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伟
蝉是惊蛰之物,立春过后的那些雷声,每响一声,它的身子就在黄土里蹿一下,如此以来,一直蹿到立夏时节,偷了一个月夜,就悄无声息地钻出了地皮,顺着树身子往上边爬,爬到枝叶茂密处,就脱掉自己的外壳,“唧”,就飞跑了。
爹说:“这样一个过程,蝉花了17年的时间哪!”说得我们一个个抬起了敬仰的目光,上上下下从树荫里去寻找蝉,不料,狡猾的蝉却躲在暗处,一高兴,“哧”,尿了我们一脸,你说气不气人?爹却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蝉的尿。假如这东西落在黄土里的话,嘿嘿,可是成千上万个蝉宝宝哩!”爹说这话时站在了蝉的立场,好像变成了蝉的爹,不是我们的爹了,他的真实目的是不让我们逮蝉,哄谁呢?
有蝉的季节,一夏半秋,但凡有点绿荫的地方,就会有大片大片的蝉叫声,“唧——”“唧”……它们不分男女,高亢嘹亮,你唱我和,气势磅礴,一只只,一队队,像极了意大利歌剧里的花腔女高音的范儿。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整天这么高兴,为什么一看见我,都要兴高采烈地唱歌呢?后来偷了一个黑夜,几个人打着手电筒一路摸到河边,小心翼翼地寻找杨树、泡桐树下的地皮上,有没有针尖似的小窟窿,倘若有,你顺着小窟窿一点点往下挖,百分之百能挖到“爬蚱”,也就是童年的蝉了。逮“爬蚱”的时候,有的比较听话,手指头一探,它的几个小爪子就傻乎乎地抱住了,再一抽回手指头,它就被我们俘虏了;有的呢,心儿贼精,你的手指头刚刚碰上它的脑袋,它就往后缩,小爪子们紧缩成一团,让你无从下手,这样的话,你只有把小窟窿挖成一个大舀子,它才肯束手就擒;有的,吓懵了,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时,突然,就看见了一根手指头伸向自己,只能糊里糊涂着来到了人间;还有更可气的,你刚一碰到它,它就用前面两三个爪子恶狠狠夹你,一直夹到你感觉到疼,松手放弃为止。直到后半夜,我们逮了满满三个洗脸盆的“爬蚱”,方才大摇大摆地回家,把那么多“爬蚱”连盆儿倒扣在院中,想听一听蝉到底唱的是什么歌?是河南民歌还是河北民歌?
不料,天亮一掀盆儿,大部分“爬蚱”都脱了皮变成了蝉,“唧”一声,飞跑了,只剩下三五只“爬蚱”和满地的“爬蚱皮”。爹说:“爬蚱皮可以卖钱,10个值5分钱。爬蚱呢,就剁剁喂鸭子吧!”我说:“不行,我想听蝉唱歌呢!”爹撇撇大嘴说:“笑死人了,蝉还会……唱歌?你知不知道,它们在说废话哩,它们真笨,一辈子就会说一个‘唧字。”我们仔细听了听,果然就像爹说的那样,蝉一辈子只会唱那一个字。唉,想想这些个小家伙,孕育在黄土里17年,活在人间只有四五个月,除了整天在说废话之外,别的,什么手艺都不会,多可怜啊!况且,它说的那么多废话,爹毫不在乎,活得甭提多憋屈了。
这天,我们驱车行驶在北四环至八达岭高速公路方向,经过了一个立交桥,然后是一片从天而降的蝉叫声,盘旋在天地之间,不禁大惊。一望,原来是路南边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还没有被房地产商开发成黄金楼盘,蝉们才得一说废话的地方。我想起了我们河南乡村的小时候,一个一个撅着屁股逮“爬蚱”的场面,笑了。蝉,在借大的北京城已经无处躲藏,说不定哪一天,当楼房比树木还多,它们只能躲在我们心里。
多希望蝉能把废话一直说下去啊,听一听它声音里的蓝天、大地、森林、河流、花香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