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犹太老人的愤怒

许志杰

我们的老祖宗早有训诫：入乡随俗。其实很简单，无论身处何地，把自己置于当地人的生活习惯之中。即使无法完全做到“入乡随俗”，能够“入乡尊俗”也行，就是尊重当地人的风俗习惯，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

对中国游客的形象定位，最新的说法是：女士一人一伞，男人斜挎新单反。

什么意思，出去旅游的女游客除了晚上似乎离不开伞，下雨的时候要用伞，白天太阳当头照，女性怕晒黑，影响了美白，也要撑把伞。中国男人喜欢照相，这是其他任何国家不能比的，相机不离手，见什么都拍，而且所用相机都是高级单反。

这些年到巴西的中国游客开始多了起来，单反相机成为这个国家青少年抢劫的主要物品。这与单反相机价值高，抢到手可以多卖几个钱有关。最重要的还是我们拿照相机的习惯，要么提在手里，要么斜挎在肩上，把照相机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生怕别人不知道，老人不露富的教育都忘光了。

那些巴西熊孩子老远就看见晃来晃去的大相机，他们一直跟随着相机猫步前行，瞅准时机一个加速度，拽着相机的带子就窜。反应迟钝的根本不知怎么回事，价值上万的单反相机就无影无踪了。反应迅速些的拔腿就追，追当然是追不上的，消耗掉那口恶气而已，有的甚至会被熊孩子晃一下子，摔倒在地。

2014年巴西世界杯期间，好几名中国记者的相机和斜挎的小包被抢，其中一名来自江南的记者凭着自己的一身好功夫，撒丫子就撵，结果被一台阶绊倒，造成好几处骨折，不得不提前告别世界杯，打道回府。

相机被抢劫这样的案例还是少数，但是中国游客喜欢给旅游国当地人照相，引来的风波却是屡见不鲜。

有一年去波兰首都华沙一处犹太人纪念地访问，这里有一个闻名世界的碑，记录二战后德国总统在波兰一座犹太人墓前下跪的情景。大家都知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法西斯希特勒大肆屠杀犹太人和波兰人，在波兰的克拉科夫建有奥斯维辛集中营，有110多万的犹太人和波兰人在这里被杀害，奥斯维辛集中营被称为“死亡工厂”。

德国总统勃兰特这一跪既是对波兰人民的谢罪，也是代表德意志全民族的深深忏悔。我们到达犹太人纪念地的时候，有几位犹太老太太坐在一旁休息，我们认为在犹太人纪念地前为几位犹太老太太照几张照片，极切题意，是难得的好机会。在没有征得老人同意的情况下，架着相机对着人家就是一顿稀里哗啦的狂拍。这下惹毛了犹太老人，其中的一位提着拐杖就冲了出来，还打起了“长棍拳”。我们毕竟年轻，一闪身掉头跑了。惨的是一位同行想把如此鲜活的东西抓拍到手，可是相机还没有举起就被另一位从后边赶到的老人制止了。

如果这件事闹得大一点，就算“事件”了。多亏那几位犹太老人也就是吓唬我们一下，举起的拐杖并没有打下去，我们顺势就溜之大吉了。

一位波兰的导游说，有好几拨中国游客在这里给老人照相，引起了她们的不满。导游说并不是不能给老人拍照，而是在拍照之前一定要跟老人们打个招呼，其实她们还是很好说话的。

这也是世界上很多民族的风俗习惯，他们与人为善，但是不喜欢不请自到。中国人爱串门，经常事先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上门了，国外人不是这样，不约好了是不会贸然登门拜访的。拍照亦如此，只要事先打个招呼，人家也愿意，你怎么拍都不要紧。

这些犹太老人只是需要征得同意就可以拍照，但是在非洲许多国家，那里的人们不喜欢拍照，则是基于他们很早的时候对照相机的认识，他们认为照相是会减少人的寿命的。咱们清朝的时候也一样。

我到过非洲几个国家，肯尼亚就是这样。路过一个村庄，人们站在村头或者干活或者等车什么的，只要看见有人举起相机拍照，他们立即跑开，躲到远远的地方偷偷看着我们。

肯尼亚的交通不是很方便，很多当地人依然保持着徒步远行的习惯。他们的装束很有特点，长长的袍子披在身上，手里拿着一根比人还长的木棍。这根木棍是他们用来防身的武器，尤其可以有效防御非洲雄狮的进攻。据说，非洲雄狮最害怕的就是肯尼亚人手里的这根长棍，大老远瞅见这根木棍，就立即走开。

