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锦波
这条麻石路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儿时,麻石路是村里最繁忙的路,村民从晨曦到傍晚往返在路上,似乎一生于路中行走。当婴儿呱呱坠地后,他(她)的奶奶蹒跚走在麻石路上,伴随碎乱的木屐声走进祖祠,往祖宗的灵位前添一手香,嘴里念嘟着代他向老祖宗报到。满月时,母亲抱着他踏上麻石路,在祖祠里摆上酒席,宴请长老及亲朋好友,让为新生婴儿祝福。来年初一,父亲在祠堂为他挂上“丁灯”,他才算在祖宗族谱中上了户口。
娶亲,走麻石路。农历八月后,村里娶亲的喜事不断在麻石路上演。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从麻石路的门楼出村。接了新娘后,迎新队伍又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从麻石路门楼将新娘送进村里。这时,村民拥到麻石路两旁看热闹,村妇们爱对浓妆艳抹的新娘评头论足。与新媳妇同村已嫁入村里来的村妇,她对新娘知根知底,竹筒倒豆般把新娘揭得底儿朝天。村里几千号人,谁不知道谁的底呀!
出嫁,走麻石路。村里的姑娘出嫁,姐妹们敲锣打鼓,燃放爆竹,依依不舍把她从麻石路门楼送出村。第二天,新娘带着新女婿回母亲家认亲戚,这种礼仪叫作“回门”。村民们没去关注新郎什么时候从门楼进村,心思全放在新郎什么时候出村“耍新女婿”。耍新女婿是村里的风俗,在新女婿带着新娘离开村的过程中,村民站在麻石路两旁用谷壳、水等物折腾他,他都不能生气,一生气就算丢人。他地理不熟、情况不明,又不清楚哪些人能开玩笑,前堵后追的。他打着伞东躲西藏,闪身不及就会遭遇伏击。新女婿敬茶认亲后,一个念头便是如何逃出村庄。新娘子装得漫不经心,心里却打鼓,一怕丈夫吃亏,二怕他丢人。丈母娘、老丈人怕没人耍新女婿很没面子,一方面吩咐房亲准备些谷壳,多叫些人耍新女婿;一方面,他们又怕新女婿遭遇伏击,便出面保护,大舅子暗中指导,多数能化险为夷。但也有例外的,耍得兴起,喜欢恶作剧的村民顺手拿起巷里的一箩草灰罩到新女婿的头上,弄得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老丈人家里自然很不快,村里却多了几天的笑谈。
出殡,走麻石路。人死了装进棺材,被抬到村前的晒场上,举行告别殡礼。男人头戴白巾腰束草绳,女人头戴白尖帽腰系围巾,他们围跪在临时用砖垒的大铁锅前,一边添禾草为死者煮寿饭,一边倾情哭丧。场景凄凄惨惨,悲悲戚戚。这只是表象。哭丧是一门情感艺术,它没有固定的唱词音调,那是妇人因悲情而发的唱词腔调。村妇们喜欢观看殡礼,她们聚集在巷口评头品足,因随死者的不同身世家况,她们的感情哀乐无常。年过古稀逝者,叫笑丧。几妯娌哭丧借死者互相发泄情感,大嫂哭说,老爷呀,大仔住大屋,你违老不尊,你把它留给小的。都是你不对,别怪我生前骂你,对你不好。三嫂反驳哭说,老爷呀,你听听,大嫂讲的哪里是人话呀,可怜小的多病体弱,日子艰难。老爷呀,你在天之灵,保佑他吧!二嫂接茬哭说,老爷呀,你知道我生前对你最好,她们却说我假好心,想讨你的私房钱。老爷,我有吗?凭良心呀!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早逝者,叫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的哭丧,情悲伤意凄凉,催人泪下。年轻寡妇哭夫,本不知如何哭丧,先是反复哭说夫呀,我好惨呀,你怎丢下我去了!她哭得撕心裂肺,哀乐声、爆竹声、哭泣声响成一片。他们缓缓走上麻石路,从西门楼出村,拐进村西边墓地下葬,让死者入土为安。
冥冥之中,麻石路依然响着空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