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作

2015-05-30 12:44潘侨宁
安徽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县局老婆校长

潘侨宁

老付在副校长的位置一窝就是十二年,直把一头的黑发都窝没了。而且没得怪,人家只秃头顶,而他脑袋中间像修了一条四车道的国道路,宽阔锃亮,通向后脑勺。调皮的学生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付秃”,他也知道,但他不知道是谁取的,何时取的。学生走了一茬又一茬,而这个外号没变,是一届又一届的传了下来。有时老付听学生低声窃笑地叫“付秃”,便装着没听见,只要不是直呼他,老付都一笑而过。老付是个很精细的人,对自己的外表也是挺讲究的。每天早上到校前,老付都要对着镜子把他那不多的头发侍弄半天,来一个标准的地方支持中央。

闲暇时,老婆抚摸着老付光光的脑袋叹息:老付啊老付,你把头发都熬没了,也没熬到个正职,都十二年了,把一个娘肚子里的小娃都熬得上初中啦。这句话说得老付心里很酸,也很有感慨,十二年倒真是把自己儿子从小学熬到大学了,他提副校长时儿子才一年级,现在上大一了。老婆叹息了一番,总要再加一番评论,那评论已经是老生常谈。一是老付的姓不好,付校长说白了就是副校长,人家郑校长的姓多好,郑校长就是正校长啊;二是老付没有官相,虽生个大个子,可走路四肢拉不开,缩手缩脚的,一看就做不了大事,那像郑校长,个子虽不高,可走起路来四肢狠劲地甩出去,把个蛤蟆肚也挺出很远,那才叫当官的气派。老婆说这些话,老付只是笑笑,也不责怪老婆,想想老婆跟了自己也不易啊。老婆没工作,每天在超市站店补贴家用,一天站下来,腿都站肿了,一个月也只能挣个五六百块。那比得上郑校长的老婆,每天到校花一个小时收发一下报纸,一个月下来也有六百多。唉!

机会来了,学校要和另一所学校合并成一个大的中心初中,合并后要大兴土木,大搞建筑。原来两个学校的楼房也才做没几年,都不用了。两校的老师都骂:这世道真他妈邪门了,现在的领导特钟意拆房建房,恨不得把去年做好的房子今年炸掉重建。殊不知,领导捞油水就在这一拆一建里。新中心初中的一把手真是一个肥缺啊,原来两所学校的中层以上干部都有机会参与竞争,但机会就不一定均等了,这老付心里明白。很多人都在走关系了,老付也在走,如果不走的话,怕是连副校长的职位也保不了。老付虽说不太希罕副校长这个职位,可真要是没了,自己也没面子的,也挺失落的,何况老付也自认为一直干得不错。老付找了在县城的熟人,一个干了差不多大半辈子民政局副局长的亲哥哥,方方面面打理了一下,花去了四五千。对于一把手的位置,老付想都不敢想,比比老郑,自己差一大截子,老郑原来就是正职,罩在老付的头上,老郑的妹夫是县里的副县长,也罩在老付的哥哥头上,上一次提正职,老付就输给了老郑。老付还听说老郑为争新中心初中一把手的位子,已经花去二三万了,此话虽是听说,但无风不起浪,肯定有点原因的。由两校成立的合并领导小组,老郑也是正组长。老郑的感觉是非常的好,似乎一切都证明老郑就是一把手了。

到了八月中旬,新学期即将开学,新中心初中的领导班子即将宣布的时候,老付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老同学凌总打来的,说要约老付聚聚,给老付一个惊喜。

凌总叫凌朝贵,老付叫付道安,凌总和老付是一个村的。按时下的话说,他俩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也可说是从小卵蛋拖痰灰在一起长大的。小时候的凌朝贵特顽皮,干坏事很多时候都栽到付道安身上。付道安人挺憨的,替凌朝贵背了黑锅也不懂得去辩解。凌朝贵初中没毕业就出外混世了,没曾想这家伙几年后就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在沿海某城市一阵儿搞建筑,一阵儿搞拆迁,说白了就是当包工头,称谓也由凌朝贵变成了凌总。凌总每次回家要约上些人聚聚,每次都要叫上老付,老付心里挺感动的,想凌总这个老同学还挺念情的。这次说给老付一个惊喜,老付猜不出什么,也不去想了。

