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星良
在同样是80岁父母的操办下,杀猪饭上了五桌,我们远道而回的兄妹几个,以及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在冬日正午的暖阳下享受着美味佳肴。
这个惯例,我家延续三十年了。头些年,每年杀猪一次,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每年杀猪两次。返城的头天晚上,父母总是乐呵呵地分肉:这个一块猪头皮,那个一只猪耳朵,这个一块猪排骨,那个一只猪后脚……还有雷打不动的每人一袋土鸡蛋、面粉、黄姜汁、葱汁一起相和油炸的猪酥肉。往往是,我们一人分得一大堆,父母却只留下一些光秃秃的骨头、边角碎肉之类的。我们都让父母多留一些,但父母总是摇摇头摆摆手,说这是地道的土猪肉,让我们拿去储在冰柜里多吃些时日,再说边远的乡村容易买到。正是父母无私的给予,多年来,我们兄妹几个在城里几乎没有到菜市场买过猪肉。
猪肉飘香的味道,我们兄妹几个没有一个不喜欢的,只要接到父母择日杀猪的电话,就约好了出发的日子。每当一再地深呼吸,希望能细细品味猪肉的香气时,昔日杀猪的热闹场景便在脑海闪现:忙碌的亲朋,捆猪时师傅们麻利的动作,猪被揪上案板时的嚎叫,开水浇在猪身上袅袅升腾的气雾,刮毛刀来回刮的刷刷声,吃肉喝酒时的相互问候,以及冬日微黄的阳光。这么想的时候,感觉那一切是多么地美好、温暖、放松,仿佛年少了许多。但像流水一样流走的时光使许多事物发生了变化:父母年龄大了,病多起来了,父亲多眩晕,母亲患风湿性关节疼痛。所以,我们兄妹几个都劝说父母不要养猪了,好好地颐养天年。但母亲说:“杀猪添热闹,不然的话,你们兄妹几个回家冷冷清清的。只要我俩能动弹一天,就要养猪。”
这次回家,我发现父母真的老了;父亲稀疏的头发雪白而细长,满嘴的胡子黄白相间,看上去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背微微驼了,以前的衣服裤子穿起来都显得宽大了,高高的个子配上黝黑的肤色,站在阳光下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样子像家乡冬天落叶的西南桦树,凋零。一问,才知道父亲年初起就没有到茶山、田地间劳动了,仅在院子里劳作。去年杀猪时,父亲还不停地参与,要么揪猪,要么提开水浇在猪身上,要么找稻草或枯枝枯叶烧猪头猪脚,今年呢,父亲双手交叉站在一旁观看,偶尔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坐在堂屋的火盆旁。母亲就显得更老了,齐耳的短发蓬乱花白,脸上的皱纹似松树皮一样,褶子千堆,大大小小不规则的老年斑嵌满双手,手指的关节都变形了,有的部位粗,有的则细,手扶拐棍,双脚好像捆着百斤重的东西,迈一步都困难,洗脚冼脸水得靠父亲端给。多年前,我觉得母亲的身材高大,足以保护她的儿女,而如今,母亲的身影小得像家门口那棵干瘪的小白菜。
阳光下,我们大口吃肉,香喷喷的。突然,我看见坐在对面的父母虽然乐呵呵的,吃肉的动作却迟缓,随即想到这样的场景还有多少?我吃肉的速度放慢了,心里滋生了些许酸涩。我知道,世上没有长生不老的人,只是祈祷我的父母健康多一些,病痛少一些,平平安安地再活三十年、五十年,其生命之树就像家门口的那棵小叶榕树一样绿绿葱葱。
父母啊!明年这个季节,我们兄妹几个依然回家吃香喷喷的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