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
全世界,大概只有在日本你才能轻易地喝到一杯正宗的蓝山咖啡。原因很简单,因为全世界90%以上的蓝山咖啡都出口给东瀛了。
日本人对咖啡汹涌的热爱,并非生来如此。最初,他们像所有东亚人一样不习惯咖啡的味道。安然度世的日本人学着中国人,喝许多清淡而隽永的绿茶。为了让绿茶泡出来的汤汁更加莹绿,他们放进去一些炒焦的米粒,于是茶水变得更加醇香柔和,此外还有一股稻米本分的香气在唇齿间释放。然后,咖啡来了。第一个登陆长崎的荷兰神父,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罐漂洋过海来的咖啡招待当地人。第一个尝试的人不顾礼貌地把进嘴的液体吐出来。“就像咳嗽药水一样。”这大概是所有人都会用到的比喻。
如今日本仅次于美国、德国成为世界第三大咖啡进口国。星巴克里一大早就人满为患,男女老少规规矩矩排好队,轮到自己时,匆匆一句:“一杯卡布奇诺,两个甜甜圈。”吃了就走,或直接袋着走,因为要赶着去上班。这是北京早点铺里卖大饼油条豆腐脑的情形。在这种大型连锁咖啡店,自然喝不到上等咖啡,甚至闻不到多少咖啡的香气,倒是能闻到水里煮开了糖发酸的暖甜。要想喝到纯正的好咖啡,必须深入那些窄得像峡谷一样的街道,那里有许多卧虎藏龙的小店。进门之后,先不要急着点咖啡,而是观察一番。好的店主都是细节癖,煮一杯咖啡,却一副居里夫人提炼镭的架势,兴致来了,甚至还会用天平来称咖啡豆。这些小店很少用廉价的螺旋桨式的研磨器,因为它对咖啡豆是切割而非研磨,螺旋桨片产生的热量缺乏有效散热的途径,会对咖啡豆加热,提前释放香气,而且螺旋桨式研磨器处理的咖啡颗粒粗细不匀,表面晦暗,甚至还有块状黏结。
日本的咖啡小店喜欢用滚筒式的电磨机,甚至手摇式的研磨机,摇一摇,停下来,仔细检查咖啡豆的状况。遇到这样的店主,就可以放心地把背包卸下来,身体调整成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打开菜单,悠笃笃地推敲。
“炭火咖啡”我倒是晓得,日本人对欧洲传统的咖啡烘培方法进行改良,咖啡豆用炭火烘焙,色泽较深,煮出的咖啡味道要比普通的咖啡苦,但没有涩味和酸味。“眠水咖啡”我是第一次见识,它的咖啡因含量极低,却保留咖啡的浓醇香气,同时又有助于睡眠;而“目觉咖啡”则刚好相反,可高度提神,是小白领的最爱。另外,还有专为女性设计的“荫干咖啡”,据说它是刚采收下来的巴西咖啡豆,趁着胚芽仍然青绿的时候,放置于阴凉处晾晒两个月,使果肉中的糖分在干燥过程中完全渗入咖啡豆中,使口感更加婉转阴柔,香气却持久而结实。此外,还有许多别出心裁的蜂王浆咖啡、冰激凌咖啡、圣代咖啡、抹茶咖啡、红茶咖啡、凤梨咖啡、拉花咖啡??即便是一杯卡布奇诺,看上去也与众不同,膨胀的鲜奶油上撒了厚厚一层肉桂粉,要用勺子探到很深,才能发现底下的咖啡,有时还会送上一小枝月桂条代替勺子,细细气气,让人感到自己是受到了特殊的体贴和照顾。在旅行中喝到这样的咖啡,心里忍不住就会去想,到底自己还错过了什么?
这些花样翻新的咖啡也许会让欧洲老牌咖啡店的店主愤怒,他们以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懂咖啡的。当日本人在咖啡里加上三分之二的牛奶,放到冰箱里冰镇,然后给它起名叫冰咖啡,并在日本各地的咖啡馆里大受欢迎时,欧洲人简直气得冷笑不已——要知道,在欧洲“趁热喝”几乎是品咖啡的法定美德,即使坐着不动也会汩汩冒汗的桑拿天也要在热气散光之前喝完。日本人崇拜咖啡是可以的,喜爱咖啡也是可以的,可是他们竟然把咖啡拿来之后变成了自己的东西,这让欧洲人有点受不了。几百年前那个登陆长崎的荷兰神父大概没想到,恭敬而戒备的日本人,竟会做出这样忤逆的事情来。
(李同荐自《东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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