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堤下

2015-05-30 10:07杨四海
安徽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江滩江水甲板

杨四海,有小说、散文、文学评论二百万字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散文百家》、《长江文艺》等期刊;电视剧一部(与人合作)在中央、省市电视台播出;作品收入多种选本;著有散文集《河边叙述者》等三部。2012年被授予“长江航道文化使者”称号。现居安庆。

浑黄的江水漫过江滩

5月末的长江,流速湍急,且挟沙量急剧增大,水色变得浑黄。即将进入6月,这一个星期,江水愈来愈浑浊,天天在上涨,船上那本《航行日志》记录的清楚:5月21日——也就是“小满”那天的水位是12.48米,之后的22日是12.61米、23日12.71米、24日12.78米、25日12.83米、26日12.91米。

今天是星期天,5月27日八点钟,长江安庆段水位已上涨到吴淞高程的12.97米。此时的江水,已漫过那片江滩、爬上那段堤坡,在距离大堤路面不足一米之遥的那个高度的水平面上波翻浪涌着,还打湿了来江边洗衣服的女人……

站在夏日北岸大堤上,我常常心存疑惑,随着汛期的到来,长江水面越来越宽阔,但对岸的景物并未因视距的延伸而模糊,却越来越清晰,这似乎与常识相悖?这是不是与河流面积加大,河水反光也更加强烈有关?

在航道码头下游方向大约600米处的那段堤岸上,我甚至能清晰地辨别出长江对岸大堤路面上的那一辆辆汽车,是长途客车,还是载重货车。这些车辆正缓缓地驶下水泥坡道,暂停在轮渡驳船那宽大的甲板上,等候着启航驶向北岸。那些不会像车船,或者我们人一样能够走到哪儿去的柳树和杨树,这次也都“走”进了河流中,它们的树冠原本青翠,由于来自下方流水反光的映射,而变得斑驳,并且深刻。我知道这些具有防浪作用的柳树或杨树,在汛期未结束之前,它们的根部及躯干的下半部分,将一直浸泡在洪水中;但这两种树决不会死于洪水,树身会在齐于水面的地方,迅速地生长出极其柔韧、极其密集,颜色和形状都如棕丝——却又比棕丝直径稍微粗一点的根须来。

如果我们的航道船沿着南岸缓流水道航行,我对这些密密麻麻的根须,就可能观察得更仔细一点。我“发现”,这些生在树身的根须,长短参差不齐,大多在一尺或一尺以上,随着水面浪涌的起伏,时而以树身为中心成圆周状散开,时而收拢于树身,它们虽然柔软、细长,却是空心的,这或许是神的旨意,让它们于浑黄的洪水中诞生,却要将洪水中那泥沙中的养分,努力吮吸到自己的身体里。

在洪水回落到河床之后,我曾多次于另一个季节,并在长江下游流域不同的地址之上,看到这些披挂着犹如棕丝“铠甲”的柳树和杨树,再次站到了堤下的江滩上。但我总恍惚觉得,具有这样经历的柳树,我是第一次看见。

进入长江主汛期,当浑黄的江水漫上江滩时,淹没在洪水中的,何止是那些柳树或杨树。那些曾经疯长的野草,像是早有准备,在那一场大暴雨之后,就停止了向天空方向生长。有一种开着雪青色豆粒般大小花瓣的草,似乎由于泥土里的水分过多,细碎的花还在风中摇曳着,草叶却已泛黄,但它们都以“向下生长”的方式,低矮地伏身于地面,并且盘根错节,努力将自己的根,向泥土深处扎去,然后沉默于水底,等候着大水退尽。在秋天到来之时,将那个季节中结出的种粒,播洒在即将进入冬季的泥土里。

