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
文艺作品理应反映社会现实,这是创作中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近年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农村社会的生活形态发生了鲜明的变化。熟悉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为了追求好的教学资源和教育质量,农村孩子的家长往往不惜一切代价,纷纷集聚于县城为孩子陪读,最后形成了“老家空巢、老爸打工、老妈陪读,一家吃住在县城”的现实状况。应当说,汪蓬蓬的这篇《陪读记》就是这种社会现实状况的典型反映。当然,我关注这篇小说,重点并不在于社会形态的变化,而是在于社会形态变化之中的人的变化。
《陪读记》首先以一种女性主义的视角观照并塑造了新时代中的平民人物。小说的主角不是为谁陪读,而是谁来陪读。在一场“陪读”事件中,她的身份是一名农村妇女,也是一位装修工的老婆,更是一位孩子的母亲。她的岁数并不大,文化也不高,她对丈夫和孩子绝没有“贰心”。特别是对待自己的孩子,百般顺从,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是以孩子为中心的,围着孩子转,因为“什么事也没儿子的前途重要”。丈夫长年在外打工,老婆光慧的主要任务就是忙着在家里照顾孩子的学习和生活,又找了一份在服装厂剪线头的工作,同时在家里还养养鸡鸭和羊。她的生活忙碌而充实,儿子就是她的奔头。就是这样一位女性,你说她可怜可悲可叹都不合适,因为她在原来的农村生活中是自足而圆满的。然而,在光慧去陪读之后,环境发生变化,命运亦随之扭转。
小说写出了人的困境,表达出一种强烈的焦虑和不安。相较于农村生活的安定、舒适和有序,以及农村人自给自足的低成本生活方式,县城里的生活显得有些糟心。一到县城,困境这种气息就扑面而来,从租房到吃饭,哪一样都不让人省心,光慧不禁感慨“在城里吃喝太花钱了”。小说在对困境的表现上,采用了近乎于白描的手法,注重细节,不仅写出了人生困境,更是写足了人生困境。比如,在写到租房要交看房费时,光慧说“不看咋办”,并“从钱包里掏出十元钱递给中介”。在写到光慧上六楼看房时,强调平素只穿拖鞋的她特意穿了高跟鞋,结果“脚后跟已经被凉鞋带子磨破了皮,钻心的疼”。吃牛肉面时,“光慧掏出三十元钱,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找给她四块钱”。买大米时,“光慧拿了刚买鞋找的两块钱递给卖大米的”。在超市购物时,光慧说“这个太贵了,在外面我们凑合凑合吧,就用碗喝水漱口吧”。在县城这个特定的商业化环境中,光慧和装修工丈夫殷伟虽然齐心协力、并肩作战,仍然被钱逼至绝境,交完房租后殷伟说,“一万块只剩一千五了。这钱只够殷勤交学杂费和军训费了。”逛完超市,“一结账,两千元找了两块钱。光慧的钱包里只剩几百元了”。这些细节,如同秒针滴答的节律一般,扎在人的心坎上,一阵阵紧一阵阵痛。自己不工作,丈夫的收入也不稳定,光慧和她一家人的生活该如何为继,焦虑和不安的感觉如同潮水来袭,立刻击中读者心扉。
在平民的基调之下,小说还在困境之中展现了人物的生命力,延展了人物的宽度。与前文所述的这种物质困境相比,对光慧来说,更大的挑战来自于心灵困境。陪读生活开始以后,光慧平时虽然还是主要照顾孩子的生活,但是那种原先的农村生活不复存在,“原来只知忙累让人受不了,现在知道清闲没事干更是让人受不了”。于是,光慧开始去逛街逛超市,但是舍不得花钱;她被人诱惑去打麻将,却输了一百七;她被别人带去上网,又遭遇了网络性骚扰……光慧只能逗逗别人寄养的小狗、乌龟和鹦鹉,寻求一些慰藉。为了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学习条件,光慧前往班主任张老师家送礼,却没想到这位张老师竟然是一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意欲占她的便宜。这所有的一切,充满了人性的负能量,全都一股脑儿塞给了光慧。对于光慧这样一个顾家的好女人,似乎不太公平。不过事情有时就是有着两面性,光慧来到县城之后所产生的“生活空白”却促使她产生了的主动“填补”与“寻找”,这种“填补”与“寻找”本身就充满了生命气质。尽管遇人不淑,也不自暴自弃,而且通过自己的智慧,巧妙解决了与班主任张老师发生的纠葛。最终,光慧在广场舞项目上脱颖而出,并做了领舞,人生自此为自己真正“活”了一把。在这个过程当中,应该说光慧的陪读生活已经超越了农村生活,凸显了生命的意义与价值。正是人物通过环境的改变,发生了弧光式的个性转换,表现出了宽广的生命力。最重要的是,光慧的这种变化也感染到自己的丈夫,原本酒后产生误会的丈夫殷伟竟然幡然醒悟,送出一枝玫瑰给自己的老婆,这兴许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小说最后,光慧这样说道,“我现在有事做了,下午学舞,晚上跳舞,时间刷地就过去了,一点也不闷了,身上也轻快了。”在这里,光慧终于找到了自我,刷新了困境之中的平民存在感,而丈夫殷伟也做出了“我要对你实行爱情专属权”的私密宣示,有了真正的自我表达。在这对平民夫妻过往的生活中,这些是难以找寻的,是陪读生活将之激发了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陪读记》吻合了一个文艺创作的普遍规律:既要描写生活的艰辛与不易,又要给人带来温暖、欢乐和希望,小说里的陪读生活其实不是一种困境,而是一次平民重生的机遇。
《陪读记》的作者小说创作时间不长,创作中出现的一些问题还有待于商榷和探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语言密度过大,使得全篇人物的对话显得非常细碎,导致创作想象与阅读想象的双重匮乏。在描述人物的具体动作行为方面,语言跟得太紧太近,重视过程性描述,缺少经验性描述;另外一个问题是情节挖掘不够,刺痛感不明显。创作过于注重情节叙事,缺少心理表现,反而造成内心戏和外在戏的失调。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