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喜宴》看中西同性恋亚文化的异同

2015-05-30 07:26尹炳兰莫庆来
艺术科技 2015年12期

尹炳兰 莫庆来

摘 要:本文从《喜宴》的家庭故事分析中西同性恋亚文化的异同。二者最大的差异在于:中国同性恋者受传统家庭价值观念的约束,要完成与异性结婚、传宗接代的责任;西方社会遵循个人主义,同性恋者结婚生子的压力较小。造成差异的原因主要有家庭价值观念和历史发展不同两方面。而真爱作为人类普遍的情感诉求,无关性向,无关地域,二者因而具有共同之处。通过分析得出,主流文化应以开放的姿态正视并接纳同性恋亚文化,给予同性恋者更多尊重。

关键词: 《喜宴》;同性恋亚文化;中西比较

人类社会每一种独特的文化形态都有自己赖以滋生的土壤,也各有其成长、发展、走向成熟的不同条件与机遇,中西同性恋亚文化在不同的环境下形成与发展,带有所在文化圈的差异。同时,人类文化学、社会学等学科的研究表明,同性恋是一种跨文化而普遍存在的现象,是在人类历史上、在各个文化当中普遍存在的一种基本行为模式,中西同性恋亚文化在差异中也具有共同之处。

李安作为较早关注同性恋现象的华人导演之一,于1993年拍摄了同性恋题材影片《喜宴》,产生了广泛影响。作为跨文化交际的经典文本,《喜宴》常被用来比较中西主流文化差异,但正如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文本的多义性解读完全可以由读者完成,多元的视角使得影片具有了多重阐释的可能性。同性恋作为一种亚文化,有它独特的游离于主流文化的特征;同性恋者作为一个亚文化群体,具有独特的行为规范和方式。本文以《喜宴》中高伟同和同性恋人赛门为例,试分析中西同性恋亚文化的异同,最后得出结论。

1 《喜宴》剧情内容

有研究者指出,李安电影重视文化的传承,具有鲜明的中国认同。李安通过文化中国的想象建构起来一种文化身份和国族认同,在电影中呼唤的是文化中国而不是台湾。在《喜宴》中,高伟同和高家双亲是台湾人,但他们更代表了中国,是儒家文化规范下的传统家庭,体现出中国文化。在这部电影中,通过家庭的故事来表现中西同性恋亚文化的异同。

高伟同定居美国,事业有成,和他的恋人一起住在纽约的曼哈顿。其恋人是一位叫赛门的美国男子,而身在台湾的高父高母并不知道儿子是同性恋,一直催促儿子尽快结婚,延续高家香火。此时,伟同的房客——女画家顾威威,由于拿不到绿卡,将要被赶回中国。为了安抚高家双亲,并且帮助威威拿到绿卡,伟同在同性恋人赛门的建议下决定和威威假结婚。知道儿子要结婚,高父高母在台湾收了三万多礼金来到美国,一心要为儿子举办婚礼。高伟同得知父母要来美国,和赛门迅速布置家里,防止被看出破绽。尽管他觉得法院公证结婚即可,但为了高父的面子婚礼还是很热闹地举办了。

婚礼结束后,威威怀孕,假结婚变成了真怀孕。赛门知道这一情况后,和伟同在吃早饭的时候用英语大吵了一架。高父受刺激后中风住院,在医院里,伟同向母亲说明事实真相以及自己与赛门同性恋的实情。高母大为震惊,最后平静接受,却要求瞒着高父。病愈出院的高父跟赛门谈话,用英语对赛门说“生日快乐”,这让赛门意识到高父懂英语并且早已知道了真相,但二人协议并不告诉他人。威威最终决定要生下孩子,赛门也答应做这个孩子的父亲之一。电影结尾,高家双亲在机场离开美国,三个年轻人以复杂的情感相拥在了一起。

2 中西同性恋亚文化的差异

据李银河研究,中国的男同性恋与西方同类的最大区别是在结婚的问题上,中西方男同性恋者之间这一区别的最主要原因是文化规范的压力——中国文化特别看重婚姻和家庭价值,特别强调传宗接代,因此在人人都要结婚这一行为规范上特别的整齐划一。在中国,即使是同性恋,也要完成与异性结婚、延续家庭血脉的责任。而西方的同性恋者,受基督教文化的影响,他们可以通过拥有同性婚姻、申请领养孩子的方式来延续家庭的生命。

