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失乐园》中的夏娃从一个对男性依赖顺从的女人,逐渐成长为具有独立自我意识的新女性。文章从女性主义视角对《失乐园》中的夏娃进行分析和解读。通过探讨发现,夏娃的顺从和沉默反映了她对男权社会的屈从和认同;她对自由、知识和独立自我的追求,体现了她渴望摆脱父权社会“他者”的欲望和女性主体意识的萌芽和觉醒。
关键词:女性主义 《失乐园》 夏娃 认同 觉醒
一 引言
弥尔顿是英国17世纪伟大的诗人,他的代表作《失乐园》取材于《圣经·创世纪》,全文12卷,以史诗般磅礴的气势揭示了人的原罪与堕落。叛逆天使撒旦,因为反抗上帝的权威被打入地狱,却仍不悔改,负隅反抗,为复仇寻至伊甸园。亚当与夏娃受被撒旦附身的蛇的引诱,偷吃了上帝明令禁吃的分辨善恶的树上的果子。最终,撒旦及其同伙遭谴全变成了蛇,亚当与夏娃被逐出了伊甸园。该诗体现了诗人追求自由的崇高精神,是世界文学史、思想史上的一部极重要的作品。多年来,评论家们多围绕史诗的主角——撒旦,深层次剖析长诗的主题、语言、思想内容、清教主义和人文主义思想。而对诗中的另一重要人物——夏娃的研究比较少见。目前,能够找到的相关研究如下:孔宪倬在《独立的代价——试析〈失乐园〉中夏娃的双重人格》论述了夏娃作为女人和妻子的双重性格特征;牛亚敏和李杰在《论弥尔顿在〈失乐园〉中对待女性的态度》中,从女人一方面是魔鬼、一方面是天使的角度就诗人对待女性的态度进行了阐释;张潇萌在《〈失乐园〉中的夏娃形象分析》中,从人文主义的角度对《失乐园》中的夏娃形象进行了研究。而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对夏娃进行系统的分析和研究未曾触及。
女性主义源于西方的女权运动。女性主义认为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里,女性被孤立于男性霸权社会的边缘。法国女性主义的创始人西蒙·波伏娃认为女性是男权至上社会中的“他者”,是一种受支配的从属性别和受歧视的群体。《失乐园》中的夏娃最初是一个对天命顺从,对亚当依赖从属的女人。但为了追求自由、知识和独立自我,她不惜与上帝决裂,私自偷吃禁果,最后和亚当双双被赶出伊甸园。在此,弥尔顿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有思想、有个性、有担当的新女性形象。夏娃从被动顺从到主动争取的角色转变,体现了她女性自我价值的感悟和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
二 女性对男权社会的认同
在《圣经·创世纪》中,夏娃是作为亚当的伴侣而出现的,她只是亚当的一部分,是他的附属品,所以要听从亚当的统治和支配。受这种性别等级的影响,男性成为了社会的主体,控制着社会的主流话语。由于长期受男权文化的渗透,女性也在自觉或不自觉中认同并接受了男权文化所规范的行为准则,充当着逆来顺受、被男性压迫的次要角色。
弥尔顿在《失乐园》中关于人类诞生的描述,同样以创世纪为原型展开。夏娃出现之前,亚当独自生活在乐园中。上帝慷慨地供应给乐园所有的一切。然而亚当却感到无限孤独和失落。他不满足于这种物质的享受,请求上帝赐予他一个伴侣。于是上帝用亚当的肋骨捏造成一个极美的女人:“现在我将带来你所喜欢的伴侶,形状象你,作你的助手,你的半身,会中你的心意,为你所喜爱的。”
夏娃只是上帝赐给亚当的女人,她的出现是为了取悦和帮助亚当,填补他的空虚。按照男性审美标准创造出来的夏娃,仅仅是成就男人幸福的工具。夏娃第一次出现时,和亚当手牵着手徜徉在伊甸园里。邪恶的撒旦瞬间被夏娃的俊秀美丽,和夫妻间的温柔缱绻所打动,甚至试图放弃引诱人类的企图:“她的服从,既含羞怯,又带骄矜,温情脉脉,欲顺故忤,欲爱还嗔,这样的态度,最受他的欢迎。”
据记载,弥尔顿的婚姻生活并不平坦。他的第一任妻子玛丽在婚后一个月就以到娘家省亲为由而一去不复返。妻子的乖戾任性和不理解让他心力交瘁和心灰意冷。为此,他写了著名的论离婚小册子,强调婚姻生活的心心相印和相濡以沫。《失乐园》中,弥尔顿用细腻的笔触反复描述了夏娃的温顺和体贴:“亚当讲述时,她独自津津有味地听着,比起天使来,她更愿意选择她的丈夫当讲解员。她宁愿向他探问一切,他总是插进一些诙谐话语,用夫妇的爱抚来讲解。”美丽纯情的夏娃符合了男权社会所制定的价值标准:温存、安静和顺从。作为一个被压迫的性别,她心甘情愿“作为‘第二性依附男性而存在”。她顺从了男性的意愿,丧失了女性的自我意识,甘愿沦为男性的“他者”:“啊,我是你的肉中之肉,为你,并从你而造,没有你,就没有目的,你是我的导引,我的头,你说的都正确。我的创作者和安排者啊,你所吩附的,我都依从,从不争辩。”