当晚,老付去了凌总约定的酒店,在酒店的门口就看到凌总的那辆车,那辆车头上立着一个圆圈里有三根叉标牌的轿车,凌总曾告诉老付,这车叫奔驰,德国货,全县没几辆的。老付上了二楼,推开包厢门,本以为一大桌人,却只见凌总和他那膀大腰圆的司机,老付和凌总打个招呼,说:人都没来啊!凌总笑:都来了。笑得老付很诧异,凌总挤着那对小眼睛说:吃惊吧,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你不想一辈子只干副职吧,我要成为搭救你的贵人,我要叫你成为新中心初中的一把。老付摇了摇头坐下来。凌总说:你不信,这里面的事我都知道的,老郑花了近三万块,那边的老朱也花了二万多,你大概只花了五千左右,是不。这话说得老付心里一惊。凌总继续说:县里的初步意见是老郑一把手,老朱当书记,你还是当副职,不过一切还没正式成文。我这次回来,是专门来帮你的,谁叫你小时候帮我背了那么多黑锅。说完凌总拍拍老付的背。老付对凌总说:你不要说笑了吧,人家的妹夫可是副县长呢。凌总哈哈笑:副县长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把事办成主要靠什么?见老付不知如何回答。凌总说:运作!边说边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我这次就是来帮你运作的,你放心,不让你花一分钱,到时你不要忘了我就行,不成的话,这次算我帮你背黑锅好吧。

当晚,老付酒喝到八分醉回家,昏昏沉沉睡到半夜醒来,回想起凌总的话,人便清醒得如同白昼,身边的老婆正轻轻地打酣。老付想起最后一次帮凌总背黑锅的事,那已不是小时候了,应该是上初二了。凌朝贵弄了手抄本《少女之心》在班上传看,当时,那可是本绝顶的黄书。手抄本从男生圈子传到女生圈子,常常是老师在堂上上课,女生在下面面红耳赤的看。这事不知是谁泄漏了出去,一天早读,老校长连同班主任还有几位老师出现在课堂,把住了前后门和窗口,老校长让学生全部站起来,搜查黄书。手抄本正在凌朝贵的抽屉里,凌朝贵在站起时,顺手将手抄本塞进付道安的抽屉里,这一切付道安也看到了,但付道安站在那里人像傻了一般。最后手抄本当然在付道安的抽屉里查到了,老校长领着付道安走出教室到办公室,付道安感觉自己如同田野里站立的稻草人一样,毫无知觉,随风飘荡,飘到了办公室。老校长盘问,付道安只是一个劲的掉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校长知道手抄本不是付道安带来的,递话给付道安,让他说出真相,可付道安死活不开口。老校长火了:再不说话,把你开除掉。这话一出,付道安那大大的身架像散了似的,就要瘫到在地。这时门咚的一声开了,凌朝贵冲进了办公室,说:书是我的,是我扔在他抽屉里的。说完,不等老校长光火,凌朝贵又冲出了办公室,回到教室拿出书包,等老校长他们赶来,凌朝贵已扬长而去,给了老校长一个不紧不慢的背影。凌朝贵再也没回到过学校,不过凌朝贵找过付道安,向付道安解释,说当初把书塞进付道安的抽屉里,是因为付道安成绩好,老师不会对他怎样的,哪知校长这老东西如此较真。随后,老付又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往事,脑子里的影像如走马灯一样,老付就这样睁着眼睛到天亮。

虽然晚上没怎么睡,但老付早上到校时,看上去精神很好,在校门口,正遇上郑校长。郑校长老远就同老付打招呼,老付也热情的答应,但心里虚虚的,有点像偷了人家东西的感觉。到了学校,老郑以合并组组长的身份主持工作,分配老付登记课桌椅凳,老付同双方学校的几个中层干部忙碌了起来。在忙碌的过程中,老付还偷偷留意了下老郑,发现老郑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神气十足的指挥着所有的人。晚上回家后,老付想这个凌总到底是开玩笑还是什么的,想打个电话问问,又觉得自己是否太急切了些。心里有事,老付的举止也有点失常,从房间里出去又进来的把纱门开关了几次,连老婆都看出来了,说,今晚你怎么了,从房间里进进出出,把蚊子都放进来了。老付张开嘴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睡在床上,心里烦躁,老付又过了一个似睡非睡的一晚。

