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名窝案:159人落马阵容庞大,镇长贷款行贿迫于无奈

2015-05-30 07:05
党史天地 2015年15期
关键词:窝案贪腐腐败

《嘹望新闻周刊》2014年8月15日曾报道,广东茂名原市委书记罗荫国、原常务副市长杨光亮等腐败官员牵出的系列窝案令人震动。数十名违法官员被刑事处理、锒铛入狱之后,广东省委向中央第八巡视组反馈意见整改情况的通报中,公布了对茂名领导干部系列违纪违法案件中涉嫌行贿买官人员159人的组织处理结果:降职8人,免职63人,调整岗位71人,提前退休1人,诫勉谈话16人。

这一结果,再次彰显了中央反腐“无禁区”、反腐“无时限”的决心和力度。

“逆淘汰”:基层干部“不得不送”

在查处这场腐败案中,有一个细节令人印象深刻:广东省纪检部门立案处理茂名原市委书记罗荫国的当天,即赴他家里取证。办案人员惊讶地发现一个还未拆封的信封。

仅仅几天前,为能提拔为茂港区区长而“跑官”的茂港区常务副区长谭某,刚刚送上约30万美金的贿金。信封里赫然附着谭某的简历和名片,他已经在副处位置待了8年。

于是,谭某成为最后一个给罗荫国送钱买官的人,也成为罗荫国案第一个证据确凿的涉案人。

谭某的同学,一位在这场窝案中坚持操守、后来得到提拔的干部感慨:谭某还是经历了一番挣扎,最终对这个“逆淘汰”的环境丧失了信心,“其行可耻!其情可悲!”

在主要领导“引领”的腐败之风下,茂名“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调动”的官场潜规则大行其道,进而出现了“劣币驱逐良币”的干部任用“逆淘汰”现象。

无论刻意逢迎还是被动裹胁,茂名案涉案人员职位之高、数量之多、性质之严重,在广东乃至全国都属罕见。

茂名市委原书记周镇宏和其继任者罗荫国、原常务副市长杨光亮、原副市长陈亚春、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朱育英、市委政法委原书记倪俊雄等人“落马”,涉案人员包括省管干部24人、县处级干部218人。茂名市辖6个县(区)的主要负责人无一不腐,波及党政部门105个,其中159人涉嫌行贿买官。

这场“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系列窝案,初始的引爆点是杨光亮违法行为的败露。

“杨光亮案揭开了茂名系列腐败案的导火线。”茂名市委副书记廖锋说,一些积累多年的历史深层次矛盾,随着案件调查的不断深入陆续爆发。之后,被牵出的罗荫国,交代了近百个官员的问题,从此揭开了一批党政官员集体贪腐的黑幕。

沽之哉:官场有价如商圈

当过公务员、后来下海经商的吴先生说,那时,在茂名买官卖官比做生意还简单、稳定。有人花钱买官后,必欲回本赢利,就用手中的权力贪污、受贿,形成腐败产业链。

窝案爆发前的几年里,茂名买官卖官风气畅行,成为官员中半公开的秘密,民间甚至流传着从科长数十万元至副市长数百万元的“价目表”。一些干部证实,常被人劝告,想提拔一定要“拜一拜、走一走”,而且也确知周围有人因送钱而上位。

吴先生说:“我在单位做副科长时就有同事为了买官找我借钱。也有领导问过我,有没有100万,送了钱马上提拔当科长,不给钱提拔你都浪费。”

一位纪委工作人员说,贪腐官员往往认为,收下属的钱最安全,因为如果告发,行贿者也脱不了干系,这就容易形成一种同犯共谋关系。

2014年2月,周镇宏被河南省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死缓,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周镇宏先后多次收受33人贿赂的人民币2464万余元,此外,还有折合人民币3700万余元的财产不能说明来源。

2013年7月,罗荫国因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据悉,1993年至2011年,罗荫国单独或伙同其妻子邹继芳收受64名党政领导干部、企业商人贿送财物,其犯罪金额合计过亿元。

在“一把手”的带动下,茂名官员买官卖官的行为异常疯狂。

2012年7月,倪俊雄因受贿罪获刑15年,没收财产300万元和违法所得338万元。倪俊雄在任职茂名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期间,利用提拔使用公安系统干部的机会卖官敛财。

他的特点是大小通吃,来者不拒,小到两三万,大到上百万,甚至还采用了“相同条件下价高者得”的荒唐逻辑。曾有一公安局刑警支队长谋求公安局副局长的职位,先后送给倪50万元港币和30万元人民币,后来30万元人民币被退回,另一位下属县的公安局局长得到任用,原因很简单,竞价更高。

