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对酒,曾忆当年风流

2015-05-30 10:48茶牧野
传奇故事(上旬) 2015年10期
关键词:南园孟浩然风流

茶牧野

他是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不羁少年,胸怀大志,在世间踽踽独行;他是深居鹿门沉溺山水的出世隐者,心存淡泊,在寂静山林间茕茕孑立。

人生的种种相遇,多半不过是匆匆一瞥,擦肩而过的缘分很快便湮灭在人生万象中。而他们的相遇却像是泼墨山水画里的灵犀一笔,兴至偶来,却碰撞出灵魂深处的悸动。

开元十四年,李白辞亲远游途径襄州,慕名求访孟浩然。那是个宁静的傍晚,脚下登临的岘山被暮霭隐没,远处幽僻的古寺不时传来低沉的钟声,山间万物都变得朦胧而迷离。孟浩然居住的涧南园隐在密林深处,显得古朴幽谧。那晚李白见到了孟浩然。

李白游历过襄汉一带,对孟浩然早有耳闻。传闻中的孟夫子自在风流,有高士之风骨,鸿儒之诗才,高卧林泉,与世无争。李白生性狷狂不羁,本就自持一股傲气而来,想要一探这传闻的究竟。谁知见过孟浩然后,李白深深为其人格魅力所折服,傲气瞬间敛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仰慕与尊崇。

游历归来,李白再一次拜访孟浩然,谁知孟浩然此刻恰巧外出。涧南园外茂林修竹,入目皆绿,一派清幽景致,可缺了主角,便似失了生气。李白只得遗憾作诗《赠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而后落寞离去。

不过短短数字,一个月下醉酒、迷花不仕的隐士形象便跃然纸上,高雅而疏离,让人敬畏又好奇,似乎只有“徒此揖清芬”才得以向他致敬了。李白总有这样的本领,无论何种心境,或真实具体,或抽离缥缈,都能被他轻松捕捉,从而转化为诗。襟怀洒脱如他,总是习惯用淋漓尽致的力度在笔尖近乎极致地渲染。搁笔的瞬间,一切文字都好似顷刻间有了灵气,字字耀目,有倾倒众生的魅力。

再见孟浩然,是在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江夏县外的梁子湖早已换上新绿,碧水清透,沿岸杨柳毵毵,绿草茵茵,一派莺啼,是踏青的好去处。李白前日寻访不遇,着实令他抱憾,未曾想今日竟会在江夏与孟夫子偶遇,缘分这种事情真是妙不可言。

两人结伴同游,一路对诗对酒,意气相投,真正的知己情谊便由此开始。

“酒隐安陆,蹉跎十年”,这是李白对自己寓居安陆十年的评价,虽家室圆满,但壮志难酬之感常常涌上心头,固每每以酒浇愁,企图与时间蒙混取巧。然而酒醒后,悲凉与空虚接踵而至,像是捆绑着他的绳索,一圈又一圈不断收束,险些让他窒息。幸好还有孟浩然在。

李白开始频繁往来襄汉一带,数次造访孟浩然。清夜悠悠,长月当空,寥寥几枝竹下,几块毫无章法的石块便拼成了桌椅,两人诗酒话风流。李白仰慕孟浩然“垂钓坐磐石,水清心亦闲”的淡泊心性,佩服他“拂衣从此去,高步蹑华嵩”的高华气节。在他眼中,孟浩然是他难以企及的高度,是他理想中的人物。

对于一个自视甚高却怀才不遇的人来说,能够让他由衷钦佩的人,也许并不是那些已经成功的人,反而是那些无视功名的高士。自己心心念念的功名建树,在另一人眼中却如此微不足道,这种心境上的落差势必会转化成一种惊讶之余的羡慕与豁然开朗,李白对孟浩然正是如此。

又是一年三月至,黄鹤楼外花繁柳密,盛景如画。李白伫立江边,目送孟浩然乘舟而去。江上波光迷离,人淡如影,那抹帆影最终淹没在碧空尽头时,天际薄云也开始游走,伴着一线长江飘离在天际。

烟花三月的繁华扬州,原来不止吸引着他一个人。李白在江边长久伫立,一时思绪无限。归隐与仕途的抉择,自古便是文人骚客们思绪纠缠的根结所在,也是最终的考验。

李白还记得一年前,孟浩然独自前往长安求仕,那时得知此事后,李白心中的震惊远多于无奈。孟浩然一直是他心中高不可攀的隐士,最终却也要被生活胁迫前去混迹官场。时隔多年,当年不羁少年心中伟岸高拔的形象也早已被时间侵蚀得面目全非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帆影,李白心间顿生物是人非的凄凉,像潮水在心间起起落落。伴随天际的一抹薄云,李白为昔日知己送上最后的祝愿。

而后多年,李白与孟浩然开始了各自的颠沛人生,昔日惺惺相惜的好友各处零落,鲜有聚首的时日。

只是偶尔,还是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听到彼此的讯息,一时之间,恍如隔世。

长安城内,遍地繁华,是各路才子名士云集之地,但同时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残酷集中营。一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曾倾倒众人,可科考落第之后,“孟浩然”这个名字又在一夜之间被人遗忘。李白也曾盛极一时,供奉翰林,诗赞贵妃,命力士脱靴……这样与众不同的狂放才子,却也躲不过命运翻云覆雨的手段,奸人恶语使他一朝被冷落而不得翻身。

你看,就连命运同他们开玩笑的方式,都是相似的。

开元二十八年,孟浩然旧疾复发,与世长辞。此时的李白正在长安城里苦心经营。他正慢慢接近统治阶级的上层人物,企图受到玄宗的重用,他的诗作潇洒出尘,灿若星辰,他也因此在长安城内一时风生水起。

他这时是否听说了孟浩然故去的讯息?时人不说,后人不知。只是从二人境遇比较来说,我们只能感叹世事无常,风云变幻之间早已物是人非。

多年后,李白被流放夜郎,途经江夏时,再次登上黄鹤楼眺望鹦鹉洲。此时心境已不同于昨日,不知他那时可曾记起,当年那一线长江上流逝的身影,可曾记起涧南园外的青翠修竹,可曾记起昔日那一个个与孟浩然在月下对吟的长夜,可曾记起那首见证友谊的诚心之作《赠孟浩然》: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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