第二天一天老郑还没什么变化,但到了傍晚老郑有点变了,几个在外做家教的老师从学校搬走了一些破旧的课桌椅凳,没有通过老郑,是对方学校总务老王答应的。老郑大骂老王,还借此骂分管课桌椅这一块的领导,老付知道,老郑是指桑骂槐的骂他。一般情况下,老郑对这些事是懒得管的。晚上回家,老付像猫抓心一样,时不时地把手机拿出来看看弄弄,到了夜里十一点左右,手机响了,躺在床上老付拿起手机一看,是凌总。这时老婆已经睡了,老付赶忙拿着手机出了房间,到了客厅。听到手机里面凌总在笑,说,你的事情运作的有点眉目了,考核组已经把你也列为正校长的考核对象了,我这个老同学够义气吧!老付在电话里只是一个劲的说谢谢。谢个鸟!凌总说,谁叫我俩是老同学呢!谁叫那时你老给我背黑锅呢!好啦好啦!不要对外说,老婆也不能说,要装着和平时一样,这个我可能啰嗦了,你的性子稳,比我好多了,又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老付忙说,凌总这么晚了,还在为我的事操心。凌总说,晚,我还在“天上人间”呐,你的局座在另一个包房里,你信吗?哈哈!凌总说完就挂了手机。“天上人间”是县城最高档的洗浴中心,那里的小姐可都是一流的。

老付接完手机,便回到床上,心里有点紧张、有点兴奋,又睡不着了。也许是受到“天上人间”那些美艳小姐的意淫,老付的身体也躁动起来,贴近老婆,把手伸入老婆的前胸捏了几下,可老婆只嗯嗯了两声,翻了一下身子,没有睁开眼睛。老婆站了一天的超市,也太累了。老付这样想时,一下泄了气,没了兴趣,只是静静的睁着眼睛躺着。

早晨在校门口,老付又遇上了老郑。这次老郑没有老远就打招呼,而是老付先打的招呼,老郑嘴里应着,眼睛却看着别处,脚步子迈得急。老付心里暗自笑笑,但面子上也不能表现什么。到了学校,老郑召集两校合并组的成员开了一个晨会,安排了一下今天的工作,又说下午县教育局人监科要来人考察,希望各位配合一下他们的工作,还有晚上大家都去镇上的和谐山庄去陪陪县里的领导。老郑说到这里,温和的笑了笑,说这么个大热天,大家都辛苦了,晚上大家在和谐山庄就好好放松一下,和谐一下,喝个畅快!老付感到老郑笑的有点夸张。

下午两点多钟,县局领导来了,不单是人监科的人,除了一把手叶局长,教育局的三个副局长都来了,主要是考察领导班子。人监科张科长带领手下召集两校部分老师谈话,教育局三个副局长召集两个学校中层以上领导谈话。虽然接受谈话的人都心事重重的,可在脸上却都摆出无所谓样子。两校中层以上领导的谈话室设在办公楼的最高层四楼最边上的一个办公室,四楼的铁门被局办公室主任把守着,只能一个个的上楼再进入办公室。第一个自然是老郑,第二个是对方学校的老朱。第三个叫了老付,老付心里虽然有点紧张,但精神上还是很振奋的,迈着长腿上了四楼,进了办公室。三个副局长平时经常相见,但今天的气氛不一样,很严肃。谈话由分管人事的陶局长主持,也是局里的二把手。陶局长先表扬了付校长,说付校长工作勤奋,为人真诚,凡事以大局为重,很多学校的主副职经常相互倾轧,而付校长做了这么多年副职没有一点怨言,真是个好同志呀。陶局长的这一席话说得付校长心里有点酸。陶局长接下来说,教育资源优化,两校合并了,问付校长对两校合并后的领导机构有什么建议和想法,特别是领头人安排上的想法。多年的行政经验,让老付已经在上楼之前就想好回答了,老付说了老郑老朱还有两校其他几位副职都有能力把合并后的学校搞好,独独没有说自己。陶局长问老付怎么不说说自己。老付笑说自己的能力只配做个副职。旁边的吴局长插话,说老付你也太谦虚了,现在已经不时兴这种风格了,有能力的有机会就要上,这次局里已经把你列为主持工作的考察对象了。陶局长点点头,神情严肃问老付如果主持工作,有什么设想。老付知道这个时候再谦虚已经是做作了,便直了直身子,说起如果自己主持工作的子丑寅卯来。毋庸置疑,老付这些年对学校管理工作还是有经验的,说得头头是道。几位副局长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记着什么。老付讲完后,陶局长说,作为组织纪律,不要把谈话内容向外传,我这是多言了,老付我是信得过的。还有作为主持工作的考察对象和组织的最后决定还是有区别的,希望老付能理解。老付当即表态,服从组织的安排。