只有被野草挤到堤坡边生长的那几丛芦苇是个例外,它们原本就在水里或湿地生长,在大片野草被淹没之后,迅速地拔高,于风中舞动着翠色,成为人们眼中最是显眼的植物。

涨水的日子,如果不是雨水天气,刮的大多是南风,或西南风,当浑黄的江水漫上江滩时,我已走不到蜿蜒在江滩上那条人们平日踏出来的草间小路上。然而,在浑黄的江水中,我总觉得自己能估摸出草间的道路在哪片水域,但问题是那条草间小路在浑黄江水之下,我并不能证明自己的这种“大致推断”是否真实地存在于这片水域的底部,所以我的这种“估摸”有可能只是对水面之下事物的一个虚构。

麻雀从甲板上飞向江南

江北。堤下。码头。测量船解开缆绳、拉响汽笛,驶离趸船的时候,我没看见那几只麻雀。当我将那条又粗又长的缆绳,一圈又一圈地挽起、吊在胳膊肘上,然后拾掇整齐,放到船尾左舷内侧带缆桩旁时,我听到了麻雀的叫声,而且不是一只,是好几只麻雀急切地在叫。

此刻,我们的船已经远离岸线几十米,麻雀的叫声显然不是来自岸上那片柳树林。这些麻雀的叫声,乱成一团,不再是往日里叽叽喳喳地那样欢快,我从这麻雀的叫声中,似乎觉察到了人类才会有的那一种惊慌,甚至恐惧。

我看见了那些麻雀。麻雀们队列整齐,“一”字型立在二层甲板凸起的边沿檐口上。或许船在全速航行,又逆着风向,涌浪中,甲板有些颠簸、有点摇晃,这群麻雀不敢再像草地上或树林中那样无忧无虑地跳跃个不停。我脚下的甲板,是一层甲板,它们在高过我头顶64厘米的那个地方,一定是先看见了我。我停下脚步,在距离它们大约1米之处停下脚步,开始仰面观察这群麻雀。

鸣声喧噪的麻雀们,在我走近它们的那一刹那间停止了叫喊。它们一共有七只,短短的叉状尾翼,由于身体前倾而上翘,脑袋一律朝下,其中,最右边的那两只麻雀或许与我距离稍远点,因而选择了歪着个脑袋的姿势,望着走近它们面前的这个人。

我不是麻雀。我是走到麻雀面前的那个人,因而麻雀们刚才讨论什么问题,我并不感兴趣。我疑惑的是,这七只麻雀跑到船上来干什么?

我对麻雀从无敌意。记得自2008年由于城市规划,航道码头迁到现在这个地址重建后,每天清晨,舷窗刚刚被熹微的光线打亮,我最先听到的就是麻雀的叫声。如果我还在梦里,岸上柳树林中传来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就不断地撞击着我的耳膜,直到将我喊醒也不消停。涨水的夏天,由于锚泊的船舶离岸地很近,这麻雀的叫声,于清晨时分,就格外得响亮。即使枯水期的冬天,昨夜落下的那场大雪覆盖在岸地上,水手们醒来时,最先看到的鸟儿,还是那些麻雀,也只能是那些麻雀,因为别的鸟儿很少会在这个季节里出现,它们不知飞到哪儿去了,能够留在寒冬视野中的鸟儿,就是正在雪地上觅食的麻雀了。

现在,有一群麻雀在船上,但航行中的船,四周都是水——湍急的水,麻雀虽为鸟类,却不是水鸟,也无能力像其他鸟儿那样能够远距离飞行,它们是不善飞行的鸟类,只能暂时停留在甲板上。

但麻雀的“停留”最终会结束,再有一个小时,测量船将停泊在南岸池州航道管理处码头,我们要在那儿准备好翌日的水道测绘工作。可是我无法将这些话告诉麻雀,其原因很明了,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不是麻雀,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只麻雀,能够听懂任何一个人对它所说的话。我在想,也许这群麻雀特别胆大,它们不满足于整天在草地上、柳树林中,蹦来蹦去,又飞上飞下。因为我还没遇见过成群结队的麻雀敢于越过趸船外舷,闯入靠泊于趸船的自航船舶空间。在我的印象中,麻雀即使再胆大,其觅食行动至多到趸船甲板为止。

