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尽头是坟场

2015-05-30 13:24
译林 2015年4期
关键词:典狱长达菲科里

科里?埃文斯朝他停在州监狱职工停车场的别克车走去时,必先经过探视犯人的家属停车场。那儿有一块铁皮冲压的标示牌,是监狱机修车间做的。标示牌上写着“公共汽车站”几个字。标示牌的下面,有一条用螺栓铆在地上的铸铁长凳。那个女人就坐在长凳上。天上乌云密布,零零星星地下起了小雨。

科里从那女人身边走过,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狱警来说,这一眼就足以在脑海里留下对方清晰的影像。她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剪得很短的金黄色头发已经开始褪色。她的双肩稍微有点前倾,那是多年贫困生活和辛苦劳作留下的印记。一条牛仔裤多处已经破烂,长筒高跟靴的前头也磨白了许多。至于她的体重,好像略低于同龄人。她应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折扣店的店员,一个来自密西西比州或者亚拉巴马州的穷困的南方人,一个其实可以好好打扮一下的女人。

科里走过了几步又停住了脚。零星小雨渐渐下大起来。

“没赶上公交车吧?”科里问。

女人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下趟车再过一个小时也到不了。”他说。

她耸了耸肩。生活就是这样。

“我可以顺路捎你到萨克拉门托。”科里说。

“你是监狱的看守?”她第一次抬起头,两只眼睛像曳光弹一样看着他。

“没错,我是狱警。”

“噢,我是来探监的。”她的话说得很直率,“我们一起开车走,看起来可能不大合适吧。你说呢?”

“我又不是叫你和我去汽车旅馆开房间,”科里同样很直率,“只是给你搭个去萨克拉门托的便车,”他耸了耸肩,“爱搭不搭。”

说完科里径直朝他的车走去。没等他走到车边,豆大的雨点便密密地砸下来。那女人走在他后面。

汽车徐徐前行,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啪嗒啪嗒地响个不停。“你不想知道我去探视谁吗?”她问。

“你说的谁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比方说我的丈夫,我的男朋友,或者我的兄弟——”

科里瞟了她一眼。她左耳根有几颗粉刺。“嘿,”他说,“即使你告诉我,我也不一定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们这里关押着1500多号犯人,除非你探视的人碰巧在我这个区我这个排,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我可能压根就不认识他。谁知道亚当是谁,不是吗?”

“你天生粗俗,”她怒气冲冲地说,“要不就是后天学的。”

刹那间,别克车里陷入一片沉默。汽车在沉默中继续行进,挡风玻璃上雨刷的啪嗒声仿佛和他们的心跳保持着同样的节拍。外面,雨下得更大了,科里把前车灯打开。到达萨克拉门托市区前,他们谁也没有再看谁一眼,更不用讲说一句话了。

最后是科里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的。“你想要我给你在哪儿停车?”他问。

“就灰狗汽车站也行。”她含糊地答道。

汽车驶离州际高速公路,来到第七大道与L大街的拐角处,拐过弯便来到灰狗汽车站难看而又令人讨厌的大门前。科里把车停靠到路边,让发动机怠速空转着。

“喂,谢谢你捎我一程。”女人从车上下来,语气较前绵软了许多。

“别说了,”他的声音里也少了令人讨厌的成分,“祝你到家一路平安。”

女人关上车门,转身向灰狗汽车站走去。科里把车开出半个街区后,一个U字形转弯,将车停进一个车位。他让发动机空转着,以便雨刷保持挡风玻璃的透明。这时雨突然停了,他关掉汽车引擎。从他停车的地方,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灰狗汽车站的大门。5分钟后,他看见那个女人又从先前进去的大门出来了。她停住脚,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然后沿着L大街快步走去。

科里赶紧下车,保持一定的距离,谨慎地跟在她后面,走过几个街区后来到商业区边上一个破旧的两层楼汽车旅馆,7号汽车旅馆。女人走到旅馆一层的一个房门前,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开门进去。这房间是121号。

科里返回来,驱车回到自己公寓。这是一套带家具的一居室公寓,他一个人住。科里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牛奶,坐到电视机前。他两眼久久地望着电视机的黑色屏幕,想起了那个年轻女人。之后,他上了床。他想,他不知道她去探视谁,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那一夜,他梦见了她。

第二天,科里上班签到时,坐在签到桌旁边的警官对他说:“副典狱长叫你到他办公室一趟。”

科里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

“现在。”

科里从上班时职工走的那条走廊出来,拐进监狱高层所在的侧廊。路易斯?达菲副典狱长的办公室就在这里。科里想,一定有人看见一个探监的女人上了他的车,和他一起离开了监狱。

嘿,真他妈见鬼!事情到此为止了。作为一个狱警,这一下玩完了。

进入副典狱长办公室,科里发现里面除了达菲副典狱长,还坐了一个陌生男人。这个人的穿着看上去有些保守:白色衬衣外面穿一身不伦不类的灰色西装,一条并不时髦的宽领带打成一个温莎结。

“埃文斯,”副典狱长说,“这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罗杰?哈德斯蒂。”科里朝哈德斯蒂点点头。“坐下,埃文斯,我们有几个问题想和你落实一下。你昨天下班后在犯人家属停车场驾车捎带了一个女人?”

“是的,长官,我是捎带了一个女人。”

“你认识那个女人?”

“不认识,长官。”

“那你为什么要捎带她呢?”

“那时天开始下雨了,她没有赶上公交车,下一趟要过一个小时,站牌那儿又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所以我就让她搭了便车。”科里耸耸肩说。

“你知不知道我们与探监者亲善交往的有关规定?”

“知道,长官。但是,典狱长,这真的不是什么亲善交往,我只是让她顺路搭了个便车,就像我刚才说的,当时天——”

“你和她互报姓名了吗?”

“没有,长官——”

“电话号码、住址和其他任何个人信息呢?”

“也没有,长官,都没有。”

“你把那女人捎到了哪儿?”

“萨克拉门托市L大街的灰狗汽车站。”

“然后你去了哪儿?”

“直接回了我的公寓。”这一点上,科里撒了谎。他心神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这些我需要书面写出来吗?如果需要的话,我想请工会一个代表在场。”

“埃文斯,那倒不必。这次面谈,我不打算做正式书面记录。让那个女人搭便车进城这件事,我心中自有判断,可不会仅依你的一面之词。不过,你要是同意和哈德斯蒂特工合作的话,也就没有什么书面报告可言了。”

科里审视了一下那个联邦调查局特工,“和他怎么合作?”