晚上,老郑留县局考察组人员去和谐山庄吃饭。这些局领导们都精得似猴子,谁愿意在这种敏感时期留下来吃这个饭,个个推托有事,一溜烟地乘车离开了。去酒店吃饭的是两校中层以上的干部,人也不少,满满两桌子。老郑点的菜比平时丰富,上的酒也比平时高档,可这时节大家都有心事,酒喝得自然不畅,不多时,就走的走溜的溜了。老付也找个理由早早的回了家。

接下来几天,一切风平浪静,老郑还是两校合并组的组长,老付还是组员,两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见面时,还是打打招呼、说说话,只是说话时两人脸上都有点僵僵的。老付心里有点嘀咕,自己本来只是安心做个副职,这凌总掺在里面一搅和,怕到头来自己做不上一把手的宝座,还得罪了人,那真是鱼没吃到,还弄得一身腥。这样一想,老付打心里厌烦起凌总了,那老郑老朱本来就是正职,他两人争一把手名正言顺,自己趟这个浑水干吗呢,何况这种举动也不适合自己的本性。老付感叹,这次可能又给凌朝贵这小子给害了。

8月24日,很多学校都在召开开学会了,而合并的中心初中的领导班子还没确定。早上,老付在去学校的路上,接到县局陶局长的电话,让老付在九点钟之前准时到县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没说什么事。老付心里七上八下,打个电话给凌总,无人接听。老付猜测,凌总可能还在睡觉。老付想不去学校,直接去县城。还是得给老郑打个电话说,无论怎么着人家还是组长。老付拨了老郑的号码,老郑接了电话,电话里面很嘈杂。老付说要到县里有事,上午不到学校了。老郑嗯了几声,说自己也在外面。随后挂了电话。

老付赶到县局时,看到老郑老朱也在陶局长办公室,老付同他们笑了笑,笑得都有点尴尬。时间已经快九点了,陶副局长传达了这次召集他们三人到县局的目的。说县委县政府对这次合并后新中心初中的领导班子非常重视,在上次县局考察的基础上,这次又进行更高层次的考察,等会儿县委县政府都要派人来,你们就在这儿安心等一下。

一等等了四十多分钟,这段时间里除了陶局有事没事的找点话头,三人都无话,都在翻看着报纸,其实报纸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三人都在设想如何回答领导们的问话,看报纸只能算是个由头。快十点时,教育局一把手叶局长腆着个大肚子进来了,说,把大家等急了,几个部门的人聚到一起不容易呀,县领导们都日理万机呀!随后,叶一把说考察地点就设在他的办公室。第一个去接受考察的自然是老郑。

二三十分钟后,老郑出来了,同老朱老付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有事先回学校了。老郑走得很急,好像身后有人在撵他似的。老朱进去过了二十多分钟,也出来了,老朱同老付打了个招呼,也先走了。轮到老付了,老付进了叶一把的办公室坐定,叶一把向考察组介绍了老付,又给老付介绍了考察组的成员,县委刘副书记,分管教育的张副县长,组织部李副部长和干部科的小王。老付从座位上站起来忙不迭地向各位领导点头打招呼。真的像陶局长说的是更高层次的考察,老付除了和分管教育的张县长面熟外,其他人都不认识,刘副书记也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老付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考察由叶一把主持,叶一把问的问题和那天县局考察组问的类似,老付答的也差不多,只是老付对自己不满意,觉得可能紧张了,有点断断续续。考察结束时,叶一把也说了那天陶局长说的话,要求老付遵守组织纪律,不要把谈话内容向外传,还有要服从组织的最后决定。老付答,严守组织纪律,服从组织安排。老付答的很响亮,把考察组的人都逗笑了。