影片中,高伟同和赛门同居在纽约的曼哈顿。高伟同作为中国同性恋的代表,尽管在美国待了十年,对自己同性恋的身份有着较高的自我认同,但仍然保留着根深蒂固的结婚生子的传统观念。赛门和伟同感情很好,最初建议伟同和威威假结婚,是出于好心帮助,高家双亲在美国时他隐藏自己做出牺牲,威威真怀孕时他却选择离开。美国纽约州在2011年7月份才承认同性婚姻合法,高伟同他们处于20世纪90年代,同性婚姻尚不合法,同性恋也不是完全自由,毕竟仍会出现邻居窃窃私语的现象;但是并不妨碍他们日常生活,他们正常上班、交友。赛门的家人几乎不干涉赛门任何事情,赛门在耳朵上公然戴了耳环,宣布自己的“出柜”。与伟同同居五年,赛门没有受到来自家人的压力,也没有逼迫伟同做出选择。

但是高伟同不一样,从小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他承担着传宗接代的责任。他虽然一直和赛门同居,但是面对父母的一再催婚,他只能选择拖延,默默承受压力,没有勇气告诉父母自己同性恋的实情。驱车去医院的路上,威威最终决定留下孩子,高伟同刹那间露出笑容,感到满足,可以向自己的家庭交代。在《喜宴》中,高家双亲的来到与离开,始终围绕着高伟同结婚生子这一中心——尽管对于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实非常震惊和伤心,但是毕竟威威怀了高家骨肉,高家双亲最后选择默认和妥协,离开美国。

是什么因素导致中西同性恋者对待结婚的态度有如此巨大的差别?以下从中西家庭价值观念和同性恋亚文化历史发展两个角度分析原因。

2.1 家庭价值观念不同

几千年来,构成中国社会基石的始终是由血缘纽带维系着的、以家庭作为典型模式的宗法结构,所以中国的家庭价值观念始终强调孝道,强调生育,尽孝成为历代中国人的思想准则和行为规范。在家庭的单位中,孝道是尊敬老人、孝敬老人,顺从他们的意志与思想,是构建于血缘关系上的一种特殊的情感。根据文化学者朱永涛,孝的一层含义是顺从,即在行动上必须尊重服从父母的意志;另一层含义是保持家庭的连续性,子女必须按照祖辈的意志,将家族的姓氏、家业、荣誉等代代相传下去。中国的人伦关系强调“百善孝为先,孝为德之本”,孝文化具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已经不自觉地内化为行为规范。由于各代人对它的认同,孝道也一直起到融合代际关系的作用。

《喜宴》中,高父重病之时念念不忘的就是儿子的未婚和没抱上孙子这样的遗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传统中国社会人人尽知的孝道信条,若让老父带着遗憾合眼,高伟同无疑就是不肖子孙。他不想不孝,可是又非常无奈,所以在赛门的建议下选择了假结婚。虽然假结婚并不是解决问题的理想方式,但作为同性恋的高伟同采取这样一个缓兵之计也实在是出于无奈。其动机是好的:安抚重病中的老父,满足双亲的愿望,顺从父母的意志,实践中国人的孝道。

相比之下,西方人推崇个人主义。它表示“个人的尊严不可侵犯,提倡个人的独立思考、判断和做出选择的自由,强调自力更生,自我完善,实现自我,同时也强调个人利益的至高地位”。西方人不赞同子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更注重个人的感受,强调每个人的独特性,更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较少受到父母、家庭的约束与限制,享受更多自由权利。《喜宴》中的赛门,没有受到父母催婚的压力与烦恼,能够按照个人选择的方式自由生活。

虽然同性恋问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个人事务,不是西方意义上的个人权利就可以自我做主的事情,它也涉及舆论的影响和社会的关注。同性恋者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多少还是要受到来自社会及家庭的压力。但是,西方的个人主义及家庭价值观都赋予了其个体更多自我选择的机会和更大的生存空间,使一位同性恋者不会受到像高伟同那样来自传统的巨大压力,所以西方的个人主义和家庭价值观可以归结为赛门能够较为自由开放地选择同性恋生活的原因之一。

2.2 历史发展脉络不同

如前所述,同性恋是一种跨文化而普遍存在的现象,是在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一种行为模式,无论是在高度发达的工业社会,还是在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无论是在21世纪的今天,还是在远古时代。然而在中西方历史上同性恋亚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差异巨大。就对待同性恋的基本态度而言,西方从古至今经历了古希腊时代的宽松——中世纪的严酷——近现代以来的宽容。中国古代则一直保持了比较稳定的倾向于中立的反对态度,从近代以来才变得严厉起来。

西方同性恋亚文化经历了从宗教意义上的“恶”到法律意义上的“罪”,从医学意义上的“病”到文化意义上的“身份、独特的生活方式”的过程。同性恋罪行化时期,《圣经》中的生殖崇拜是反对同性恋的最根本理由。病理化取代罪行化时期,精神分析学指出强母弱父、恋母情结是导致同性恋的原因,同性恋者需要进行治疗。18世纪开始,西方开始了正常性研究。20世纪70年代,美国爆发同性恋权利运动。1992年,联合国卫生组织将同性恋剔除出疾病分类,标志着同性恋正常性完全受到了国际医学界的确认。换言之,西方同性爱情与同性性欲的本体论地位经历了这样的变迁:从一种污名化群体的越轨行为、一种罪恶活动、一种临床精神障碍到得到一种肯定的社会身份和亚文化,它体现了从异常(deviance)到差异(difference)的一个转变过程。