“我倒想给你提供一点你捎带的那个女人的个人信息,埃文斯警官。”特工说,“她叫比莉?休?尼利,探视的犯人叫莱斯特?德拉格,因为犯盗窃车辆罪,被判刑6年。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在监狱里待了两年,18个月后假释。联邦调查局对他很感兴趣。因为我们知道,在莫德斯托市的一起银行抢劫案中,他驾车帮助劫匪逃走。那两个进入银行的持枪歹徒抢走了120万美元。这钱是给20分钟后来接款的运钞车准备的。两个劫匪从银行出来后,要不是恰好在他们把两麻袋钱扔进接应他们的车里时运钞车提前赶到的话,那次抢劫可能就十分完美了。可惜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跳上车时,运钞车上的押运员就开了枪。交火中,两名劫匪被当场击毙,而接应他们的那辆车却装着巨款逃离了现场。运钞车上的押运员详细描述了那辆车的特征,但没有一个人记住车牌号。后来才知道那车是偷来的。3天后,那辆车在等待通过边境进入墨西哥北部城市提华纳时,被加州的高速公路巡警扣下了。当时,正是莱斯特?德拉格开的车,比莉?休是乘客。但是车上已经没有了那笔钱,我们又没有目击者能指认出德拉格就是抢劫案中负责接应劫匪的司机;所以对他,我们能做的,只有把他作为那辆被盗车辆的司机,以盗窃车辆罪起诉他。至于那个叫比莉的女人,我们更是一无所知。她自称是搭便车的,德拉格又证明她说的是真话。”

“这么说,联邦调查局对他感兴趣是因为那起银行抢劫案了。”科里推测道。

“一点不错。如果我们能够得知那笔钱在德拉格身边,我们就可以以抢劫联邦银行罪制裁他,或许也可以以同谋罪起诉那个叫尼利的女人。”

“你认为那个叫尼利的女人知道那笔钱在哪儿?”科里问。

哈德斯蒂耸耸肩。

“难说。如果她知道的话,她现在当然不会去花那笔钱。她生活很简朴,似乎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国家每月两次发给她的失业金支票。”

这么说是我错了,科里心里想。她不是来自赤贫如洗的密西西比州,也不是来自亚拉巴马州,而是一个来自俄克拉何马州的俄克佬。但仍然是个穷光蛋。

“她待在这儿等德拉格出来一定有她的道理。”哈德斯蒂继续说,“我们估计就是为了那笔钱。”

“也可能只是对那家伙痴迷。”科里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有这种可能。”副典狱长又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她是作为他的事实婚姻的女方列入探视人卡片的。”

科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我与此事有何干系呢?”他的眼睛从特工身上移到副典狱长身上。

“这还有待观察。”哈德斯蒂说,“你无意中和她有了接触。我们知道,她住在萨克拉门托市威德街的7号汽车旅馆。”这不是开玩笑吧,科里心想。

“我已经派人监视她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她上哪儿购物,去哪家电影院看电影,在哪个餐馆吃晚餐等等。我们,我和达菲副典狱长想,如果我们能安排你和她再邂逅一次——”

“等等,”科里掌心朝外地举起双手打断他的话,装疯卖傻地说,“你要是叫我做诱饵去诱捕那个女人,那你们就找错人了。我是监狱的狱警,不是从事间谍活动的便衣警察。这事我不干。”

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和副典狱长表情严肃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埃文斯,”副典狱长说,“我决定把这次会谈不做正式记录,是基于你和哈德斯蒂特工的合作。昨天你违反职业管理条例,让那个女人搭了你的便车,致使哈德斯蒂特工对她的监视受到干扰——”

“我不明白怎么就干扰他了。”科里反驳道。

“我是在公交车上跟丢了那个叫尼利的女人的。”哈德斯蒂说,“我回到公交车站时,尼利不在了。达菲副典狱长不得不调出监狱所有闭路监控的录像,这才查出她是怎么离开监狱的。”

副典狱长双手十指交叉,俯身在办公桌上,语气镇定但又非不友好地说:“喂,埃文斯,不是要你做什么事情,只是让你对这个女人继续做进一步的了解,把她对你说的话带回来告诉哈德斯蒂特工。这是很友好的。就这样。作为交换条件,你昨天严重的违纪行为将不做正式记录。”

“这有点像敲诈,不是吗?”科里说。他的声音同样镇定,但绝非挑衅。

“对于你的这一评判,我将忽略不计,”副典狱长说,“甚至还要再加点甜头给你。如果你在这件事上愿意合作,下次警官位子空缺时,你将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提拔名单上,而且是在靠前的位置。”他重又坐回到硕大的转椅上,“喂,怎么样,埃文斯?”

科里长叹了一口气,听起来好像既疲倦又顺从。“我想我又要交一个新朋友了。”他说。

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个来自俄克拉何马州的乡巴佬,两麻袋的巨款。

科里走后,副典狱长坐起身来,一根手指头在办公桌上闷闷地敲着。

“我从心底里希望你明白你在干什么。”达菲不安地对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

“我确确实实地知道我——更确切地说是我们在干什么。”哈德斯蒂非常自信地说,随后无所顾忌地笑了笑,“你只陪我玩玩,我的朋友,只要这个叫埃文斯的家伙照我们的吩咐去做,只要他没有想出什么更聪明的点子,你我就可以平分120万没有任何标记的美钞。”

达菲哈哈大笑起来,“那家伙?见鬼!罗杰,一个监狱里的看守,他能聪明到哪里去。用不着担心。”

我希望也用不着担心你,哈德斯蒂心里说。120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它大得足以让每一个男人停下来思量一番。

“那么,”达菲问,“我们后面将怎么办?”

“今天星期二,”哈德斯蒂说,“两个月来,那个叫尼利的女人每星期三晚上都要去看电影。明天上午我把埃文斯叫到这里来,告诉他明晚那女人去看电影时怎么做,然后我们坐观情势的变化。”

“行。”达菲说,好像他说服了自己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行!”

第二天晚上,第一场电影刚结束,科里就站在了紧挨金块影院的咖啡馆门口,等着比莉?休?尼利。尼利一出现在退场的人群中,科里就快步迎上去。

“要搭车吗?”他问道。

尼利被吓了一跳,站住脚,几乎用质问的口气说:“你要干什么?”