在县局里老付是关了手机的,这是陶局长的要求。出了县局后,老付开了手机,手机有未接电话,一看是凌总的,老付忙打了过去问,凌总,有什么事。凌总说,是你有什么事,你先打我的,那么早打电话,差点把我吵醒。老付这才记起是自己先打了电话,凌总没有接听。老付在电话里把刚才的事说了说,并说自己的事害老同学花费不少,不好意思,而自己对做一把手的欲望并不那么强烈。那边的凌总说,你打退堂鼓了,我都没打退堂鼓,我全心全意的帮你,你自己还打退堂鼓。说得老付没了声响。凌总继续说,你的事是有点周折,我找了县里的一把手,你的对手里老朱不在话下了,主要是老郑,他那个副县长妹夫跳得厉害,我不是说过吗,事情主要靠运作,我在外面遇到过多少事,还没有我凌朝贵摆不平的,你难道还信不过我这个老同学。本来老付想埋怨凌总几句的,结果还被凌总说得心服口服,忙不迭的说不能要凌总花费,花费了多少自己出。凌总说,谁要你出了,我不是说了老同学帮忙吗,你好好地安心工作,需要你出面的机会是有的。

老付想自己这么大的事还没有同哥哥商量商量,便拨了哥哥的手机。哥哥在单位正忙,自己的事一句二句也说不清楚,在电话里老付只说了有事同哥哥商量,哥哥让老付中午下班后到家里说。老付在街心公园转悠了一会儿,看看到了哥哥下班时间,便向哥哥住的小区走去。

到了哥哥家,哥同嫂子正在厨房噼里啪啦的烧菜,老付同哥嫂打了一个招呼。哥哥让老付倒水泡茶自取。菜端上桌后,哥拿来酒和杯子,让老付自斟自饮。县里正在搞禁酒令,哥下午还要上班,是不会喝酒的。要在以往,老付会自己喝一点的,下面也不存在什么禁酒不禁酒的,但老付把酒杯拿走了。老付生性低调,下午去学校,这种情景带着酒味,不就太张扬了吗。看老付撤走了酒杯,哥停下手中的筷子,问老付有什么事。老付零零碎碎地把自己的事说了一遍,嫂子也停了筷子倾听。哥停了半晌说,你这是骑虎难下了,不过,你这个同学凌总在县里传得是很神的,说他是亿万富翁。老付没有作声。哥哥说,你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当不上一把手,又得罪了老郑,也不用担心,哥到时会找老郑的妹夫帮你与老郑沟通沟通。老付点了点头。

下午,老付到了学校,继续做自己的事。老付感到学校里的气氛有变,老付向组长老郑汇报工作时,老郑眼看着别处,脸色不是僵而是板硬板硬的。与此同时,那些两校的中层干部对自己一下敬重起来,老付负责两校合并的后勤这一块,具体就是负责两校财产的合并,登记课桌椅凳办公设备等等。老付原来也要亲自点数登记表格的,可这天下午的所有事都被组内人员抢着做了,老付无事可做,一个人在办公室内发呆。本校的总务主任徐痞子悄悄进来,对老付说,付校长要高升了,可不要忘了你的老部下兄弟我哟。老付笑笑,上面在走走形势,考察我只是充个数而已!

下午五点钟,学校里工作结束了,老付回到家里,做好了饭菜,边看电视边等老婆下班。正看得入神时,身后嘿的一声,惊得老付一跳,原来老婆回来了。老婆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吧。老付笑,没有什么呀。今天我在店里,碰着几个人问我说你要当一把手了,我说我都不知道呢,他们说我故意瞒着的,还说是你老同学帮的忙。老婆看着老付说。别听那些人鬼扯,事是有这回事,但结果八字还没见一撇。老付嘴上说着,心里在想,这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吃了晚饭,洗过澡,房间里开了空调,两人在床上相偎着看电视。要是平常,白天上班劳累的老婆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今天可不,老婆很兴奋。要老付说一下当校长的事,老付大概地说了,强调自己能不能当到现在真没有把握。老婆已经在替老付设想了,老付做上校长,一定要给自己在学校谋个事做,不能再去站那个累人的超市了,还有,做了校长应酬多,不能在外与女人鬼混。说得老付又好气又好笑,用手掐了下老婆,老婆反过来掐老付,掐着掐着,两人掐在了一起,做起荒废多日的夫妻之间的功课。一切风平浪静后,老婆枕着老付的胳膊睡着了,匀长地呼吸着。看着睡着了的老婆,老付心里很是怜爱。老婆是个天真简单的女人,虽然不能给自己分担多少忧,但她灿烂阳光的生活态度,正是老付所喜欢的。