船舷与岸线平行地在靠近。这群麻雀再一次叽叽喳喳叫了起来,却不激烈,声音小了许多。风从岸上吹过来,吹到甲板上,也许我和麻雀们同时听到——那“沙沙沙”的响声,是南岸堤下那一棵棵摇曳的白杨树的枝条传过来的。我知道这群麻雀就要飞离甲板,飞到它们不曾到过的一个陌生地方,而且不可能以飞翔的方式,越过宽阔的长江,返回到自己生活过的故乡。但我这样安慰自己,“故乡”这个词汇,虽然存在,只适合于人类,对麻雀没有意义——起码对这群麻雀没有意义。也许这群或那群麻雀栖身于江北或江南,是上苍的安排,只要那里有人居住、有人生活,就适合于麻雀这种鸟儿生存,并“叽叽喳喳”地活在城市或乡间的视野中。

船尾水下螺旋桨停止了转动,缆绳系在另一个地址的趸船缆桩上,测量船,稳稳当当地靠泊于南岸。那七只麻雀,扑棱着翅膀,先是相继飞向连接趸船与岸地的那25米栈桥栏杆上,在那里稍作休整,或许是再一次集结,然后,“嗖、嗖、嗖”地飞向江南。

七点三十五分的秋雨

我走上江堤的时候,雨,突然落了下来。我没带伞。

这场落在秋天里的雨,在未触及地面之前,被阵阵东北风,吹成断断续续的斜线,打在脸上凉丝丝的,让我有了秋天就应该是如此清新的感觉。但这场雨来的着实有点奇怪,雨点不大,也不急,却也有上一个季节雨水的脾性,怎么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当我沿着江堤路面,走出一段路程后,我恍惚间抬头看天,这才知道雨停住了,我已不在雨中。

是的,我不在雨中。然而,雨是什么时候停下的,我却毫无察觉。我看了看时间,手机屏幕显示的是07:35。

这自然不是这场雨停下的准确时间。其实,雨是什么时候停住的,于此时此刻的我,无关紧要,我看时间,只是我遇见某件事情时,都要去看一看那件事是什么时间发生的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也许这是一个人的坏毛病,这个毛病表明了我常常被“时间”这个词汇无形地包围着,或者,陷落在这个词语之中。但,七点三十五分——对于一个忘记带伞的人显然是有意义的,起码让我意识到,即使有人没带伞,这会儿,也无需再去担心被一场雨淋湿。

一场雨,毫无预兆地突如其来,然后,又在某一个时间倏然停住,让那些忘记带雨具的人不再淋雨,也让另一些人手中的那把伞,立刻变得无用了。

然而我不会为一把伞在手中变得有用或无用,而去责怪自己不是一个“晴带雨伞,饱带干粮”的人。其实,刚才雨落下来时,我也想转身走下江堤、穿过江滩、走上趸船栈桥,回到船员舱房拿一把伞,用来遮风挡雨的。而且这返回的路程只要十分钟时间,但我见雨不大,稍加犹豫,便打消了去取雨具的念头。

而堤下的那些野草,还有丛生的芦荻、成片生长的辣蓼,却从不像人那样,去想什么“晴带雨伞,饱带干粮”的问题。它们依然和平时一样,在“七点三十五分”之后的那片江滩上,于饱含水气的秋风中,摇晃着高高的茎秆和茎秆上抱茎而生的叶片,将江边的秋天,弄出了飒飒的响声。

这种响声充满了水边禾本或草本植物的质感,却又像风那样,其形其状,左寻右觅,却仍然飘荡在虚无飘渺之中。在秋天的堤岸上,我常常为这种声音所诱惑,总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驻足在这种响声面前。然而,我从未辨清过这种响声是来自那些植物,还是来自秋风。