“我需要坐下来和你谈谈。”科里说,“有一个联邦调查局的人在监视你,现在因为前天我让你搭便车的事,他也在监视我,所以我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电影院门口大阳篷白色的炫光下,散场的观众有说有笑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但没有一个人看他们一眼。比莉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他好半天后才作出决定。

“可以,去哪儿?”

“那边拐角处有一家小餐馆。”

“走吧!”比莉说。这几乎像是一道命令。

这个地方叫悬崖餐馆。餐馆里有一张10只脚的柜台和6个用红色塑料帘幕隔开的供4人用餐的小间。在荧光灯的照射下,顾客们一个个看上去病恹恹的,好像他们应该去急诊室输液而不是来小餐馆吃汉堡。餐馆的菜单装在仿羊皮封面的红色文件夹里,这倒和小包间塑料帘幕的颜色相配。他们进到一个包间,科里亲切而随意地问她:“你饿吗?”

“不饿!”比莉没有好气地说。

“哎呀,我饿了。”

服务员过来的时候,科里要了一份悬崖餐馆的特色品种——加奶酪和培根等的大汉堡,外加一份脆卷薯条,然后又要了一瓶碳酸饮料。比莉要了一杯清咖啡。

“好了吗?”等待上餐的时候,比莉用和在街上时一样的质询口气问道。科里用一种狱警特有的淡然的目光看着她。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他说。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说了,在副典狱长办公室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他对她是坦诚的,就像他之前认准的那样,把什么都告诉了她——除了她从灰狗汽车站出来,他跟踪她到7号汽车旅馆这事以外。他深信,这是个人隐私,是他和她之间的事,与副典狱长和联邦调查局无关。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科里点的餐饮端上来后他便开始吃起来。比莉一边小口地抿着清咖啡,一边端详着他,比他观察她更仔细。她所看到的是一个长着一副极普通面孔的家伙:两只眼睛靠得有点太近,鹰勾鼻,招风耳。

他当然没有她在监狱里的那个男人帅。莱斯特?德拉格除了有两颗暴齿外,看上去有点像电影明星约翰尼?德普。在阿托卡高级中学,有一半女生对他着迷。但最后是比莉?休?尼利把他抢到了手。看你多幸运,她后来自我挖苦道。但是木已成舟。

“你对我为什么这么坦诚?”她问道。

科里迎着她的目光,淡淡地说:“我不想被副典狱长和那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讹诈。”

比莉用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瞟了他一眼,“和那笔钱没有关系,是吧?”她捡起一根脆卷薯条送进嘴里,嚼着。

“好像他们认为你知道那笔钱放在哪里。”他说。比莉又捡起一根薯条,蘸了点盐,咔嚓咔嚓地吃着。“我原以为你不饿。”他提醒她说。

“我真不知道那笔钱在哪儿。”比莉没有搭理科里的最后那句话。

“我感觉那个联邦调查局特工认为你可能会找到那笔钱。”

“那个特工叫哈德斯蒂,是吧?”

“是的。你认识?”

“自我和莱斯特在那辆试图越境到墨西哥的车里被抓以后,他就一直盯梢我。你知道吗,我们被抓住的那天他就到处发布消息,出尽了风头。要是他让我们越了境,他就可能付墨西哥边境警察一些钱,让他们把我们驱逐回美国,然后让莱斯特承担跨国运输盗窃车辆罪。只可惜没等发令枪响他就抢跑了。他还热衷于传扬那笔钱可能找到了的假新闻。他让莱斯特受到了加利福尼亚州法律的制裁。莱斯特最终以盗窃车辆罪被判了刑。他把莱斯特关进监狱后,就开始跟踪我。我跟他说过一百遍,莱斯特所做的一切以及与银行抢劫的那笔钱有关的事我一概不知,他就是不信。”比莉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嘴里继续嚼着薯条,两只眼睛轻轻地眯缝起来。

“哈德斯蒂指望你说服我交代什么?”

“我不知道。”科里吃完汉堡,把剩下的薯条连同盘子推到比莉面前,“也许他以为你会放弃莱斯特,爱上我,决心和我瓜分那笔钱吧。”

比莉低声嘟哝道:“没用。这事与个人感情无关。不过你倒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她的评判在科里那儿没有得到任何反应。比莉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不过现在她不是怀疑,而是好奇。“不是吗?”最后她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不是什么?”

“你不打算说我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吧?我的意思是说,我是囚犯的女人,你是狱警。看在上帝的分上!”

科里喝完最后一口饮料,把瓶子放到一边,耸了耸肩说:“我想我真的不知道我喜欢哪种类型的女人。我的女人缘不太好。”

离开餐馆,科里把比莉送回汽车旅馆。

“这事你怎么想?”他们走到121号房间门口时比莉问,“我们后面将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想,我们先别管它,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

“我也这样想。”比莉赞同他的观点。

见比莉走进房间后,科里转身离开,向自己的公寓走去。

屋里,比莉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边用手摩挲着大腿,直到他最后消失在视野之外。她已经好久没有和男人在一起了。

第二天比莉探监的时候,焦虑不安的莱斯特?德拉格用指关节不停地叩击着他和比莉中间的金属桌面。这是一间开放式的探视室,在这里,犯人和探监的亲属可以触摸、拥抱、接吻、吃从公家的自动售货机上买来的垃圾食品,有时候还可以传递毒品和其他违禁品。但莱斯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所感兴趣的是那个和比莉见过面的叫埃文斯的监狱看守。

“关于那个哈德斯蒂,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莱斯特对那个联邦调查局特工特别好奇。

比莉耐心地解释说:“除了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以外,没有了。”接着她长叹了一口气,“唉——我的意思是说,他就那么重要吗?”

“他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是联邦调查局的,一直想和我就那笔钱达成某种交易。”

“像这样的事情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比莉?休,我认为你没必要知道!”他没好气地说,“有时候,你知道得越少,我感到越安全。”

比莉把脸扭向一边,看着别处。莱斯特已经习惯了像这样伤害她的感情。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当他生气的时候,常常这样。她已经开始注意到,他心情不好或生气的时候,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像约翰尼?德普了。

过了一会儿,比莉把她感情受伤害的事搁到一边,问:“你想要我对他怎么做?就是狱警那个家伙。”

“我不知道。我想,暂且先敷衍住他,看能不能弄清楚哈德斯蒂和那个副典狱长想干什么。不过,你跟他说话的时候要多个心眼。还有,不论你做什么,”他用一根指头威胁性地指着她,“都不要跟他说你告诉过我你见过他的事。明白吗?”