在男性话语控制之下,女性“无法反思追问,只有顺从沉默”。夏娃把亚当视为自己的主人和决策者,对亚当言听计从。她认为上帝是亚当的法律,而亚当是她的法律。当拉斐尔和亚当进行谈话时,夏娃是保持沉默的。她退坐在一旁,态度谦逊而悠闲。可见,在她的心里已经认同并接受了这种男尊女卑的性别秩序。她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亚当身上,完全依靠于他,尊重他的意见。她的生命因亚当而有意义地存在着:“同你谈话,我总是忘掉了时间……但没有你时,便觉得晨风不鲜。”
受等级森严的封建礼教的影响,夏娃自觉或不自觉中成为了父权统治下的“他者”,成为了“社会的二等公民”。正如西蒙·波伏娃所言:“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在以男权为主体的父权制文化下,夏娃认为自己所跟随的父权和坚守的道德是理所当然。她的这种唯命是从,反映了其自我主体意识的缺乏和对男权社会的认同。
三 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弥尔顿出生于17世纪,当时英国正处于动荡不安的时期。以男性为主导的父权制文化渗透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随着伊丽莎白登上王位,家庭的夫妻关系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妇女对自我价值和地位进行了重新定位,并开始争取自己的地位和尊严。反映了以父权制为主体的社会大背景下,女性的自我意识逐渐萌发和觉醒,并对其从属角色进行重新审视和反思。
偷吃禁果前,亚当和夏娃在晨光温柔的私语中醒来,在夜莺的歌声中相拥而眠。他们没有欲求,不懂得嫉妒,在乐园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真地享受着所谓的“至上”幸福。然而,乐园的和谐与美好因撒旦的出现而发生了改变。当撒旦偷偷潜入乐园,进入蛇体准备引诱人类之前,天使拉斐尔降临乐园,反复叮嘱不要品尝善恶树上的果子,否则将被逐出乐园,受到严厉的惩罚,因为那是“顺从和忠信的标志”。在此,上帝是以父权统治下封建专制者的形象而出现的。他以“顺从”和“忠信”为由,禁止人类品尝智慧之果,实际上是想延续自己对人类的独裁统治。因为人类一旦品尝智慧果,获取了知识和自由,就不会满足于简单的物质享受。
夏娃出现后,亚当幸福满足地享受着天伦之乐。在充满父权制等级的乐园里,亚当作为男性控制着社会的主流话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而夏娃却开始不甘扮演男权社会规范的女性角色。在第九卷,她建议进行劳动分工:“让我们分工,你到你所喜欢的地方去/我到小树丛那边”。
在这之前,夏娃是被上帝代表的父权制文化创造的完美女性,没有个性、没有自我,安分守己地生活在乐园里。然而,此刻的夏娃是作为一个具有独立思想的人而存在的。她要成为一个自主的、能自己做出决定的人。夏娃提议进行劳动分工,表明了她对独立生活的追求,和突破传统女性从属地位的决心。
对于夏娃的建议,亚当温和地拒绝。于亚当而言,只要保持对上帝的顺从和爱,在乐园里“随心所喜地吃食”就是最大的幸福。于夏娃而言,这是一种无知的狭隘的爱。她不愿将自己的安乐托附于上帝身上,盲目无知地享受着上帝赐予的的幸福。面对亚当的反对,夏娃一改原来的温顺,把手从亚当手中抽回,步入丛林。她的坚定与义无反顾表达了她对从属地位自发的抵制。在接受支配地位与获得自我独立的勇敢抗争中,亚当的妥协让夏娃内心萌发的自我独立意识得到了首次外化和见证。
当夏娃在小丛林劳作时,撒旦变成会说话的蛇,谄媚地望着夏娃,并用漂亮煸动性言辞吹捧夏娃。这一切引起了夏娃的注意,并激起她内心强烈的好奇心。撒旦向夏娃鼓吹吃智慧果的好处:“那东西给予知识之外,还会给与生命/你们吃它之时就是眼睛明亮之日……你们就会和神一样知道善和恶。”
夏娃陷入沉思之中:“为什么单禁止知识?禁止我们善?禁止我们聪明?”
