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一个蔷字,替我爱你

2015-05-30 10:48郁馥
传奇故事(上旬) 2015年10期
关键词:雀儿牢笼蔷薇花

郁馥

她叫龄官,本是姑苏城内的一个小戏子。这不是她真名,真名叫什么,她也不知道。

那年春天,戏班大院里开满了一丛丛蔷薇花。龄官痴痴望着,心中却没来由地升起丝丝凄怆来。直到院外阵阵欢笑声传来,才生生打断了她沉重的思绪。小姐妹们告诉她,外头来了个漂亮公子,据说是京城贾府的正经主子。有姐妹拉着她的手,眼中尽是期盼与兴奋:“蔷公子选了咱戏班子里的12个女孩给贵妃娘娘献艺,龄官,你也在里头呢。”

龄官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搬至另一个牢笼,有甚可喜的?”

小姐妹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依旧滔滔不绝:“若能得贵妃娘娘赏识,咱们这辈子都有靠了,再不用受那班主的气了。”

龄官望一眼天边那抹七彩的虹,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没过多久,她们便跟着贾蔷去了繁华似锦的贾府。

贾蔷将她们安排在大观园中的“梨香院”。龄官很喜欢院中那池清澈春水,更喜欢院外那满藤开得正娇的蔷薇花。

贾蔷常来看她们,和她们讲拜见贵妃时的礼仪。一开始,她们叫他“蔷公子”,后来,便随着园内的丫鬟们唤他“蔷二爷”。

“龄官,明日贵妃就要来省亲了,你可害怕?”贾蔷总爱找她搭话。

龄官歪着头,眼里带着些许骄傲:“龄官从小登台学艺,自是能从容应对。蔷二爷不必挂心。”贾蔷温润一笑,无端便让人觉得心安。

那天夜里,大观园笙歌正欢,灯火璀璨。

一幕演完,贾蔷匆匆到后台。盛装下的龄官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贾蔷看得有些痴了。许久,他才缓过神说:“管事公公说,贵妃娘娘极欣赏你的唱段,让你再唱两段《游园》《惊梦》。这可不是你的福分?”

龄官抬头,眉尖微蹙,带着不容分说的决绝语气道:“这并非本角的戏,我不演。若要演,我也只演《相约》《相骂》二出。”

她从小被卖至戏班被迫学艺,若说有多喜欢,也绝说不上。可既然入了这行,定然要做到最好。只专注于本行当,不串戏,不代演,这是龄官为自己定下的规矩。不仅是出于对行业的敬畏,更是对人生情感不可替代的执拗态度。

贾蔷苦笑,却是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怜爱。

幸运的是,贵妃对这两出戏赞赏有加,频频点头道:“这女孩子唱得最好,日后还需好好调教,切不可为难了她。”

贾蔷因忧心而深锁的眉终于舒展开了,继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清俊温润的男子,又这般纵她疼她,龄官不可能不对他生出依恋。可这依恋,她无法宣之于口。

她只是贾府买来的戏子,连“府里下三等的奴才都比她高贵”。可她喜欢的人却是宁国府的正牌玄孙,地位如此悬殊,仿佛连动一动心都是罪恶的。可情既已起,便再由不得自己。

午后无人时,她蹲在蔷薇花架下出神。她向来爱蔷薇,如今更爱了。她从发间拔下一根金簪,反反复复在地上画着“蔷”字。她本不识字,这字是贾蔷教她的。不教她的名字,却教自己的名字。他是想让她记得自己,不只在笔间,更在心头。

她这般认真而不知疲倦地画着,就连冰凉的雨水将她淋得湿透,也丝毫没有察觉。明知是无望的爱恋,还默默地痴想,这般单纯的执念,终究不知是福是祸。

龄官病了。不知是因过分炎热的天气,还是因着无法排遣的相思。

宝玉听说龄官唱戏最妙,便央她唱一曲《袅晴丝》。龄官并不起身,只淡淡一句:“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唱呢。”

宝玉平日是何等众星捧月般的人物,何时受过这般冷遇?他悻悻离去,却忍不住再望一眼龄官。只见龄官斜躺在榻上,连一个目送的眼光都不给他。

宝玉尚未走出院门,却又听得与龄官交好的姐妹笑说:“蔷二爷来了叫她唱,是必唱的。”

当年为达官贵人唱曲是受班主之命,后来为贵妃献艺是受贾府之令。唯有对着贾蔷,她愿意用心而唱。她的心思,姐妹们大多知道,因为她从来不曾刻意瞒过她们。

她感怀过自己的身世,却从不自卑。她追逐唯一而平等的爱。这便是她可贵的自尊了。

没过多久,贾蔷来了,手中还拿着一个漂亮的笼子,上面扎着个小戏台,里面装了一只会衔旗串戏的雀儿。贾蔷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龄官的屋子,带着些讨好的语气对她说:“买了雀儿给你玩,省得你天天闷闷的。”

龄官不禁冷笑:“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它来打趣形容我,还问我好不好?”

她是这般敏感的姑娘,带着顾影自怜的悲戚,也带着对不可预料的未来的彷徨。

贾蔷费尽心思,却落得一通抢白,心中掠过一丝惶恐,忙赌咒发誓道:“罢罢,放了生,免免你的灾病。”边说边将雀儿放走。那雀儿并不便宜,可能让她开心,又有什么要紧?

龄官心中感动,眼中依旧难掩一丝落寞:“那雀儿虽不如人,它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偏生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病。”

贾蔷一听便急了,抬腿就要去请大夫。

“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去请了来,我也不看。”虽是娇嗔,可龄官心中充盈着满满的幸福。是了,就是这简单的幸福二字。

如此简单而纯粹的幸福触动了宝玉的柔肠。原来尊贵如他,也不可能得到所有女孩子的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债要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要偿。

再后来,宫里的老太妃薨逝,大户人家要遣散戏班守孝。贾府还算慷慨,愿走的便领一笔丰厚赏钱,愿留下的便打发至各房里做丫头。姐妹们兴奋地围在一起讨论去留,只有她一声不吭。

她到底还是走了。再望一眼蔷薇花架,在画过蔷字的地面上流连,没等那人来问一句,便微笑着走出了那扇朱雀大门。像放飞的雀儿一般,离开了那个她所厌恶的牢笼,也离开了那个她深深依恋着的公子。

一段感情,远远比不上自由带给她的快乐。喜欢一个人,未必要相守,甚至未必要说出口,从此山高水长两相忘,没有聚散离别之苦,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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