“明白了,莱斯特。”

莱斯特隔着桌子拉起比莉的手,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就像他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时候那样,“听我说,亲爱的,你知道,要是有可能的话,跟这个看守套套近乎,关键问题是他可能会考虑帮你的忙。这个嘛,努努力吧,好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主动给他一点小甜头,就能问问他可不可以把我从那该死的洗衣房调出来。我在那里不得不接触的漂白剂让我的双手都发炎了。”

听了这话,比莉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好在只是内心的变化,莱斯特不会看见。“你是说如果那家伙调你去做轻松些的活,我和他上床都行?”

“啊,是这个意思。”莱斯特故作天真地耸耸肩,“我的意思是说,又不是真的和他上床或者什么的。宝贝,只是为了让我活得轻松一点,你为我做点儿事。你明白我的意思,是吧,宝贝?”

“是的,莱斯特,我当然明白。”

探视出来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比莉?休感觉脖子后面像着了火一样。

那天晚上,科里顺路到汽车旅馆接上比莉,然后两人去了市中心一家意大利餐馆。这儿可比悬崖餐馆好多了。科里要了一瓶巴罗洛葡萄酒。他们一边等饭菜一边喝酒的时候,比莉跟他说起了去探视莱斯特的事。

“我不能相信,他竟然要我做那种事。”比莉哭丧着脸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应该是他的女人了,可是他为了得到一份轻松一点的活竟要我跟你上床。”

“反正我说了也不算。”科里说,“我只是个一级狱警,只有警官和更高级的官员才有权调配囚犯的工作。”他仔细看了她一会儿,“你不穿靴子,不穿那条破牛仔裤,看上去很好看。”今天晚上,她穿了一条宽松的正装裤和一双高跟皮鞋,上身穿了一件汤勺领长袖毛线衣。

她耸耸肩,“是吗?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个来自马斯科吉的地地道道的俄克佬。其实我真的知道怎么打扮。我去探监的时候莱斯特要我穿得朴素一点,他说免得看守们被我迷住。”

听了比莉的话,科里笑起来,“警官们不可能被探监的女人们迷住。他们通常认为她们是荡妇——你知道,文身、戴鼻环、抹上半磅重的化妆品,试图让监狱里面的失败者们认为她们很美。”

“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比莉不遮不掩地问,“荡妇?”

“不是,我认为不是。”科里把脸扭向一边,“有一点我要向你坦白。头一次碰见你的那天晚上,我让你在灰狗汽车站下车后我跟踪了你。因为我有一种预感,你会再出来,所以我就等着,跟踪了你。”

“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我想让你知道,甚至在我和副典狱长以及联邦调查局那个家伙开始联合之前我就对你感兴趣了。”

比莉歪着脑袋说:“对我怎么感兴趣?上床?”

“不,不是指这个,尽管我相信最后会走到这一步。当时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怎么到了这个地方。”说着他突然不作声了,仿佛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似的。

“好的,你已经知道我叫什么了。”她声音低沉地说。他注意到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声音跟他说话。“至于我从哪里来,那地方我们叫它土城。我是个佃农的孩子,兄弟姐妹13个。我12岁的时候就辍学回家在农田里干活。那可不是真正有趣的生活啊!我有一个兄弟,全身除了两腿之间那玩意以外,哪儿都发育迟缓,所以我们姐妹们睡觉时,都把石头放在床上,随时准备对付他。

“我老爸有一辆平板车,一到星期六,我们就挤到平板车后面进城去。那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大事情呢。我们一路上要经过500根电线杆才能到达一个标志牌下面。据说,那就到市区了,再过一会儿以后,我想我们就到达心中的目的地了。可是那又怎么样?一条寒酸透顶的小街,满眼贫困潦倒的人们,他们每个星期天都吃着同样的饭菜。”她深深喝了一口葡萄酒,“所以,你想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吗?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

“你和莱斯特是在哪儿开始泡在一起的呢?”

“不错,我长大了。每到周六下午,我就从狗窝里溜出来,泡在小酒吧里。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俄克佬的低档酒吧。酒吧里摆着两张袖珍台球桌,一台老掉牙的沃立舍自动点唱机投币才能使用,还有几张牌桌,外加源源不断赶过来的自誉为罗密欧的痴情男子,他们看上去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实际上胸无点墨,目光短浅,莱斯特也是其中的一个。可是不知道怎么……”瞬间比莉低下头,盯着高脚杯里葡萄酒的红圈圈出起神来。

“让我猜猜,”科里平静地说,“不知怎么,你感觉莱斯特有点特别。”

比莉很快又回到现实中,只是说话的腔调有点紧张,“你在取笑我?”

科里摇摇头,“比莉,我只是在努力了解你。”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从她脸上的表情,他能够看得出来,这对她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在第二瓶巴罗洛葡萄酒打开的时候,比莉?休第一次严肃认真地打量起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的脸:他下巴硬朗有型,牙齿洁白整齐,还有那两片嘴唇,那可是一个女人全身心都渴望拥有的啊!她又朝他淡蓝得近乎浅灰的眼睛看了一眼,须臾间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落魄的女人。忘记莱斯特,让那个卑鄙的讨厌鬼烂在大牢里吧!她巴望着那事,她想和这个监狱看守——对不起,是狱警——做成好事。就在今天晚上,不管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管他是不是收获季节的摘桃人。

凌晨3点,7号汽车旅馆里,科里和比莉坐在床上。他们打开床头柜上的40瓦电灯,共享着一瓶温热的墨西哥啤酒。这酒是他们从吃饭的餐馆出来,在回来的路上顺道买的。一共6瓶,这是其中的一瓶。比莉的房间是标准较低的C&T房间:便宜(cheap)、破旧(tacky),里面没有空调,只有湿热冷却器、投币即开的电视机和昼伏夜行的蟑螂。

“哎呀,多脏啊!”科里头一次环顾比莉的房间,心中并无恶意地评论说,“我见过的垃圾场都比这里强。”

“莱斯特的主意。”比莉温柔地说,“他说要是住在好一些的地方,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好个狡猾的莱斯特,真有心计。”

比莉喝完他们共同享用的那个瓶子里的最后一口,赤裸着身子下床去桌子边再拿一瓶。第一次看见一丝不挂站在面前的比莉,科里注意到她的大腿有点粗,一道伤疤横贯过她的肩胛骨。

“别老看我的腿,”她走回来,责备道,“我知道很粗。”

“我没注意,”他撒谎说,“我是在看你背上的那块疤。怎么弄的?”