此时,弥尔顿赋予了夏娃独特的思想和鲜明的个性。她开始对上帝的禁令发出疑问。在她看来,没有知识、不懂善恶,即使生活在伊甸园里,也是孤独的,得不到真正的幸福。她突破了亚当对幸福的狭隘理解和定义。于她而言,品尝人生之苦乐,才能在充满善恶美丑的生活中体验生命的真谛。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驱使她对命令和服从的秩序发生挑战。为了寻找乐园外新的天空和生活方式,夏娃敢想敢做,伸出手来采果而食。食禁果之后,面对惊慌失措的亚当,夏娃异常镇定。为了新的希望和新的喜悦,她愿意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的后果,表现出大无畏的责任担当意识。亚当出于对妻子的爱,也毫不迟疑地吃了(果子)。此后,他们知道了赤身露体的羞耻,明确了善恶之分,也拥有了七情六欲。之后,他们携手告别伊甸,踏上孤寂的征途,寻找另一个有劳作亦有收获,有欢乐亦有苦痛的乐园。
由此可见,《失乐园》中的夏娃完成了从盲目顺从者到悄然觉醒者的转变。女性主义认为,在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文化中,男权观念主导着女性的自我价值和生存权利。女性在强大的男权文化统治下,逐渐将这种规定心理暗示化,并心甘情愿地扮演着社会为她规定的角色。《失乐园》前八卷的夏娃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无知无识地生活在伊甸园里,缺乏自我和独立,存留著传统女性屈服、顺从的性格弱点,浸透着寄托于男性的生存意识。女性无论是作为一个群体还是一个个人,都应当享受与男性相等的权力。夏娃内心被压抑的反抗性驱使她摆脱被管辖和支配的地位。她渴望打破男性文化主导的规定,摆脱男性价值观念的束缚。为了获取知识,分辩善恶,探索生命的奥秘,成为具有独立个性的完整的人,她不惜放弃天堂的“幸福”,违抗上帝的禁令而偷食智慧之果。她的追求和反抗表达了其女性价值的不断萌芽和觉醒。在以男权为中心的文化背景下,弥尔顿敢于冲破17世纪英国男尊女卑的等级观念,打破男性话语的控制,通过刻画追求自由、平等和个性解放的新女性形象,来改变女性“他者”和“第二性”的地位,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同时,夏娃的反抗性体现了维多利亚时代女性地位的提高和女性权益的增加,反映了作品中超越时代的女性意识。
参考文献:
[1] 马彦皎:《失语的女性——由影视剧中女性话语权的得失看女性主义的出路》,《青年作家》,2011年第1期。
[2] 龙艳:《“沉默的背后”——乔治·爱略特两部小说中的基督信仰和男性神学话语压制》,《外国文学》,200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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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李银河:《女性主义》,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6] 曾桂娥:《理想与现实的对话——论女性主义乌托邦小说范式》,《国外文学》,2012年第3期。
(杜艳红,广州科技职业技术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