有三三两两的男女从我身边经过,我见他们一个一个正将手中撑开的伞收起。那个没带雨具的中年汉子全身湿透了,他气喘吁吁跑过来,嘟嘟囔囔埋怨道:“妈妈的,明明气象预报没有雨,出鬼了,这神经天气。”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与我不在同一个时空中,这才知道雨已停住?在七点三十五分之后的这段江堤上,当我回首望去,视野中的物像在雨中迷蒙,我的疑惑也顿时变成惊愕:这场雨,并没停住,仍然在距离我十几米之外的天地之间弥漫着,而且雨势要比先前还要大一些。而我脚下的路面是干燥的,没有一丝雨水渗流过的迹象。刚才我的那个“雨停住”的“发现”是一个错误,我并没辨认出这场雨和我之间的关系:七点三十五分之后的我,走出了雨云密布的那片天空,不在这场秋雨中。

这时我注意到,刚才我经过的那片天空,云,高高低低的,有好几层,呈不规则的形状,是青黑色的,面积虽然足够大,却不浓厚如墨,此时,它们正由北向南,在缓慢地向江南方向移动。

这即将横越河流、抵达对岸的云,没有追赶过来,就要离开江北岸地,似乎要将更多、更大的雨,下在江南乡村的大地上。

也许那个中年人也看清了这一点,他此刻已平心静气,在离我不远处的那个石墩旁,停下脚步、蹲下身去,眯缝着眼睛,正在收拾那根鱼线缠绕的碳素鱼竿。看来这个垂钓者,并不甘心因为一场雨的来去,而放弃自己的任务。先前那几位从我身旁走过去的晨练者,应该是“晴带雨伞,饱带干粮”的人。他们当中,有一个穿碎花裙裤的女人,我应该是认识的。在今年夏天,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见她天天起早来到江边,站在离我们的码头不远的堤岸上,面对浑黄且又湍急的江水,每天都反复地唱着同一支歌曲《浏阳河》。她的嗓音嘹亮,很远都能听到,但吐字总是带着与我们这个城市相邻的枞阳县的浓重口音,将湖南民歌《浏阳河》唱成了安徽枞阳版。说是认识她,但我和她没搭过话,因为我一直起床较早,在江边散步时,常常与她照面。这不,刚才她从我身边经过时,还朝我笑了笑。

这会儿,他们远去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却仍然能看清他们手中的伞,并且,还能看清那把伞随着他们前行的步伐——在他或她身体的一侧,来回地摇晃。那个中年人也整理好他的渔具,与我客气地点了点头,转身向他逃离的那个垂钓之处走去……

河流鲜艳

有很长时间,我对“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样的描述耿耿于怀,尽管早已知道那是出自于白居易的著名诗篇《忆江南》。而我视野中的这一江流水,自然不是唐人回忆中的那条河流的流水,它不会因为姹紫嫣红的春天到来,而绿得湛蓝。

我居住的城市在长江下游左岸,我工作的地点在156.5公里长江安庆辖区的航道上,多少年了,寒来暑往的现实中,我从未看见过这条河流为了季节的轮回,而去改变原本属于自己的那种颜色。如果要说有所改变,那也是河流面对季节的呼唤,有了与原来颜色深浅不同的颜色而已。即使冬季枯水期,河流虽然要比原先清澈许多,但颜色基调也还是黄色的。如果时值春季,河流会由于桃花汛的来临,随着流水中挟沙量的增大,便会由浅黄色渐渐地变成土黄。在洪水期的夏天,这条亚细亚最漫长的河流,肆无忌惮地将白色的水沫线狂怒地推向岸边,已是那种“泥沙俱下”——透露出暗红色光亮的棕黄之色,在天光的映照下,一江的汹涌,翻滚着泥沙,绝然地向东流去。在任何时间之中,这条河流给我的印象依然如此:浑黄,凌厉,逼人。

我们的船,就常年航行在这条泥沙翻滚的河流上。在甲板上,我看到的那两只鸟,从天空高处,一前一后,斜线地冲向江面。那两只鸟,尾翼是黑色的,翅膀却是白色的,和天空中飘浮的白云一样白。其时,正是午后,阳光炽烈,而河流的反光柔和,在两只鸟儿飞离水面的瞬间,将先飞起的那一只鸟儿叼起的一条小鱼,映照得鳞光闪闪;而另外的一只鸟儿,什么也没叼着,它叫声急切地追逐在那只鸟儿的身后。

现在,那两只鸟儿飞去的距离已足够远,只是缓缓移动在天幕的两个白点,最后似乎是完全融化在天空中了,我也因此在抬头眺望那两只鸟的同时,看见了两种不同的天空——有两只鸟儿飞翔的天空,和根本没有鸟儿飞翔的天空。我在想,当我走在陆地上,望见的不是那两只鸟,而是翩翩起舞在田野间的蝴蝶,我还能看见两种不一样的天空吗?

