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华青
我是泥土中长大的孩子,脚下滋润的黄土地应该还留有我童年滚铁环时奔跑的光脚印。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槐树,虽已多年,但仍枝繁叶茂。我对那树怀有特殊的情愫。爷爷在世时,给我讲过一个悲壮的故事,令人终生难忘。那一年,家乡发大水,滚滚洪流吓得全村老少惊恐万状。邻村的地主掂着一袋金银珠宝攀上了自家的房顶,爷爷的老屋被水冲垮了,只能空着双手,紧紧地抱着门前的槐树。几天后,洪水退去了,乡亲们在树上救下了依靠槐树花顽强充饥、已经奄奄一息的爷爷,而那地主却横尸屋顶之上。
莫非是由于深深扎根于土壤中的大槐树救过爷爷的命,爷爷总爱对我说:“土养人,人不能离开地气。”
人是不是离不开地气,我实在是不知道,而对“土养人”的道理却黯然于心。我七岁那年,正遇上国家遭受自然灾害,食不果腹,饿极了就上树去捋串串的槐花充饥。那花儿甜丝丝的、清幽幽的,好吃极了。
爷爷守着土地过了一辈子,他最信的就是“土养人”。不成想多年以后,我在远离故乡的赣南山村也听到了这句话。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我离开上海到江西农村去插队。几年间,与当地的农民朝夕相处,情同手足。当听到我即将调离农村的消息,乡亲们依依不舍,联名写信再三挽留。在挥泪告别的那一刻,村里年龄最大的“长者”,用颤抖的手轻轻从地面捻起一撮土,慎重地用手帕包好,塞进我的手中:“孩子,土养人,带上它去吧!”面对那些像高山大地一样淳朴的乡亲,我竟一时无言以答,只能弯下腰去,向他们深深地鞠躬。近40年过去了,我依然珍藏着那个大山深处的父老乡亲写给我的信,还有那包淡淡的红土壤。
关于“土养人”,我在“天涯海角”也得到过印证。
当兵的日子里,我到过东海前哨的一个海岛。岛很小,只有几个战士守卫。在那令人难以想象的艰苦环境中,战士们竟精心呵护着礁石丛中几块形状不匀,巴掌大小的菜地。老班长告诉我:“别看这菜地不起眼,可这土都是多年来战士们利用探家的机会,一捧一捧从大陆上带来的啊!”战士们最懂得:“无论我走到哪里,都离不开养育我们的黄土地。”
我又一次想起爷爷“土养人,人不能离开地气”的话,这是一条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