“有一回,我老爸逮住我和莱斯特从小酒吧出来,就拿缰绳抽我,一直打到我脊背流血,我妈才制止住他,否则伤疤还要多。我姐姐莉莉?李身上有5道疤,纵横交错。那是因为我老爸发现她和邻居家的一个男孩赤条条的躺在一辆小货车的后面。”比莉回到床上,对着刚拿来的酒瓶喝了一口,然后递给科里,“喂,狱警先生,从此以后我们怎么办?”

“我真不知道,”科里说,“要是你知道那笔钱在哪儿,我们去把它取出来,再给莱斯特,给副典狱长,还有那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大人一个大大的飞吻,然后我们就远走高飞。”他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可惜你不知道,是吗?”

“是的,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一切都归结到了那笔钱上,她心里想。

“你和莱斯特后来是怎么来到加州的?”科里换了个话题。

也许他要改变话题了?她满腹狐疑。他是想更多地了解她呢,还是只是想把他们的对话再绕回那笔钱上呢?该死!

“我老爸打完我以后,”她开始回答他的问题,“莱斯特说,俄克拉何马他妈的就是个人间地狱,我们去阳光明媚的加利福尼亚,去那儿拍电影,当群众演员。他说他看上去非常像约翰尼?德普,找个当群众演员的工作不成问题。考虑到我虽然不算是绝代佳人,但无论如何也能找到一份工作,于是我们就坐上他那辆散了架的福特野马,上了破烂的州际公路。走到亚利桑那州的约瑟夫市时,他的车子就彻底完蛋了;我们只好把它当废铁卖掉,买了两张去洛杉矶的旅行公交车票。在洛杉矶,莱斯特在一家加油站找到一份工作,我也开始在一家小餐馆当服务员。至于当群众演员的事,门都没有。也就是在加油站干活的时候,莱斯特认识了那两个骗子,他们让他参加抢银行。那两个骗子,一个是墨西哥的花花公子,一个是冲浪运动员那种,在一家食品超市当送货员。这家食品超市的街对面就是他们后来抢的那家银行。在接下来的几周里,那个送货员一直在观察银行钞票的押运情况,他认为在运钞车到来之前,银行里肯定有大量待运的现钞。这家银行就在莫德斯托,洛杉矶北面的一个小镇,镇上就这么一家银行,还是个支行。银行里有四个营业窗口,没有保安。虽然只是一家支行,但它设在一个购物中心里,人流量很大,所以他们认定搞它一下会有一个可观的收获——不过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120万美元。莱斯特说,他们猜可能顶多有10万美元。他们提出让他在银行外面等着接应他们,事成之后给他1万。我们计划拿上这笔钱去夏威夷。莱斯特想去怀基基海滩找一份救生员的工作,他说我可以重操旧业,当服务员。”

“莱斯特这个混蛋,”科里低声说,“总是给他自己挑选一份诱人的工作,给你找一个当服务员的营生。”

比莉也咕哝着说:“那还用说。虽然费了一番周折我才恍然醒悟,但最后我还是明白了,只是那时候我没地方去,只好和他先混着。”

“可惜我们没有那笔钱,否则我会让你过上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比莉坐起身,把脸转过来说:“宝贝,你总是说着说着就说到那笔钱上去了,是吗?说心里话,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科里耸耸肩,“这有什么不同呢?你又不知道那笔钱在哪儿,是吧?”

“是的,没有一点线索。”

科里两眼低垂,盯着手里的啤酒瓶,好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比莉赤裸的乳峰凸显在他视线的余光里。当他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进行构思的时候,他的嘴巴总是噘着。当他最后要把想好的话说出来时,他就回过头来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如果我把莱斯特从监狱里弄出来,你认为值吗?”

“什么时候把他弄出来?”比莉感到十分意外。

“不久,”科里说,“很快。”

第二天上午,科里回到州监狱,跟副典狱长和联邦调查局的哈德斯蒂特工坐在一起。

“我想,那个叫尼利的女人不知道钱在哪里。”科里对他们说,“不过我想,如果你们能找到一个让莱斯特逃走的办法,我就能叫他领你们去。那女人说,他想从洗衣房调出来。我在想,也许——奶牛场?”

哈德斯蒂和达菲交换了一下吃惊的眼神。“你的意思是说帮他逃走?”达菲被他的想法惊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不呢?”科里争辩说,“在他还没有进入逃跑记录之前,哈德斯蒂特工再把他关进去就是了。”

哈德斯蒂搓了搓下巴,“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是如果一旦他跑出去我们不能跟踪上怎么办?”达菲担心地说,“我们可能会跟丢了他。”

“没问题。”哈德斯蒂向他保证说,“如果我们给他提供一辆车,事先在车上装一个无线跟踪信号发射器,我们就能根据我们车上接收到的信号跟踪它。”

“他出来后给他使用我的车怎么样?”科里提议说,“那个叫尼利的女人对我的车熟,在里面她不会感到拘束。”

哈德斯蒂耸耸肩,“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

达菲做了个鬼脸,看上去很不安。

“嘿,我们可以这样,”科里说,“我跟那个女人说我可以安排莱斯特去奶牛场干活,那是一份他完全可以逃走的工作。我就说我和她可以把车停在离奶牛场1英里的高速公路休息站,我们在车里等他。我跟她说,他们得为此从那笔钱里拿出10万美元给我。莱斯特上车后,我们载上他去他藏钱的地方。一到那里,你们两个从天而降,逮捕他,事情就搞定了。”

哈德斯蒂听了满意地笑起来,达菲副典狱长却摇了摇头。“我不理解。”他说,“这样让一个犯人走掉的做法违反我的意愿。”

“嘿,”哈德斯蒂争辩道,“你根本不是放他走,你只是给了他一个短假。严格地说,他还在拘押之中,因为埃文斯自始至终跟他在一起——埃文斯也是狱警,明白吗?”他转身对科里说,“我喜欢这样做,埃文斯。我想,这就是工作。不过你有把握能够处理好这事吗?”

