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智省
奔腾东去的银花河水被横在这里的骆驼山,顶着拐了一个大弯,又沿着骆驼身子转了一圈,咆哮汹涌的河水,到这里变得和骆驼一样温温驯驯,缓缓东流去。这里够不上真正的南方水乡,但这一河好水却养育着两岸的后生们,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习惯、文化习俗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单就一些日常称谓来说,多数离不开“水”字,比如水田、水房、水渠、水磨等等,更有趣的是把爱水、会浮水、水性好的人称为水娃。
水娃,对于在河川道水边生长的人来说,那可是受人敬重的。家里出个水娃,那就可以高人一等,在肩挑背驮的传统农耕时代就预示着万事不求人,能吃上饱饭。男水娃受到女孩的追求,女水娃更是香饽饽。上世纪70年代初,我刚记事的时候,河里没有修桥,人散居在一河两岸,地也分布在一河两岸。夏季收麦时,不遇汛期,河水浅一点,来去还行,最艰难的要数秋收秋种,遇到秋汛,河水暴涨,水也消得很慢,看着成熟的稻子、玉米收不回来,小麦又种不下去,男女老少望水发愁。只见水娃们把采收的水稻、玉米,装进袋子,顶在头上,或扛在肩上,寻找水面宽、水流缓慢的地方,膛过齐腰深的水,像蚂蚁般一袋一袋地搬过河,有水娃的家庭自然让人羡慕。
我的童年是在穿山玩水中,踏着山歌,踩着水韵长大的。
童年时,河面宽阔,河边长着几丈高的河杨、水柳,根深深扎在水里、石缝里、沙堆里,用庞大的根系护卫着两岸农田,不让河水冲毁农田,还能挡住干热风吹倒庄稼。河岸青青草,河水清清流,鱼儿成群水中游。每年清明节过后,一天天暖和起来,水娃们抗了一冬的水性,集中爆发了。晴朗的中午,三三两两拿着铁丝做成的、一米多长的鱼鞭下河打鱼,冬眠的鱼儿感受到水暖,也从河堤石缝里、深水潭里钻出来觅食。鲈鱼之类的喜欢在水急、水大的浪头活动,游的速度非常快,很难用鱼鞭打中,但这种鱼肉质多,细嫩、口感好,属家乡水中上等鱼,捕捉起来也艰难;身上长着红色花纹的桃花瓣鱼、明板鱼之类的喜欢在河边浅水、稳水中活动,游得也慢,这类鱼自然是水娃们最容易捕猎到的对象。用铁丝鞭打鱼也是技术活,技法要领是“围、追、堵、截”。要三五人配合,先从河的上段和下段分别用鱼鞭向中间围堵,中问是手法准、水中跑得快的猎手,只见一阵阵“砰、砰”的猛打声,水花飞溅,一条条翻白的鱼漂了起来,从河边麦地里折一根麦穗,从鱼鳃穿过穿成串,一手提着鱼串,一手拿着鱼鞭继续沿河寻找,不到一顿饭时间,水娃们个个提着一串鱼,满脸笑容回家。打开鱼肚,去掉内脏,晾干水气,用油锅炕一下,外焦里嫩,吃起来那才叫爽。尤其在缺吃少穿年代,能吃上这样的美味,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动荤。除了用鱼鞭打鱼之外,聪明的水娃们发明了用鱼篓捕鱼技术。在河里选择不窄不宽处,用石头在水中横砌一条高出水面的石炼,中间留一个口,用竹篾编成的鱼篓接在预留的水口中,晚上放好诱饵,鱼顺水而下,只要游到水口,就会自投罗网。第二天一大早去收篓,当看到满篓的、活蹦乱跳的鱼,那种兴奋劲比现在人打麻将自扣、挑红四“关人”还刺激。对于喜欢在石缝里生活的麻鱼子之类的鱼,就用手伸进去捉。捉鱼的要领是两手配合,一手堵住侧洞口,另一只手伸进去捉,有时捉到一只鳖,有时捉到一只螃蟹,有时捉到一条大鱼,很神秘。这种传统捕鱼真让人想不通,年年都在捕,年年还有鱼,从童年捕到少年、从少年又捕到青年,鱼营养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身子,好像鱼的数量也没减少过。
30年了,但有一个问题始终在我心中萦绕,就是家乡水娃们学游泳这个谜。
没有一个人专门教游泳,也没有一个人真的“学”过,是一种“无师自通”的事。只见一群群孩子在河里划着、划着,时间一长,突然就漂了起来,就会了,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突然”!好像水神一直在跟踪点拨,好像你和水的关系融为一体,你就是水,水就是你。水给了你的浮力,让你“漂”起来,你的体内有了神秘的水的“基因”,这个基因决定了你水样的性状。现在人体有关水的基因,在父母、学校的严管之下悄悄地在消失。水样的童年,水样的人生,还能有吗?
水娃,是一种刻在我脑海里的乡愁。
责任编辑: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