涉案者中有些基层干部的“从众”、“逐流”令人感喟。信宜有个镇长是中国农业大学毕业生,工作卓有成效,几乎每次开干部大会都受表扬,但多年没有提拔。为了升任镇委书记,他抵押贷款5万元,湊了20万元行贿,此后很快被提拔,也还因此受到处理。

吏治腐败造成大面积“溃疡”。在茂名监狱窝案中,“权力产业化”达到极致。犯人的嘉奖、减刑、假释、换岗等都可用钱购买。犯人赌博“六合彩”,管教干警收“票子”;犯人吸毒贩毒,竟然有人传帮带;犯人想要报复他人,亦可拿到艾滋病毒血液;一些犯人甚至能藏匿管制刀具。

一旦官位成为“商品”,官场必然演化成利益盘根错节的“小圈子”。

罗荫国、杨光亮等都是本地干部,在当地官场深耕多年,从大队基层干起,当过县委书记,从来没有离开过茂名。罗荫国的“高州帮”与杨光亮的“电白帮”是茂名官场实力雄厚的“圈子”。

此外,茂名还有以罗荫国妻子邹继芳为首的“茂名贵妇交际圈”。

腐败最终形成一条地下产业链,甚至产生了“卖官掮客”——商人柯国庆和市委组织部原副部长李运容是其中的标志性人物。

柯国庆与杨光亮、罗荫国等当地高层交好,在当地能量很大,被民间称为“地下组织部长”。而李运容则是“茂名贵妇交际圈”中的“明星”。

据知情人透露,李运容中专毕业,能从县医院的股长逐步提拔到组织部副部长这样的重要岗位,主要是会找“靠山”。

据茂名市纪委办案人员介绍,李运容经常和邹继芳打牌、喝茶,曾分别送给罗荫国等人共计21.5万元、港币15万元、美金2万元。

进入“圈子”后,无论是干部考察、调整,还是交流、提拔,她都要收取“活动经费”。稍有闲暇,李运容会约请一些有求于她的人到酒店或家里打麻将。一次,茂南区某镇委书记想调到市里工作,通过李运容,先后给邹继芳送去20万元,最后如愿以偿。

多米诺:“前腐后继”的两任“一把手”

茂名腐败成风,两任“一把手”的“率先示范”是歪风之源。

茂名案发时,周镇宏已升任广东省常委、统战部部长。他被当地官员视为打开买官卖官“潘多拉盒子”的人,将所谓“市场逻辑”引入官场,是这一令人瞠目的“窝案”的肇始者。中纪委指出:周镇宏对茂名市发生的系列严重腐败案件负有主要领导责任。当地干部群众对其早有定评:豪言壮语后空话连篇,正人君子后贪腐成性。这个学者出身的官员,拥有极其分裂的人格和多面人生。

据茂名当地一些干部回忆,2002年至2007年,周镇宏任茂名市委书记时,曾被戏称为“周大炮”——因为他提出来战略规划几乎都是“放空炮”,只停留在书面上、讲话里,根本没有落到实处。

一些茂名干部认为,茂名买官卖官的风气主要是周镇宏主政时期开始猖獗的,以前这种现象虽有,但都是私底下、个别人。在被查办前,周镇宏买官卖官、贪污腐败,非但没有被绳之以法,反而又获提升,给茂名官员树了一个坏榜样。

“这样一个说空话、搞贪腐的人还被上级重用,对罗荫国的刺激极大。到了他主政的时代,买官卖官就完全公开化、常态化了。”一位当地干部说。

在那个时期,茂名流传着“想干事不如不干事,不干事不如与领导一起干坏事”的说法。要进入领导的小圈子,就必须“与领导一起干坏事”,一些干部还视此为仕途发展的“捷径”和“护官符”。

在“大政府小社会”的地方治理结构中,“一把手”权力过大、监督乏力,这令一些不能正确对待权力的领导干部个人意识恶性膨胀,完全没有了组织纪律的底线和法律约束的边界。

罗荫国是茂名高州人,从一名大队书记做起,为官从来没有离开过茂名。许多人说他性格上比较“土豪”,有人甚至称他“粤西王”,他都欣然接受。

一名当地中层干部说,茂名这10年来经济基本没有什么发展。罗荫国当一把手前说自己没权力,没法干事,可当上一把手后常常是在酒店打牌、吃饭。“他最大的问题是把用人导向弄错了,不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决不照顾。”

回避和异地交流等任用干部的政策规定,在罗荫国眼里仅仅是一张“废纸”。

知情人介绍,茂名政坛盛产高州籍领导干部,这与罗荫国是茂名高州人、曾任高州市委书记密不可分。罗荫国对“高州籍”干部特别关照,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他甚至毫不回避与自己有裙带关系的干部,提拔妹夫当信宜检察院检察长,提拔妹夫的小弟当茂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

有一次,市里公示任用9名干部,竟然有7名是高州籍,茂名许多干部对此意见很大。为了防止“授人以柄”,之后,市里的公示便不再注明干部籍贯。

正风气:让廉政监管真正落地

茂名腐败案引发的追问和反思是多方面的,最集中的焦点是:面对如此贪腐的领导干部,组织部门和纪委应该发挥怎样的作用,尽到怎样的职责。

组织部门如何杜绝卖官现象发生?

