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史记》“太史公曰”看司马迁寓情于史

2015-05-30 10:48张洪玮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5年12期
关键词:史记

张洪玮

内容摘要:《史记》是一部体大思精的历史著作,“太史公曰”作为《史记》当中的一部分,对于研究司马迁在《史记》中的情感抒发有着非常重要的史料价值。通过对“太史公曰”和司马迁个人生平的研究,可得出司马迁在“太史公曰”之中主要做了两方面的情感抒发。其一是司马迁通过叙述历史事件抒发对于“仁德之政”的向往及对现实政治的批判;其二是司马迁通过评价历史人物抒发对于前人的赞叹和对于自我的砥砺。

关键词:史记 太史公曰 寓情于史

《史记》中的”太史公曰”,习惯上称之为“序赞”或“论赞”,是作者用来标注史法、褒贬历史人物的一种评议性文字。“太史公曰”贯穿《史记》全书而自成一体。自古以来名家学者对于“太史公曰”的研究也十分重视。清代学者章学诚认为:“太史叙例之作,其自注之权舆乎!明述作之本旨,见去取之从来,已似恐后人不知其所云而特笔以标之,所谓不离古文,及考信六艺,云云者,皆百三十篇之宗旨。或殿卷末,或冠篇端,未尝不反复自明也。”[1]著名历史学家张大可先生在《简评史记论赞》中认为司马迁通过“太史公曰”想要表达出惩恶劝善,鼓励个人立名立节,规劝统治者清平尚贤的思想。[2]笔者则从《史记》中的“太史公曰”入手,结合对《史记》的理解和对司马迁生平遭遇的认识。探寻司马迁在“太史公曰”当中所展现出来的情感世界。

一.司马迁之生平

想要理解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曰”当中情感表达,就先要对司马迁的个人经历有所了解。公元前145年,时当西汉景帝中元五年丙申,司马迁降生在夏阳县高门里司马谈之家[3]。司马谈时为汉朝之太史令。受到父亲的熏陶和教育,司马迁“年十岁则诵古文”[4],二十岁时就开始到处游历。这种游历不仅使他获得了广博的社会知识,搜求了遗文古事,而且开阔了视野,扩展了胸怀,增长了他的见识和才干。[5]司马迁在“太史公曰”之中能够有着如此豪壮的情感抒发,也和他年少时的壮游经历有着很大的关系。对于《史记》“太史公曰”之中司马迁所抒发的情感而言,其感情基调主要源自一件事——李陵之祸。汉武帝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汉朝将领李陵奉命出击匈奴,初战告捷后不幸被匈奴单于所率领的主力部队包围。李陵虽拼死奋战却仍因寡不敌众而最终被俘。李陵的被俘本与司马迁并无太大的关系,但在朝堂之上司马迁却因为李陵申辩而触怒汉武帝,最终被施以腐刑。对于司马迁来说,这是人生当中最沉重的打击!

二.司马迁寓政治理想和现实批判之情于史

因为李陵之祸,司马迁痛恨汉武帝的冷酷无情,痛恨当时的酷吏政治和连年不断的对外作战。司马迁将这种愤怒写入《史记》“太史公曰”,司马迁讽刺汉武帝的“多欲政治”和“穷兵黩武”;批判当时法律的严苛和人民生活的困苦;感叹对于“仁德之政”的向往和对于国家安定,百姓乐业的希望。

《文帝本纪第十》“太史公曰”说到“孔子言“必世然后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诚哉是言!汉兴,至孝文四十有馀载,德至盛也,廪廪乡改正服封禅矣。谦让未成于今。呜呼,岂不仁哉。”[6]司马迁在本篇“太史公曰”中赞扬了孝文帝谦让于今而未封禅的“仁”行。一方面反映出司马迁本人对于封禅这种浪费人财、声势浩大之事的不赞同。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出来司马迁明写汉文帝之“谦让于今未成”,实则讽刺汉武帝不够封禅的资格却要大行封禅之道,暗含反对汉武帝好大喜功,讲求封禅,劳民伤财的不“仁”举动。

《律书第三》中“太史公曰”:“文帝时,会天下新去汤火,人民乐业,因其欲然,能不扰乱,故百姓遂安。自年六七十翁亦未尝至井市,游敖嬉戏如小儿状。孔子所称有德君子者邪!”[7]在律书当中司马迁亦称赞文帝时期人民安居乐业,并称赞文帝为孔子之所称的“有德君子者”。然而司马迁所处的汉武帝时代却并非如此。汉武帝时期对内大兴祭祀封禅之道。对外大举出兵边塞。百姓生活困苦。从律书前文司马迁对秦二世的描述“秦二世宿军无用之地,连兵于边陲,力非弱也;结怨匈奴,祸於越,势非寡也。及其威尽势极,闾巷之人为敌国。咎生穷武之不足。甘得之心不息也。”[8]可见这是司马迁对汉武帝的讽刺。司马迁把汉武帝和秦二世做类比,把汉武帝和汉文帝做对比, 表达了司马迁对汉武帝穷兵黩武,对外扩张而造成的百姓困苦的局面的批判!