“肯定能。实际上,这是那个叫尼利的女人的主意。一开始她就谈到把莱斯特从洗衣房里调出来,我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甚至连要分他们从银行抢的钱都没提起,是她主动提出来的。”科里咧嘴笑了笑,“她以为我是个愚蠢的监狱看守,只为赚点小钱。”

“嗯,她不会觉得奇怪吧?”哈德斯蒂咯咯地笑了。

没有多少人会觉得奇怪,科里心里想。

比莉?休?尼利和莱斯特?德拉格把胳膊肘支撑在监狱探视室的桌子上,上身前倾,悄声交流着。

“你真的能相信这个家伙?”莱斯特忧心忡忡地问。

“就像相信天会下雨一样,宝贝。”比莉很自信地回答,“那家伙是个土老帽,我提出事成后给他10万美元时你真该看看他的那两只眼睛,睁得圆鼓鼓的。”

“哼,可以想见,不过他拿不到10万美元的。”莱斯特不高兴地噘着嘴说,“如果顺利的话,也许顶多1万。”稍作停顿,他又疑心地皱起眉头,“就为这事,你和那家伙上床了?”

“见鬼,没有的事!”比莉断然否定,“没必要。嘿,我只让他摸了摸,他可能以为他会让那事发展下去的,可是他错了。”她伸手抓住莱斯特的一只手,“你是我的唯一,宝贝,一直都是这样。”

“啊,那么好吧,”莱斯特得意地说,“宝贝,我就指望你了,别让我失望,听见了没有?”

“亲爱的,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你知道,没有你我就活不了。”

为表心迹,她紧紧捏住他的手。

比莉?休在科里的公寓里已经过了好几个夜晚。这时,她和科里正面对面地坐在他家的小餐桌旁。

“好了,听我说,”科里郑重其事地说,“情况已经迫在眉睫,我们不得不把所有的牌都摊到桌面上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我想是你告诉我那笔钱藏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了。”

比莉浑身僵硬,下唇紧咬,两人的眼睛像四只铆足了劲的螺钉一样,紧盯着对方。好一会儿后,比莉才似乎十分痛苦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抢劫案发生的地方,莫德斯托镇的一家公用存储中心。”

科里皱了皱眉头,“之前你怎么不把它拿走, 或者早些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去把它拿出来呀?你还是念念不忘莱斯特,是这样吗?”

“不是。该死!”比莉的话开始像机关枪的子弹一样脱口而出,“莱斯特说,存储中心的周围有气旋栅栏,用电线连通着24小时都有值班的安保公司,大门上有工作人员下班后供客户进入使用的6位数密码键盘,莱斯特从来不告诉我键盘的密码。存储中心很大,我甚至不知道他租赁的那个存储间在哪个单元。他说他还在存储间的门上上了一把带密码的挂锁,他也没有告诉我挂锁的密码,所以即使我真的知道那个该死的存储间是哪个,我也进不去。”

说到这里,比莉两手紧攥成拳头,狠命地在小餐桌上捶打着,大声哭起来,科里只好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说:“好了,好了,好了!没事了!冷静点……”

过了几分钟,他才让她平静下来。他递给她一些纸巾,让她擦干眼泪。即便这样,她仍然表现得非常不安,显露出以前他从没见过的十分敏感、脆弱的一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好像在作自我思想斗争,“为了尽量保持我所叙说事情的真实性,我不知道告诉你还是不告诉你,也不知道跟莱斯特讲真话还是讲假话——”

“听我说,”科里隔着小餐桌紧紧握住她的手,“你确实知道存储中心在哪,是吗?”

“我的确知道,”她急躁地说,“两年来我每月都要往那儿邮寄一张30美元的汇票,我应该知道它在哪儿。啊,放开我的手,你把我捏疼了。”

科里放开手,站起身,绕过小餐桌,跪到她面前。“听我说,”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打算安排莱斯特出来,我们仨一块儿去莫德斯托把钱拿出来。等钱到手后,我们就别管莱斯特了,你我一起消失。这主意听起来怎么样?”

比莉激动得有点结巴地说:“我——我们能那样做吗——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能侥幸带钱逃走吗——我是说,那个典狱长,还有联邦调查局那个特工怎么办——还有莱斯特怎么办——我们得把他杀了吗?”

“见鬼,宝贝,不用。我们可不想当杀人犯。我们只是把莱斯特锁在他租赁的那个存储间里,等第二天他喊破嗓子的时候,会有人找到他,不过到那时我们早已远走高飞了。”

科里慢慢拉下比莉的头,轻轻亲吻她的嘴唇,品尝她泪水里淡淡的咸味,抚摸她软软的头发。

“宝贝,一切将效劳于我们,该怎么办我都想好了。”

第二天上午,在达菲的办公室里,副典狱长和哈德斯蒂特工告诉科里,按照既定计划,囚犯莱斯特?德拉格已经被调到高墙外的监狱奶牛场。

“这是一份很荣耀的工作,”达菲提醒他们说,“没有高墙,只有上面连铁丝网都没有的栅栏,每天最后一次点名在下午6点。逃跑的地点可选在牧场任何一个偏僻的地方,爬过栅栏,只管放心走人。分派到那儿干活的都是无暴力倾向的初犯,刑期很短,所以从来没有人利用这个有利条件轻而易举地逃跑。莱斯特是第一个。”

“一切都准备好了,”科里说,“那个叫尼利的女人承诺我安排莱斯特到奶牛场后,从银行那笔钱里分10万美元给我。明天见了莱斯特,她会告诉他晚上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他步行到高速公路,我和那个叫尼利的女人去接他。”他看了看哈德斯蒂,“你那个跟踪发射器带来了吗?”

“我把它放在犯人家属停车场我的车里了。”

“好吧,我去把车从职工停车场开过来,你就可以安装了。要什么工具吗?”

