,我仍清醒地知道这里不是故乡
但又为何如此熟悉,莫非我前世到过此地
此刻,青山正凝视的那个人
——那个端坐在酒楼上的人是我吗?
还是那个低头前行的僧人是我?
抑或,是那个垂手站立桥上看风景的第三者
是我?!
大明湖的野鸭
在杨柳树下,我有一个湖泊的心
在绿阴丛中,我有一朵荷花的心
我每日静坐,想把自己坐到枯寂
我也看惯了红尘世事,看得多了
也渐渐看出一些门路
鸭子本来是飞不起来的
但野鸭子一下就飞到了对岸的树上
鸭子要野才能飞起来
鸭子一野就能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