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仁菜

李培智

我们家乡过去有种植物叫人仁菜，叶子棱形、绿色，或绿紫相间，有些像苋菜。可我认为不是苋菜，它们的区别是：苋菜食用嫩茎和叶子，人仁菜却是食用种子。

童年时代，奶奶每年都在我们家的外院里种满了人仁菜。我们家的外院很大，大约有三十步见方。偌大的一个院子，除了放置少量柴草外，基本空着。奶奶就种人仁菜。“八九”过后，柳条泛绿，燕子归来。一年一度栽种人仁菜的时节到了。

栽种人仁菜得先育秧苗。奶奶用锄头在院子一角开出一小块土地，耙细，浇水，播种，育苗。奶奶从屋里提出一个白色粗布小袋，站在畦边打开，伸手掏出种子，一把一把轻轻地撒出去。淡白色的种子浑网、饱满、晶莹、细小，飘落之际，宛若一粒粒美丽的细雨。种子播下，撒一层细土，再盖上草苫。三四天后，小苗破土而出。嫩绿的小苗儿生长得很快，六七天后便可移栽了。

院子里能栽种六七十棵人仁菜，奶奶要栽上半天，工作量挺大。可奶奶从来不让父亲和母亲插手，说，你们忙大田的活去，这点小活我能干了。八十多岁的奶奶移动着三寸小脚，劳作在院子里。弯腰，插孔，栽苗，培土，点水，奶奶栽得认真仔细。土地在奶奶身前一寸一寸绿起来，小院里渐渐有了生机。栽完，奶奶直起身子，用手抚着雪白的头发，满脸洋溢着无限的喜悦。

人仁菜生命力顽强，不惧地薄，不畏酸碱，不择土壤。再加上奶奶及时锄草、捉虫、细心照料，每年都长得茁壮而丰茂，高的能长到八九十厘米，一般的都能长到六七十厘米。农历七月，人仁菜成熟了。成熟的穗子紫红、硕大，宛若一只一只熊熊燃烧的火把。有的穗子实在是太大了，把鹅蛋般的秆儿压成了弓，垂到了地面。

奶奶开始收获人仁菜。拿镰刀割下穗子，放在院子里晒干，再用棒捶打下籽粒，收藏起来。奶奶每年都能收获两面袋子人仁菜籽粒。

村人们十分羡慕我们家的人仁菜。春天里，不少人家给奶奶要了苗儿回去栽种，可是总因为照管不好，不是让鸡刨了，就是叫狗蹬了，再不叫牛羊啃了，到头来落个两手空空，没有收获。

中秋节到了，母亲开始做人仁菜子糕了。人仁菜子糕是我童年的最爱。它黏糯、滑润、爽净、筋道，胜过黍米糕、糯米糕好多倍。

人仁菜糕出锅了！锅盖揭开，但见籽粒鲜亮，玲珑剔透，在红枣的点缀下，宛若美丽的木刻年画！诱人的香气雾气一样弥漫，飘出灶房，飘了， 院子，飘进左邻右舍。这时奶奶就摸起菜刀，切上几块，用盘子端了，在第一时间给邻居们送去。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人仁菜子糕是人们心中的佳美点心和人间至乐。

奶奶过世半个多世纪了。现在家乡的人仁菜早已消失得无了踪影。每次回到故乡，我总问乡人：现在怎么不种人仁菜了？人们就说，啊，多少年间的事了，早不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