“不要,这东西带磁性。我只要把它放在车底盘下面的任何金属件上就行。GPTS接受器装在我车里的仪表盘上。”

“GPTS是什么?”副典狱长皱了皱眉头问道。科里和哈德斯蒂交换了一个不屑的眼色。

“‘全球定位跟踪系统的缩写,”哈德斯蒂说,“跟踪他们时,我会跟你说明它是如何工作的。”

副典狱长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情况越搞越复杂了。我的意思是说,没有预先通知就把他调到高墙外面,然后又让他逃走——要是有人抓住他怎么办?还要用安装在车底盘下面的某个小玩意儿跟踪他——我就是搞不懂……”

哈德斯蒂站起来,两手支撑着俯身在达菲的办公桌上。“喂,”他平静而又坚定地说,“这就是工作。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坚持这个计划,明白吗?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放松心情,坚持计划。出不了错。好吗?”

哈德斯蒂趴在桌子上的时候,达菲副典狱长在他敞开的外套里面,看见了那把联邦调查局特工专业佩带的左轮手枪。这可是令人恐惧的一幕。“好吧,”他突然脱口说道,“好吧,我们就坚持这一既定计划吧。”

“好了,”哈德斯蒂把话转入正题,对科里说,“我们去给你的车装上发射器。”

科里和哈德斯蒂走后,达菲副典狱长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他那把老式的点38口径史密斯威森特种转轮手枪。万一哪里有个差错,他不想只有哈德斯蒂一个人带着枪。

科里和哈德斯蒂把他们的车停靠到一起后,哈德斯蒂打开一个扑克牌大小的盒子,拆开盒子里面那物件的包装。他一边拆,一边有意无意地问科里:“你觉得达菲这人怎么样?”

“哪一方面?”科里问道。

“就这一计划而言,你认为他做好准备了没有?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儿信心不足。”

“这我也注意到了。”科里表示赞同他的观点。

“你感觉怎么样?我指的是这个计划。”

“我觉得挺好。我想一定能成功。只是有一件事让我感到不安。”

“是吗?说说?”

“份额。我想我也应该有一份。我得到的承诺只有一个将来警官的提拔,而你和达菲却分走了120万美元的现钞,但这个计划毕竟是我一个人在运作。这好像有点不太公平。”

哈德斯蒂停住手里的活,平静地凝视着科里,“啊,埃文斯警官,告诉我,你认为怎样才算公平?”

“如果你和达菲平分了那笔钱,每人能分得60万。如果你们每人匀给我10万,你们还有50万——”

“而你得到20万——”

“外加警官服上面的杠杠。”

哈德斯蒂莞尔一笑。这可不是专业的联邦调查局特工的笑,而是乔治?布什温和可亲的一笑。“埃文斯,你毛遂自荐干这事以后,我一直感到很奇怪,我一直在等待着你的这一表白。你人很聪明,也很可靠。这是达菲所不及的。这样吧,我们两个五五分成,你看怎么样?”

“你怎么做得到呢?”科里带着明显的兴趣问道。

“很容易。我们俩拿到钱,用我带来的新锁头把副典狱长和那个逃犯,还有他的浪荡女友一起锁进存储间,然后我们走人。”

哈德斯蒂这时的微笑已经差不多变成了一种邪恶的喜悦。“至于他们被找到以后达菲如何解释这一切,那是他的事。到时候,你我就像那首老囚歌里唱的一样,‘早已消失在鲍灵格林了。”

“那怎么可能呢?你可就成为一个失踪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了。”

哈德斯蒂咯咯地笑起来,“一年前我就辞职了。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致力于这个计划,只不过我没有时间告诉达菲罢了,所以不会有人找我。如果你聪明一点的话,明天早上你也往监狱行政办公室递上一份辞职报告,保证立马见效,到时候也不会有人找你。然后你坐你的车,我乘我的轿,咱俩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这一回是科里在笑,“唯一的问题就是,你还可以用你的GPTS定位器跟踪我,这可让我多少有点紧张。”

“该死,我会把显示器给你。”哈德斯蒂耸耸肩,“听我说,年轻人,做这种事我们必须互相信赖。我这个人不贪。事成之后,我只满足于我的60万。要不我们来个君子协定?”

科里想起了坐在他公寓里的比莉?休,想起了副典狱长办公室里坐等其成的达菲,还有那个坐了两年牢的莱斯特?德拉格,以及远在120英里之外、静静躺在莫德斯托某存储间里的120万美元钞票……

“好了,”科里说,“我们成交。”

哈德斯蒂拆完小盒子里那物件的包装,拿给科里看了看。它比小盒子略小一点,金属材质,蓝色,除了一条边上有一个凹进一点的小小开关外,四面完全封闭着。“这一面带磁。”为了给科里证明他的说法,哈德斯蒂把跟踪器靠到车门上,果然吸附在上面,没有掉下来,“磁化了的这一面有特高的磁场强度,一旦吸附上去,磁场强度就会给出很大的吸力,即使汽车出现剧烈的颠簸,它也不会掉。”

哈德斯蒂从他的车后座上拿出一条卷着的毛毯,展开,铺到别克车的车尾下面,脱下外套,递给科里,然后躺下,很快钻进车底,只留下两条腿在外面。他非常小心地把跟踪器放到汽车消声器的一个边上,然后打开开关。

“去看看我车里仪表盘上的显示器,”他向科里喊道,“告诉我显示屏是不是由黑变蓝了。”

哈德斯蒂看着科里的两只脚向他的车走过去。就在科里无暇顾及这一边的时候,哈德斯蒂从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拆了包装的跟踪器。他打开开关,装到别克车消声器的另一边。

“现在显示屏变蓝了。”科里喊道。

“好了,不错。”哈德斯蒂迅速从车底下钻出来,拽出毛毯,重新卷好,扔进车里。哈德斯蒂穿好外套后,又去给科里演示显示屏的操作方法。显示屏约有一本平装书那么大,它的前面绝大部分由一块不太大的屏幕占据着。哈德斯蒂一边慢慢地扭动一个球形标度盘,一边叫科里看着显示屏。这时一幅地图显现了出来,一个白色的光点闪烁着精准地标示出科里的别克车所在的位置——刚好在他们旁边。“这事结束前,我会一直准确地知道你的位置。”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说。他想,除非科里欺骗他,拿掉第一个跟踪发射器。即使这样,只要他简单地调换到第二个跟踪器的频率上,他仍然可以知道科里的具体位置。作为一个在联邦调查局干了多年的老特工,哈德斯蒂清楚,和不老实的人打交道,再小心也不过分。