《平准书第八》之中“太史公曰”则说道:“……于是外攘夷狄,内兴功业,海内之士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古者尝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独自以为不足也。”[9]如果说司马迁之前对于汉武帝的政治行为的批判主要是通过侧面嘲讽的话,那么平准书当中的这段话足以正面说明汉武帝“外攘夷狄、内兴功业”的多欲政治给国家财政和百姓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司马迁对于当时社会环境的不满和当国家时政策的讽刺跃然纸上,这是司马迁寓情于史的体现。

三.司马迁寓追慕前人和自我砥砺之情于史

因为李陵之祸,司马迁曾对自己的现实感到绝望,然而他不能放弃,他在自己撰写的《史记》当中找到了慰藉。司马迁在为和他一样有着悲惨遭遇的历史人物做传的时候,将自己的亲身感受融入进文章末的“太史公曰”之中。司马迁在“太史公曰”之中和那些他所敬佩之人找到共鸣,并且得到鼓舞和勉励。这些情感的抒发是支撑司马迁前行的动力。

《绛侯周勃世家第二十七》之中太史公曰:“……守节不逊,终以穷困。悲夫!”[10]周勃虽然封为绛侯,功勋卓著,位极人臣。但却因不懂变通,而多有忤逆皇帝的行为,最后竟落得“终以穷困”。司马迁的遭遇与此类似,司马迁是因李陵之祸而忤逆了汉武帝。最终被施以腐刑。司马迁在感叹周勃之悲时,也肯定因自己的亲身遭遇而更感悲痛!“终以穷困。悲夫!”之叹既是叹周勃。也是叹自己命运多舛。

《管晏列传第二》“太史公曰”之中,司马迁对于晏子有如下评价“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義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11]司马迁对于晏子这种敢于为了谏说而“犯君之颜”的行为钦佩不已。司马迁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敢于直言的人。在朝堂之上敢于直言,在修史书之时也敢于直言。司马迁在忻慕晏子之时,也是以晏子为榜样。立志要做一个像晏子一样的人,自己虽然因“犯君之颜”而遭腐刑。但却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虽遭刑而并未气馁,反而更加发愤著书。

伍子胥同样是司马迁敬佩的人物之一,《伍子胥列传第六》太史公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况同列乎!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於后世。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至此哉?”[12]在司马迁的心中,伍子胥不是怕死之人,而是为了“雪大耻”而“弃小义”。纵使在他窘于江上,道乞食之时,父兄被杀的大仇大耻也不忘于心。正因为伍子胥能够隐忍而不轻言放弃和死亡,最终才能“就功名而名垂於后世”。在司马迁心目中,这样的人才能称之为“烈丈夫”。司马迁也是受父重托而虽受重刑仍隐忍著书。司马迁不惧怕死亡,但却不希望像鸿毛一样轻死。在司马迁的心里,他要做伍子胥那样的“烈丈夫”,纵然有太多屈辱,他也要坚持下去。司马迁这种人生观是积极的,他自己身遭腐刑之辱而坚持发愤著书,正是这种思想的体现。[13]

从上文我们可以看出司马迁的抒情方向有所改变。对于政治方面的评论少了一些,对于古代贤人和自己不幸遭遇的悲叹多了一些。其原因是因为李陵之祸对于司马迁的打击巨大。这样的打击一度让司马迁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对著史之事业失去了希望。在“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14]时,司马迁对于生死荣辱观进行了重新的思考。司马迁看到无数前人虽遭苦难,却能暂时隐忍而愈加发愤的身影;司马迁想到当年父亲临终时的重托;司马迁意识到当时史学发展的困境。他最终做出了“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补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15]的决定。司马迁需要自我勉励,需要以前人为榜样继续奋斗下去。因此他会在“太史公曰”之中抒发现实的残酷;赞叹古人的坚韧以及砥砺苦难中的自己。

四.结语

美国著名的符号论美学家苏珊·朗格说:“艺术品也就是情感的形式或是能够将内在情感系统地呈现出来以供我们认识的形式。”司马迁的《史记》,特别是他《史记》中每一篇“太史公曰”,就是他“将内在情感系统地呈现出来以供我们认识”的一部伟大艺术珍品。本文列举了部分“太史公曰”中的内容,进而揭示出司马迁当时的情感世界。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司马迁不仅是一位史学家,更是一位善于抒情的文学家。李长之甚至认为“情感者,才是司马迁的本质。他的书是赞叹,是感慨,是苦闷,是情感的宣泄,总之,是抒情的而已!”[16]透过《史记》每篇当中寥寥数言的“太史公曰”,我们不仅能够领悟到司马迁“欲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思想精髓,更可以了解到一个伟大历史学家坎坷的一生和丰富的情感世界。

注 释

[1]张大可:《简评史记论赞》,《青海社会科学》,1983年第6期。

[2]张大可:《简评史记论赞》,《青海社会科学》,1983年第6期。

[3]张大可:《司马迁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8页。

[4](汉)司马迁:《史记》卷一百三十,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3998页。

[5]张大可:《司马迁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47页。

[6](汉)司马迁:《史记》卷十,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552页。

[7](汉)司马迁:《史记》卷二十五,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483页。

[8](汉)司马迁:《史记》卷二十五,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482页。

[9](汉)司马迁:《史记》卷三十,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739页。

[10](汉)司马迁:《史记》卷五十七,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2526页。

[11](汉)司马迁:《史记》卷六十二,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2600页。

[12](汉)司马迁:《史记》卷六十六,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2654页。

[13]俞章桦:《试论<史记>中的“太史公曰”》,《浙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2年第2期。

[14](汉)司马迁著,韩兆琦评注:《史记》,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1811页。

[15](汉)司马迁著,韩兆琦评注:《史记》,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1814页。

[16]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北京:三联书店,1984年,第92页。

参考文献

1.(汉)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

2.张大可:《司马迁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

3.(汉)司马迁著,韩兆琦评注:《史记》,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

4.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北京:三联书店,1984年。

(作者单位:郑州大学历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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