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平
很多外地人都说济南话好懂,但不好听。为什么?一是语调直,少有抑扬顿挫;二是吐字哏,硬邦邦的,很少含混不清;三是嗓门大,声若洪钟,掷地有声。其实,济南人也觉得自己的土语不那么动听,尤其是上了广播、电视之后。
济南话的特点,实际上与济南人的性格有关。他们豪爽快直,日常语言交流当然也坦诚相见、毫无戒备之心,所以无需转弯抹角;而且唯恐词不达意,所以每个音节都发成重音。然而,细细研究就会发现,全国各地方言中,济南话是最为丰富多彩之一,它厚实、简练、生动、形象。比如,说一个人得寸进尺,济南话是“跐着鼻子上脸”;言与某人的关系疏远,济南话说“八杆子拨拉不着”。说女孩子脾气厉害、不讲理且出言泼辣,济南话一个字:“kóu”。普通话“什么时候”,济南话只有俩字“多咱”。“什么”一词在济南话中更是常常被简约成一个字:“么”。
济南话特点的形成,更是与济南这座城市自古至今的历史文化、经济地位分不开的。在现代济南话中,依然保留着许多古汉语中的词汇和语音,如宋代的“夜来”,明代的“崴拉”“倒达”“仰摆”等,至今仍鲜活地活跃在济南人的口头上。济南话中有一个描写动貌的词语,叫“固踊”,用来表示动作范围、幅度都很小的那种动弹、蠕动的样子,可以用于人,也可以用于动物、昆虫。譬如:“那虫子没死,还固踊哩!”再如:“你坐就坐好,固踊么?!”好多外地学者都认为这是个土词,其实,这个词是个古词,最早是描写“虫行貌”的,在《集韵》中有两处可考。把食品饮品等物放在冷水里使之变凉,济南话是“湃”(念“拔”),实际上这个词是明清时的常用词,《红楼梦》《金瓶梅》中屡被应用。
许多论家在谈及济南文化时,无不多以“保守、自闭”视之;而对其与生俱来的开放性却视而不见。远的不说,100年前济南自设商埠,就开启了我国内陆大城市走向开放的先河。这种文化的开放性反映在语言上,形成了济南话具有极强包容性和溶解力的特性。
笔者曾考证济南话中的“赛”源于蒙古语,实际上我国其他少数民族的语言,也多被济南话吸收运用,例如,满语词汇在济南话中就俯拾皆是——关饷(发工资)、啰嗦(满语原意是“不利索”)、磨蹭(原意为拙钝、拖延)、邋遢(原意为“迟慢也”,今义为不整洁、不利落)等。
济南话里有个词叫“撒么(音sámo)”,满语原意是“看”,济南话里的意义是“四下里瞅、到处看”,如:“你不好好看书,到处撒么(什)么?”
“各棱”(济南音gèleng),满语原意是“块”,引申指人的脾气怪或不合群,济南话的意思是心里不痛快,如:“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棱(音lēng,非常之意)各棱的慌。”
“妈虎(济南音māhu)”原为满语假面具之意,指舞蹈是戴在脸上的道具而言。具有吓人的含义。引入济南话后成了“狼”的特指。过去大人吓唬小孩时,常说一句:“妈虎来了!”小孩便会不再哭闹。
老派济南话中“伍的(wǔdi)”,满语是“什么的等”之意,在济南话中语义未变,仍表示列举未完,新派济南话的“郎咸”,如:“弄(nèng)了一些盆儿呀、罐儿呀伍的,都敛和(liǎnhuó)回家咧。”
还有一些济南话语词中包含的语素是满语的译音。如“过卡子”的“卡(qiǎ)”就是满语“边关”的意思。儿童游戏“藏猫乎”(即捉迷藏)的“猫乎”在满语中是“树丛”的意思。这些满语与济南话融合过程中的“混血儿”,早已溶解于济南话系统之中,以致我们习焉不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