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青春光焰

2015-05-30 10:48张松才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11期
关键词:买菜老伴住院

张松才

年头久了,许多被采访的人在我的脑海里渐渐褪色。街上遇见了,人家亲热地跟我打招呼,我却想不起对方的单位,甚至姓名,登时很窘。

有一个人例外。

这,不仅仅是因为我采访过他26次。

此生,我再不能与他晤面,他却已刀刻火烙般的驻在我记忆的麦田里。

5年前的夏天,我听说他时,他是中原油田纪委一名退居二线的科级干部。干纪检工作27年,他审理的案件合格率和处分执行率一直都在百分之百,他审结的案件没人申诉。他十几次受到河南省纪委、中国石化集团公司党组和油田表彰。

油田选树好干部典型,挑中了他。我进入报道小组,采写他的事迹。

据介绍,他2006年就被确诊患肾癌。之后,癌细胞不断转移,他先后做了右肾、左下肺、脑部、淋巴、右上肺癌变组织切除手术。与大多数绝症患者不同,他除了住院,大多数的日子去单位上班。

那几天,他在家休养。我去采访前给他打电话,他说“我家住得太靠里”,我说“不要紧,告诉我你家住的楼栋、单元和房号就行”。他再三问我穿啥颜色啥款式的衣服,我说了。可是,我骑车一到他住的小区门口,一个中年男人就迎了上来。

这个男人就是他。

他的脸色比常人显白,手掌宽大,握起来绵绵的。交谈中,他亮着大嗓门,讲述着童年、青年时期的往事。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也没停下来。我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提出每次采访只聊一个半小时,他不同意:“我知道,你搞文字的时间很金贵。”

他向来低调——这次采访,如果不是上级“强行”给他布置“政治任务”,我恐怕只会吃闭门羹。

一周里,我去他家采访6次。头两次结束时他起身相送,我劝阻也不管用,他硬是拉着我的手一起走。出了单元门,我请他留步,他不听,拉着我的手只管走。到了楼头,我劝他停下来,他照样不听,一直把我送出小区门口。我过意不去,他哈哈大笑:“我老家在鲁东北利津县,按那里的规矩,不把客人送出大门,就是失礼。”

再往后采访结束时,我坚决不让他送,却拗不过他,便打了折扣——同意他把我送到楼头。我骑车到了小区门口,扭头一望,他站在楼头,又朝我连连摆手!

我要拍一组关于他的工作、生活、治疗的照片,又担心他身体不便,跟他一说,他爽朗一笑:“这有啥难的?”他身体状况不错,我拍他去医院打针,拍他到公园晨练,拍他整理案卷,拍他陪老伴买菜……一切顺顺当当。

拍夫妇买菜时,他俩从菜场提溜回一大捆芹菜,还有大半篮西红柿。

我好生奇怪:“儿子、儿媳没回来,你们买这么多菜,多少顿才能吃完?”

“你看,这芹菜长长的、绿油油的,西红柿圆圆的、红红的,拍出来的照片颜色才好看。”他笑呵呵地把话头一转,“你成天在外头跑没空买菜,我们就多买了点,两家分着吃。”

我心头一热。

虽是堂堂须眉,可他年轻时就心灵手巧,针线活儿干得不赖。家里的沙发套、洗衣机罩,还有老伴的衣、裙,就是他用缝纫机做成的。一个周末的上午,我去他家补充采访,他家客厅里满满当当尽是人。一问,都是周围的邻居。大伙儿有的麻烦他补衣裳,有的来瞧他的手艺,有的来串门……人们有说有笑,热热闹闹,没人把他当成生大病的人。

我到他的办公室采访,或是从他的单位门口路过,到他那儿坐会儿,他的桌椅、电脑、沙发啥时候都摸不到一点灰尘,门窗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一溜木柜里,资料盒整整齐齐地立着。

隔壁办公室的小吴说:“老主任得那么重的病,从没让我打扫过一次卫生。”

他说:“单位人手紧,我生病这几年活儿干得少,咋能再给大家添麻烦呢!”

他的妻子没工作,儿子是个劳务工,还有八旬的父母得赡养,手头一直不算多宽绰。他在郑州住院,领导带着同事捐的两万元钱去看他,他说啥也不接受捐款:“好些同志的日子过得还不胜我,他们更需要这些钱啊!”

他不讳言死。

“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了,谁不想活个大岁数?”他说,“刚得这病的时候,我也害怕得要死。再想想,我还有父母,有老伴,有儿子,自己咋能充软蛋?要活,我就得活出个样子。”

2011年农历正月初一,我去他家采访。他的孙子才满月,住在外公家里。天奇冷,他不方便出门,就在电脑上看小孩的照片,一遍遍对着屏幕跟孙子“说话”。老伴笑话他:“瞅瞅你成天欢喜的样子,哪像个当爷爷的人!”

他不管不顾,照样说笑。

出门时,他硬塞给我两张百元钞票,说是给我刚上初中儿子的压岁钱。

见我推让,他“生气”了:“你给大侄子捎个话,就说‘伯伯希望你门门功课都考满分。你不帮这个忙,我今后可要拒绝接受采访啊,呵呵……”

几天后,我再去他家采访,见到他的孙子,就悄悄地把两张百元钞票掖在襁褓里。

大半年里,我为他写了8篇长篇通讯、评论,拍了一个组照。每回请他审稿,他都不好意思:“我哪有恁大本事呀——工作是领导指导我干的,是同志们帮助我干的,是老伴支持我干的!”

2011年4月中旬的一天,他感觉身体不太舒服。住院前的一天,他来到办公室,花半上午工夫,把器物全部擦拭了一遍,把卷宗、材料、书籍以及电脑、脸盆等物品细细写在清单上。他喘了口气,到隔壁请室主任过来清点。

他笑着说:“我这趟去可能回不来了,就把东西收拾了一下,麻烦你点验、查收。”

室主任笑着直摇头:“老主任,等退休时再清点吧。我们离不开你,你住完院还得回来上班呢!”

住院的第三天晚上,他有说有笑地看完《新闻联播》,就昏过去了,再也没醒来。

惊闻噩耗,我几乎执拗地推掉了单位组织的外出疗养,第26次也是最后一次去“采访”他。告别厅里,悲声似浪。人们动情地谈着他的执着,他的清廉,他的善良,他的谦逊,他的勇毅,他的达观……我知道,他即使听见了,仍会依旧淡然。

“一个好人走了,一个好党员走了,一个好纪检干部走了……”

伴着我的泪水,一行行文字洒落在采访本上。

他姓孙,名青春,只活了56岁。

责任编辑: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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