回过神来,将目光收住,低下头去看,我才觉察到,刚才的一个大浪头打在了甲板上,溅湿了我的鞋子和衣服,并有一些江水钻进布的纹理中,似乎要将那种浑浊的黄色注入我的体肤。我感到了江水在身体内部的涌动……

在我眼里,这条河流也和天空一样:泥沙翻滚的河流与清澈见底的河流,同样可以认定是两种不同的河流,而我却要经常在这两种河流上出现。涨水的季节,航道船为了寻找洪水冲走的航标、浮鼓,有时会驶向长江支流,比如位于长江贵池南港水道的秋浦河。过了河口,那条支流的河水,会随着岸线蜿蜒南去的纵深,越来越清澈。如果河段某处坡岸的地势陡峭、植物足够茂盛,水的流淌就有了白居易《忆江南》中的那种“绿如蓝”。还记得,春天里,总有这样的一些细节在秋浦河的流水中波动:风吹过,生长在堤坡上的野蔷薇,会将开败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河面上,我不知道它们是来自一枝野蔷薇的花瓣,还是两枝以上蔷薇花的花瓣?这些花瓣与先前落下的那几片树叶,仿佛相互是认识的,流淌的波澜中,粉红色的花瓣与青黄的树叶,已经簇拥在一起,甚是鲜艳。有时,我会这样想,这些植物的花与叶,会顺流而下,出现在那条泥沙翻滚的河流中吗?

这实在是一个傻子才会提出并能够回答的问题。不同的时间,在两种河流上出现的,只能是有工作目标的那个我,而那些飘泊在秋浦河上的植物,包括那些蔷薇花的花瓣,不同于被洪水冲走的航标,没有人会去关心它们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在那条泥沙翻滚的河流上,也许于不经意间,我会想起那些花瓣,却不可能为这样的“想起”,而去寻找它们。具体意义上的寻找,只在夜晚的睡梦中,在睡梦醒来后——我对梦中曾经出现的事物的追忆。而这样的追忆,虽然没有色彩,却鲜明得有如虚幻,那一定是我对某个具体事物——比如,飘泊在水面上的那些花瓣,不甘心它们在我梦醒之时已经模糊,必须用追忆的这种方式,或许才能找到。我在心里,常常讥讽自己,你真是那个白天也会做梦的傻子。

船在风浪中剧烈地颠簸,甲板倾斜、甲板高处的桅杆倾斜、桅杆上方的天空倾斜、船上所有的设备都倾斜着,但这倾斜着的事物之中,却不包括我自己,我会在这种倾斜到来之时,自觉或不自觉地将站立的身体调整到——怎样才能做到在倾斜着的甲板上站稳住。这就和我走在大地上一样,走上陡坡或走下陡坡的时候,我会找到身体如何垂直于地面的那种行走姿势。因此,我也有了理由去安慰并鼓励自己,我不是那个傻子。

寒露节气来到有好些天了,船过长江宁安城际铁路大桥桥区水域,甲板上方的天空豁然开阔起来,已不是城市之中那个被建筑物分割的天空了。我看见,南岸田野上的棉花还没摘完,一层薄薄的晨霜打在了棉花枝杈的梢头上;远处那棵粗壮高大的五角枫,首先经受不住冷空气的到来,全部树叶,已为昨夜那场突兀而来的东北风刮成夺目的红色;而河流依然保持着泥沙的颜色,只不过相对浅淡了一些,在冬天还没到来之前,会和我同时向今年的最后一个秋天走去……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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