正是这些肯尼亚人的形象，形成了非洲大陆一道独特的风景。也正是这道美丽独特的风景，成为许多中国游客手中照相机追逐的热点。在肯尼亚待得时间长的导游都会告诫游客，不要随便给当地人照相，肯尼亚人非常友善，他们不会轻易表现出不满甚至动怒。但是，在他们的内心会产生不快，一旦惹怒他们，后果也是相当严重。

我们给人家拍照虽然没有什么恶意，却在无意中伤害了人家的自尊和内心的平静，这是我们所不忍的。

当然，在非洲也有例外，那就是旅游业十分发达的埃及。

埃及的旅游业已经开放几百年，市场经济在非洲属于相对发达地区，形成与旅游相关的法律及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在埃及你跟谁照相合影都没关系，只要在合完影之后送给他一定数量的纪念品或者美金即可。

很多年以前，日本的一个旅游团在埃及遭遇枪击，数十人被杀，造成恶劣的国际影响。之前日本是埃及最主要的客源国之一，这件事发生之后，日本人基本就没有再到埃及旅游的了，至今没有恢复。此后埃及政府为了防止这类事件再度发生，建立了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旅游警察队伍，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是荷枪实弹的。旅游警察负责景区的安全保卫，同时负责旅客日常事务的处理，什么丢东西了，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旅游团了，都是他们的事。

在埃及旅游，有困难找警察是绝对没问题的。于是，旅游警察也成了人们拍照和合影的道具，但是，他们是要东西的，美金也可以。

埃及天气炎热，中国游客带去的清凉油，很受在太阳地里执勤的旅游警察的欢迎。我去的时候就带了一些便宜实惠的清凉油，派上了大用场。导游喜欢，旅游警察喜欢，司机喜欢，解决了不少难题，特别是照相合影的时候，一小盒清凉油全办了。

由此可以看到，不管是举着棍子不让拍照的犹太老人，还是一盒清凉油就能打发的埃及旅游警察，都不能随便给人家照相合影，这是一个风俗习惯。

我们的行事风格过于随意，几乎是按照个人的意愿随心所欲，想抽烟就抽烟，想吐痰随地就吐痰，想什么时候穿越马路拔腿就穿。所以在公共场所有专门用汉语写着中国人可以看懂的各种禁止标语。

乘坐国外航空公司的飞机，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播音员叽里呱啦地说好几分钟，咱一句听不懂，只有最后一句是用汉语说的：“在飞机没有停稳之前，请不要站起来取行李”，很明显是专门说给中国人听的。

我们的老祖宗早有训诫：入乡随俗。其实很简单，无论身处何地，把自己置于当地人的生活习惯之中。即使无法完全做到“入乡随俗”，能够“入乡尊俗”也行，就是尊重当地人的风俗习惯，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因为对他人的尊重实际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国与国之间的交流，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往来，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不同文化之间的融合，最基本的规则就是尊重。

在“入乡随俗”，或者至少“入乡尊俗”的前提下，我们的思维模式更加需要改变。

有一次去乌克兰的利沃夫，这是世界盛产美女的地方，大街小巷走过一个算一个，可以说个个都是完美无缺的美女。我们的相机几乎没有歇着的时候，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不绝于耳。回到宾馆大家把照片传来传去，互相欣赏，一番感慨，仅此而已。结果因为拍美女，利沃夫的许多景点也没去看，几年过去，再凑到一块说起利沃夫，只有美女这个话题了，至于美女什么模样，也早就没印象了。

以上种种，其实还是归结于我们的大门毕竟刚刚打开没多久，出去了看什么都新鲜，于是大家就不断地拍。现在比前些年好多了，大概在二十几年前，一个外国人走在大街上会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今乌克兰的大美女嫁到中国的农村都不是稀罕事了。

风俗习惯是个大问题，不同的文化很难融合，但是在彼此尊重、平等的前提下，是完全可以互相接受的。我们必须学会尊重，这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