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周作人不会想到,仅仅十八年,火车餐的变化竟然会如此之大。
1906年,20岁的周作人在江南水师学堂毕业,准备跟着哥哥去日本念书。他乘京汉列车前往北京考试,只能在车窗口买小贩的东西乱吃。“一个铜子一只的大鸭梨,十五个铜子一只的烧鸡”,青年周作人一开始吃得津津有味。结果到一站,买到兔肉吃,同学中有人说,这兔肉其实是猫肉,“大家都觉得恶心不能再吃,摔到窗外去了”。
猫肉难道是中国人民喜闻乐见的食物替代品吗?很多年之后,烧烤小贩们也学会了火车小贩的这一招,他们用猫肉假装羊肉,撒上大量的孜然。猫真可怜。
做一个民国火车小贩真是不容易,他们炒花生,他们煮毛豆,他们拣选甜的鸭梨苹果水蜜桃,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抓紧中途停站的那一点点时间,正如作家柯灵写的那样:“小贩紧抓住这短促的机会,托起木盘,扬起喉咙,反复高喊夸耀食品的警句,殷勤向旅客兜售,让他们在寂寞的旅途中间,尝一点异乡风味,同时听一点异乡的叫卖声。”
他们还要学会变戏法,这是德州小贩的专长。坐火车经过德州时,老饕唐鲁孙喜欢向站台上的小贩买扒鸡。当时的铁道部政务处处长曾养甫告诉他:“你如果坐火车经过德州,一定要让茶役到站台外面给你买一只扒鸡来尝尝。可是有一点,千万别在站台上跟小贩买,碰巧了你吃的不是扒鸡,而是扒乌鸦。快车经过德州时,多半是晚饭前后,小贩所提油灯,灯光黯淡,每只扒鸡都用玻璃纸包好,只只都是肥大油润,等买了上车,撕开玻璃纸一吃,才知道不对上当,可是车已开了。”
这戏法终究不曾失传。九十年代初,我随家母坐火车进京,路过德州时也看到小贩们举着扒鸡叫卖,用油纸盛着,露出肥大的身体,香味简直要杀人。好容易央求母亲给我买了一只,打开来一看,却成了扒鹌鹑——那么那么小。我明明时刻盯着那小贩,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调了包,实在神奇。
小贩们的客户群体,主要是三等车的乘客。18年后,周作人已经不再是跟着哥哥亦步亦趋的青年,写信给哥哥“以后请不要再到后面院子来”的第二年,他坐火车从北京到济南,不再如微时坐三等车买假冒兔肉吃,而是进餐车吃了“大菜”。
所谓“大菜”,指的是西餐。
当时中国铁路的火车餐车饮食,质量非常高。有一段时期,民国非常著名的旅行社中国旅行社,承包了天津段列车的餐饮,餐车配备男女侍应生。根据亲历者的描述,他们点了“鸡茸鲍鱼汤、炸鱼、猪排、西米布丁、咖啡。大师傅手艺不错,用的番茄酱、辣酱油等等,都是舶来品。刀叉上还有外国字,每份七角几分”。
这顿饭当然不便宜,要知道,当时在大馆子请一桌供十人吃喝的高级的鱼翅席,不过12元,去最高档的“谭家菜”,11个人也不过消费40元。中等饭馆里,六角钱就可以吃到一个红烧整肘子或一只白煮整鸡加肉汤的套餐了。
(宁逃荐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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