吏治腐败是最严重的腐败。一个地方能不能发展就是看干部,干部又是看领导干部。如果干部之间的协作关系变成了庸俗的利益交换,谁都不愿担当和作为,事业也就没法发展。所以,在选拔任用干部中,组织部门除了通过程序上的民主和公开进行防范,还要在事后进行追责。

对于提拔干部的责任,应像审计经济责任一样追查到底。当那些企图卖官的贪官认识到,那些试图通过邪门歪道取得官位的人,也往往是容易出事的高危人群,很可能成为颠覆自己的陷阱,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谁来约束“塔尖”上的权力?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廉洁教育与研究中心教授任建明认为,一批因贪腐落马的党政“一把手”的堕落轨迹表明,“一把手”位于权力的塔尖和核心位置,与其他官员相比,其腐败领域更加广泛、环节更加繁多。

当前,不少地方出台规定完善领导干部权力的监督制约。如,广东大力度治理“裸官”;山西提出党政“一把手”不直接分管干部人事、财务、工程建设、行政、物资采购等工作;浙江对全省领导干部要求成长地任职回避。实践证明,越是阳光、透明的行政,腐败越少。

纪委的监督如何及时发力?

调查中发现,贪腐干部一边高调倡导“反腐”,一边阳奉阴违。

2002年,周镇宏出任茂名市委书记后,提出了在当地颇有影响的“十论拒腐防变”,提出“建立有茂名特色的反腐防腐新体系”。

无独有偶,2008年,罗荫国在全国性电视电话会议上介绍反腐倡廉的“茂名经验”。当地媒体还曾报道,狠抓落实党风廉政建设的罗荫国坚持做到“四亲自”:亲自部署重要工作,亲自过问重大问题,亲自协调重点环节,亲自督办重要案件。然而,在涉嫌巨贪被查之后,人们发现,罗荫国竟是一名“裸官”,其子女分别加入了澳门、澳大利亚籍,并在境外置业。

在多起腐败案中,当地纪委的监管都是形同虚设。事实上,纪委书记既要对上级纪委负责,同时,其人事任免权又是由同级党委掌握,这样的组织架构,注定了纪委监督同级党政“一把手”的无力。

曾在茂名纪委任职的干部说,上级纪委常常对下面的贪腐不知情,而我们这些知情的,却根本无法监管。甚至,我们曾经想查办一个科长,但都因为罗荫国的干预无法进行。

专家建议,一方面,纪委的独立性要加强,增强纵向垂直管理,使纪委对于同级党政官员的监管更加有力度;另一方面,要充分利用现有行政资源,让以“问题为导向”的纪委巡视组工作常态化,有效寻找线索进行突破。

如何让廉政教育真正入心入脑?

隨着反腐深入进行,一些干部慨叹“为官不易”,还有贪腐干部在反省罪行的过程中,称之所以走上贪腐之路,是因为对于商人的财富心里不平衡。

专家认为,这是一种自我标榜的“傲娇”。他说,当前的廉政教育,要加强对干部对公务员岗位的理性认知。要让走仕途的官员明确认识到,为官不可贪财,不可与商人攀比。事实上,与高风险、高回报的商人相比,稳定的工作状态、受人尊重的社会地位以及长远可以预期的升迁,都属于公务员收入的部分,有很大优势。

当前,在中央反腐倡廉力度空前加大的背景下,有人担心反腐可能影响地方经济的发展。但茂名的实践证明,反腐不仅没有给经济造成负面影响,反而凝聚了人心,提高了党和政府的公信力。

随着党政机关风气逐渐改善,茂名不少领导干部投身建设的积极性高涨,经济建设和反腐出现了良性循环的效果。

茂名市茂南区委书记丁锦文说,反腐败以来,茂名在廉政教育、用人机制和作风建设等方面查缺补漏,使政治生态得到净化。如今,很多干部重树“实干”和“服务”理念,积极投身建设。

2013年,茂名经济总量突破2000亿元,有8项主要经济指标的增速在全省位于前列,“破除了‘反腐影响地方10年发展说法。”

“茂名窝案是这个城市的一道‘伤口,揭开伤口固然令人痛楚,但只有挤出脓血才能让整个肌体健康、持续地生长。”一位当地干部说。

在经历了暴风骤雨般的反腐洗礼后,曾被腐败侵蚀得伤痕累累的广东茂名,正在修复和重建中渐渐走向新生。

(据《嘹望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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