接下来几天是最难熬的,学校里各位中层干部和领导们都各怀心事,等着合并后一把手的宣布。25号过去,26号过去,各种谣言都有,有传老郑的,老朱的,老付的,还有传从外校调人来做校长的。老付观察着老郑老朱,虽然他俩每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到学校做份内的工作,面子上是淡淡的,一切风平浪静的,但内里肯定像猫抓心一般的躁动不安,他俩一定也这样观察着自己。想到这些后,老付觉得这世界很好笑,想起了一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老付还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那年老付参加中考,考前老付的爹带着老付去祖坟上送饭。不能叫老付,该叫小付。小付不解,小付的爹解释考试是考学生也是考祖宗,下面的祖宗也在争,送饭给祖宗,就是给祖宗打气,让自己祖宗在阴曹地府阎罗王面前争名利。现在,他们三个每天到校,鱼不动虾不跳的,其实他们的祖宗在县里出紧力呢。这样想来那老郑的妹夫是老郑的祖宗,凌总也是自己的祖宗了,老付觉得吃亏了。这比喻不合适,应该说鬼,他和老郑老朱都有鬼在县里出紧力,这样一想,老付的心里也笑了一下。

27号到了,老付早上到校,发觉老郑的情绪变得很好,与自己打招呼时还笑了一笑,笑得很有意味。老付心里一怔,难道县里定了,老郑是一把了。不一会儿,老婆打来电话,焦急地说,县里定了老郑是一把了,很多人在传,老郑一把,老朱是书记,你还是个老位子。老付有点恼,对老婆说,姑奶奶,不要管闲事了,用心站好你的超市吧。老付的声音不高,但是那种咬着牙说的。老付觉得几天来巴结自己的中层干部也有点异样,虽然面子上还是和以往那样,但觉得那些笑容里有同情的味道。县里决定了也要通知开会宣布呀,直到下午五点还没有一点消息。老付想打凌总的手机问问,但终究没有打,心里特怪罪这个多事的老同学。到了这个程度,哪个做一把手,老付都没意见了,只希望上面早一点宣布,这日子太他妈的难熬了。

28号早上,老付到了学校,发现老郑老朱都不在,心里想,两人是到县局接受任命了,看来事情已成定局,也好,老付心里已经坦然了,只是昨晚心烦整宿没睡好,人打不起精神。快到十点时,自己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凌总,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凌总肯定是向自己解释原因的,不要他解释也不责怪他了,人家本意是帮自己的。老付按了接听键,凌总的声音惊乍乍的响起,接电话怎么这么慢,县委昨晚才定下你是一把手。我。老付诧异。就是你,老同学我做事怎么样,说到做到,你知道这里面的周折吗,昨天局里报上去的是老郑,到了县委才改为你的。好了,这都是废话了,没有通知你吧,那你不要说出去,注意纪律。那边凌总挂了手机,这边老付才缓过神来,老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里面静默了几分钟,然后精神抖擞的走出来。这时手机又响了,是叶一把,老付赶紧按了接听键说,叶局长好。好,付校长你也好呀,你马上到县局来,我要给你加担子了。叶局长一说完,老付赶紧说,我马上到,谢谢领导的栽培。

老付突然有了一种主人翁的姿态,走前向各位中层领导们简短地交代了一下工作,这方面他还不是很习惯,那些中层干部们也挺诧异。老付赶到县局,老郑老朱已经在了,老付向他俩打个招呼,相互笑了笑。结果已经出来,老付感觉大家今天都笑得真诚而坦然,这也是成熟男人的标志,大丈夫能屈能伸。叶一把宣读了任命书,老郑任新合并中心初中的书记,老朱任督导,老付任校长也就是法人代表。任命书宣读结束,叶一把让被任命人表态。老郑老朱表示服从组织安排,全力支持学校工作。支持学校工作也就是支持老付的工作。老付的表态长一些,大意是:感谢领导的重用,全力把新中心初中的工作做好,希望得到两位老校长的扶持和帮助。县局办王主任拿出个相机,拍了张相片。三人的手握在一起,老付居中,老郑居左,老朱居右,这张温馨的新中心初中领导班子相片,很快就会出现在县局的网站上。