而我国的同性恋亚文化则经历了从一种“癖好”、“风习”到“病态”的逆向转变过程。在我国四千年的历史中,正史和野史都有关于同性恋现象的大量记载,对同性恋的称谓非常丰富,如龙阳、断袖、男风等。有研究者指出,“古代男风大体是在世人疑惑的目光下,以一种暧昧的状态存在于社会当中。”同性恋受到国家和社会的压制是因为无法导致婚内的合法生育;男性只要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他的私生活不受道德拷问。对女同性恋并没有严加规训与管制,更谈不上病理化和罪化。在前几千年,同性恋活动状况大致平稳,到明清达到一个小小的高潮,而这个高潮是由政府的禁娼规定引起的。在毛泽东时代成为一种“政治上不正确的性关系”,而近年来又经历了“非病理化”和存在争议的“非罪化”,这个过程受西方同性恋解放运动的影响颇深。

20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社会由于市场经济、艾滋病和全球化三个原因,公共领域充斥性的声音。1997年,取消了流氓罪,实现了同性恋的“非罪化”;2001年,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分类中删除,“非病理化”。中西同性恋亚文化不同的历史发展,也影响着高伟同对于同性恋的认知,与西方同性恋亚文化产生冲突。

3 中西同性恋亚文化的共同之处

同性恋亚文化虽然由于中西家庭价值观念、历史发展等因素的不同,在跨文化交际中会产生冲突;但它是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正常现象,真挚的情感是中西同性恋亚文化的共同之处。

影片中,威威经过斗争最终决定生下孩子,与伟同一起向赛门请求,赛门答应做孩子的另一个父亲。赛门很爱伟同,他与伟同同居五年,感情很深,面对威威真怀孕,他是医生有着爱护生命的基本意识,不愿威威打掉孩子,可是如果伟同有了孩子有了家庭,他就是多余的,注定要离开。面对威威和伟同真诚的请求,赛门答应留下做另一个父亲。这样的一个家庭或许奇怪,但也更体现出真爱无关性向的深刻。

传统观念认为,一切游弋在传统道德范畴之外的欲念都是有罪的和丑陋的,其中也包括同性恋。但是,人类情感的产生不以意志为转移,情感冲动往往会超越一切道德伦理和所谓的人世常情,拥有真爱便是拥有了全世界,不论这份爱是否能得到社会的认同。李安另一部电影《断臂山》讲述了荡气回肠的同性恋爱情,以浩荡的声势席卷全球,但用导演自己的话说,他只是“讲述了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恰好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90年代的曼哈顿,赛门做出留下来的决定,仍然需要面对很多矛盾。可是因为爱伟同,舍不得这样的一份真情,他能够接受这样一份请求。

还有一种理论认为同性恋者不用遵循生殖秩序,因而他們追求快乐原则,享受肉体的欢愉。这是一种非常片面的理解。赛门作为影片中塑造的一个西方同性恋者,具有特殊性的同时也有代表性。他与伟同之间是真感情,强调彼此忠诚,所以他会因为威威怀孕而大发雷霆,伟同也会因为他晚归而质问他是否与他人发生性行为。在中国,李银河通过对中国同性恋现象的调查发现,在那些真正发生了感情的同性关系中,同性恋的感情生活与异性恋的爱情相比,无论是从形式、内容还是热烈、真挚程度上看,都十分相像,唯一的区别只是恋爱对象的性别是同性。真爱作为人类普遍的情感诉求,无关性向,无关地域。

4 结论

从《喜宴》中我们可以看到中西同性恋亚文化的差异,更能看到二者的相同之处。李银河在进行关于中国人的感情与性的研究后指出,现阶段同性恋亚文化在中西社会中仍是不同处境:在西方,同性恋经历了从被视为刑事犯罪(历史上最严重的时期要判死刑)到“走出柜橱”的解放运动;在中国,同性恋从未被定为非法,但是默默地忍受着“正常人”的歧视和嘲笑。中西社会都应给予同性恋者更多尊重,给予同性恋现象更宽容的社会空间,以更加开放的姿态正视并接纳同性恋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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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尹炳兰(1992—),女,江苏溧阳人,硕士,南京师范大学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第二语言习得,跨文化交际。

莫庆来(1991—),男,北京航天航空大学软件工程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文信息处理,软件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