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草

2015-05-30 10:48吴宏博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10期
关键词:奶头奶水荠菜

吴宏博

陕西关中的老家话里,割草不说割草,而是说“tiào草”,两个字都是秦腔里重重的去声。村尾地头,要是碰见个提镰挎草笼的,乡邻就会打声招呼:“哟,给羊tiào草去呀?”

我一直都不能理解,家乡话里为什么把割草要说成“tiào草”?近日,翻阅商务印书馆的《古今汉语词典》,无意问看见“挑”字不仅有常见的“挑选”等词义,还有一个“剔挖”的释义。这个“剔挖”的发现,似乎回答了我三十多年来的不解。那一刻,我竟忽然有些许激动。有“选择”地“剔挖”,这不正是我儿时割草的准确描述吗?

广袤的大地上,草的品类万万千,而小时候握着镰刀挎着草笼的我们,俨然就是一个个植物学家。我们能叫出每一种生长在田间地头的草的小名和一大部分草的学名;我们知道羊喜欢吃什么草、猪喜欢吃什么草,也知道什么草人可以吃、什么草人坚决不能碰;我们从祖辈那里懂得,什么草可以驱蚊驱虫,什么草可以止血止痛,甚至什么草可以下奶催情我们都知道……我们挑草不只是用来喂养禽畜,我们挑草有时也为了丰富农家小院的餐桌;我们挑草还用来卖钱,因为很多草被镰刀夺走生命后它就被人称作了中药。

春天到了,我们沐着春风,戴着迎春花编制的花环,在田野里弯腰挥镰,给家里养的奶山羊挑青嫩的还没有长出尾巴的狗尾草,挑灰白色的毛茸茸的茵陈给药材贩子换学费。间或看到几株王不留行,我们也不忘挑来放进草笼,连同那些青草一起回家喂给刚刚下了羊羔的母山羊,因为偷偷听大人们说过,王不留行草是可以下奶的中药,至于是它的根叶茎还是花朵种子哪个有此功效,我们就不去深究了,反正整棵挑来喂给母山羊便是,母羊有奶水了,羊羔就能吃个饱长得快了。

夏天,我们在下午放学后的田野,在夕阳西下的凉爽里,三五结伴来到水渠畔、钻进玉米地,我们可以边玩边挑,因为夏季的草正茂盛,费不了多少工夫就能挑满一草笼。我们挑花正艳的打碗花蔓,因为它嫩嫩的汁多叶绿,家里那头懒洋洋的八戒最喜欢吃;我们也会挑茎秆高大蓬松的蒿草进笼,它能轻易就把我们的草笼撑满,因为我们想偷懒早早回家,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去村口的打麦场好好玩斗鸡玩捉迷藏。有同伴在草丛间偶尔发现一蔓“鱼奶头”草,蔓上还挂着几枚鱼奶头果的话,他就会兴奋地喊:“快来快来,吃鱼奶头了!”还没有成熟的嫩鱼奶头果,有着梭形的外观,看上去像一条绿色的小鱼,剥开嫩皮时,会流出乳白色的汁液,如同奶水般,味道甜甜的,果实里面的白色籽粒密匝有序排列,像极了鱼鳞,所以老家人给它取了个贴切的名字——鱼奶头。儿时的鱼奶头也算是我们挑草之余的意外收获和大自然给我们的劳动犒赏了,而像鱼奶头一样能给我们带来味觉享受的野草还有很多很多,它们有的是叶,有的是根,有的是果,或甘甜或酸劲,比如薄荷叶,比如一种我们称之为甜甜根的草根,比如野草莓。

挑草总免不了会有割伤手的时候,没事,我们会找来随处可见的刺蓟草,掐下它的叶子,弄净叶沿的小刺,然后揉捏成绿色的草泥状敷在伤口处,立马就能止血镇痛了。因为刺蓟草的止血作用,家乡人还喜欢每在清明前后,等刺蓟初芽时挑来洗净捣成糊状,然后跟面粉和在一起做刺蓟面,刺蓟面看上去跟菠菜面很像,只是颜色比菠菜面更深些,吃进嘴更劲道耐嚼些。母亲每年都在清明前后给我做一顿刺蓟面,她说:“吃了刺蓟面,一年里都不会流鼻血了。”

即便是冬天,北风呼啸,也阻挡不住我们出门挑草的步伐。冻结的大地上,能泛着绿色的野草是少之又少,麦田里倒是藏身着众多的荠菜和涩涩菜的幼苗,因为它们总是和麦苗挤在一起,挑的时候如果不小心就会把麦苗也挑掉,所以冬天我们挎着草笼出门时,懂得爱惜庄稼的大人们就会叮咛几句:“挑草小心些,可别剜了人家的麦苗啊!”冬天挑来的荠菜和涩涩菜一般是舍不得给猪羊吃的,母亲会择洗干净后,给我们蒸菜馍、包饺子。自己劳动换来的美食,吃起来特别香。卧底在经冬的麦田里的荠菜和涩涩菜,冬天是最好吃的。待来年开了春,它们也就跟着麦苗一起拔节疯长开了,有了茎秆的荠菜和涩涩菜,只能等着我们挑来去喂羊了。这种有选择地剔挖,怎一个“割”字能表达?

如今,我都市里的儿子已快五谷不分了,我要领着他多回回老家,一是去看我已逾古稀的父亲,二是让小家伙去闻青草香。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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