接下来的几天是老付最忙的,与县局协调新的中层领导班子,原来两校的副校长合起来五人,老付挪正,一人调走,后又从原教导主任中提了一个副校长,这是叶一把安排的,新中心初中有四个副校长,两校原中层干部合并后还是中层干部,只是主任有的一正一副,有的一正二副,新中心初中的中层以上干部有近二十人。老付向老师们解释,人家也没有犯错误,总不能把他的干部下了,中层以上干部多是历史原因。领导班子定下来,接着召开教师会,组织开学工作。到9月1日,这个全国学生新学期上课的第一天,新的中心初中也如期开学了,县里几套班子到下面来检查开学工作,第一站就是新合并的中心初中,往年老付只是走在陪同检查队伍的中间,今年走在前列,头上梳着整齐的地方支持中央的发型。

新中心初中各项工作一进入正轨,老付就想着改变学校面貌了,也就是建设,第一项工程是把学校一栋建成不到两年的教学楼内外墙粉刷一下,这项工程是由老郑弟弟的工程队承包的。第二项工程是学校的水泥路,这项工程是由老朱妹夫的工程队做的。这两项工程是上面指定的,老付心里明白,老郑老朱在竞争校长时的花费总得通过一种方式来补偿,总不能让私人吃亏了。而老付自己竞选校长也就是凌总的花费呢,老付问过凌总,凌总不说,但肯定超过老郑老付多了。机会很快来了,学校准备建一栋综合楼,总投资一百五十万,凌总要求承建。从上面到下面,没有人作梗,各级领导都配合得非常默契,凌总如意地拿到了工程。

五年后,中心初中已经大变了样,有高大雄伟的学校大门,有标准的四百米塑胶跑道,有能容纳几千人的看台,有楼顶呈半球形的科技楼,有喷泉花坛,还有宽畅明亮的食堂。这一切得感谢政府对教育的大力投入,也得感谢凌总的工程队,虽然这些工程合同上是这个公司那个公司承包的,其实真正的承包人只有一个,就是凌总。这五年老付也大变了样,变胖了,头顶的头发更少了,那条从前额直通后脑勺国道路上已经没有一根头发了,锃光瓦亮。老付的老婆摸着老付的光头说,这叫路通了,好运到了。老付的老婆早已不在超市站店了,也进了学校与老郑的老婆一起搞收发,学校给两个人每人一份工资。老付的儿子在市里刚参加工作,老付就给他买了房买了车,老付在县里也有房,在镇上还有一套门面房,日子过得特小康。只是老付走路还和以前一样,四肢拉不开、缩手缩脚。老付的老婆说,老付这生相就是一个穿钉鞋拄拐棍的人,做事稳重踏实,你看把学校搞的多好。这话说得不假,中心初中各项工作都井井有条,有板有眼,位于同类学校的前列,深得领导和群众的欢心。

近来老付也有烦恼,五年任期满了,要换届了。县局已经换了,由“叶一把”变成了“束一把”了。束一把在换届会议上说,年龄大的人要让年轻人,给年轻人以锻炼的机会。老付想自己干的很好,年龄也不大,再干一届应该没问题。再说退下来也没有位子安了,书记老郑占了,督导老朱占了。老付找凌总谈心,凌总劝老付,打开窗子说亮话,一辈子做不到正职什么也捞不到,谁都想当个正职,这么多副职在等正职的位置,照现在的形势,一把手也只能做一届。

凌总这样说,老付也没有信心了。听说手下的几个副职找了人在上面运作,五年前提的罗副校长最积极,老付打了个电话给县里已经退居二线的哥哥帮忙打听。过了一天,哥哥打来电话,说帮罗副校长在县里运作的人是他的老表,他老表是谁,就是你的老同学凌总。听到这话,老付呆了半天,从来没听凌总说他俩是老表呀。

责任编辑   李国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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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校长是怎么炼就的?
通信网络改造迁移方案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