正如科里所想象的,比莉?休?尼利没在他的公寓里等他,她正在汽车旅馆破旧的小房间里为参与莱斯特的越狱行动做准备。

她所做的准备工作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点清楚莱斯特留给她的2万块钱还剩多少。这钱是案发后情况变得非常糟糕,他们无法逃到墨西哥的情况下,他留给她的赖以生存的生活费。载着那两麻袋钱夺路而逃的时候,莱斯特格外冷静地梳理了一下思绪。他找到一家可藏匿赃款的存储中心,并且还在存储中心租赁办公室出售的精品配件中买了一把坚固耐用的密码挂锁。

在那间车库大小的存储间里,他用一把平素带在身上的折叠刀割开一个锁着的麻袋,取出2万块面额大小不等的无标记钞票,然后在附近的一家私人邮局把它们装了箱,邮寄给莫德斯托邮件留局候领处的比莉?休?尼利,留局待取。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从银行外逃跑后一个小时内完成的。之后,他匆匆拟就一个计划:逃到墨西哥,在那儿静默一段时间,靠他之前带在身上的几百美元维持生活。当追捕劫匪的风声不紧了后,派比莉?休回莫德斯托取出留局候领处的包裹,然后他们去往一个地方,以这2万美元为生,直到银行抢劫案完全风平浪静后,他们可以去存储中心取回那笔钱为止。

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像莱斯特这样大脑简单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构想出来,也确实不易。如果他和比莉?休驾驶着偷来的汽车越境进入墨西哥的企图得以实现的话,由于前一天抢银行案中的两个同伙已死,再没有人知道他莱斯特,这个计划就有充分的理由顺利落实。莱斯特被捕并且以盗窃车辆罪判刑后,不能受到任何指控的比莉?休来到萨克拉门托市,在关押莱斯特的监狱附近住下,并且严格按照莱斯特的吩咐,过着一种节俭得近乎贫困的生活,免得人们联想到她或他知道那笔钱的下落。事实上,那笔钱根本就没有被运走,它仍然留在距那家银行不到2英里的地方。

从留局候领处取回那2万块钱后,比莉一直把它藏在莱斯特坚持要她住的那家廉价汽车旅馆里一个破旧的梳妆台抽屉下面。她有权使用这笔钱,但一次只能拿出一点点。需要的时候,她抽出抽屉,在梳妆台和地板之间就会露出一个4英寸见方的空间,2万块钱就藏在那里。她对这笔可能被盗的钱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安,因为只有傻瓜才会想到到7号汽车旅馆来偷窃。

莱斯特的逃跑计划最终敲定之后,在她最后一次去探视他的时候,他给了她一个明确的指示,把剩余的钱拿出来,用其中的一部分给他买一支手枪,同时,他还确切地向她说明要怎么去办这件事。

莱斯特让比莉去的那家商铺叫三球当铺,位于被认为是萨克拉门托市贫民区的边缘上。关于这家商铺的信息,是莱斯特的一个狱友透露给他的。就像这一类商铺惯常的样子,铺子门面上方有一个骑楼,骑楼上有三颗发光的白球,白球下边有一块招牌,招牌上面写着“融资贷款”的字样。

比莉刚一踏进这家当铺,一个耳朵上戴着助听器的秃顶小个子男人就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和她打招呼。“我想买一支枪。”比莉说。

“我的枪都在铺子后面。”当铺老板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地领着她来到当铺后部,“这里是我所有的枪支,都是典当的,可供出售。你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我要一支点38口径的。”

“这儿有两支,”老板打开展示柜,拿出一支左轮手枪和一支自动手枪。比莉皱了皱眉头。莱斯特没有告诉她要选哪种款式的。“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700元,”老板告诉她,“柯尔特全自动手枪800元。”

比莉感到有点慌,心想莱斯特真是个不学无术的混球。她指着那把柯尔特自动手枪说:“就买这支。”

“当然,你知道,在加利福尼亚你确定下来要买走哪支枪之前,有3天等待期。”

这时,她又想起那个不学无术的混球的另一条指示,“噢?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付1000块钱的费用等待期就可以免除。”

当铺老板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我可以请问一下告诉你这话的朋友是谁吗?”

“他叫莱斯特?德拉格,在福尔松。”

“啊,是的,我收到过一条关于他的信息。啊,你的货款和豁免费要付现吗?”

“是的。”比莉又低下头看着展示柜,“角落里那支小手枪是什么牌子的?”

“哦,那支呀,是点25口径的‘守护天使自动手枪,威力不很大,只能装6发子弹——”

“我也买了。”

“这支250元。你知道,你得再付一支枪的等待期豁免费。”

“行。我还想买这两支枪的子弹。”

“哎呀,我这里不允许出售子弹。不过我私人倒是有点,再加50元两支枪都可以给你装满。好了,我来算算,一共3100美元。你说付现,是吧?”

“是的。”比莉转到另一个柜台边,然后又转回到当铺老板身旁,从手提包里取出钱,点好数,付了款。片刻之后,她手里提着装有两支压满子弹的手枪的棕色包,离开了当铺。

晚上,越狱时间在即。

科里把几件生活用品塞进行李袋,还从监狱拿回了他的佩枪,点357口径的鲁格GP-100左轮手枪。这枪只有分配他在监狱外围执勤或者在塔楼上值班时才准许佩带。

他来到车边,把手枪塞到驾驶座下面,然后把一件塑料雨衣铺到车底,带上钢笔手电筒,迅速爬到车下面哈德斯蒂安放跟踪器的汽车消声器下,摘下跟踪器后,迅速爬出来,把它扔进路旁的灌木丛里。他这才开车去汽车旅馆接比莉?休。

比莉?休把她的东西装了满满一旅行包。她把“守护天使”自动小手枪装进外套口袋,又把给莱斯特买的那支自动手枪用报纸包起来,放进一只能装下半打啤酒的食品杂货袋,然后坐下来等科里。

除了平时佩带的那支专用手枪,哈德斯蒂在一只脚踝皮袋里又带了一支点32口径的备用枪。就在达菲副典狱长从行政办公楼里出来去停车场的时候,哈德斯蒂的车刚好也开进了职工停车场。达菲在哈德斯蒂车的副驾驶座上坐下,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以免裤腰上的枪顶着他。

“一切正常?”达菲担心地问。

“一切正常。”哈德斯蒂平静地回答,然后将车开出停车场,开上去萨克拉门托的高速公路。

达菲远远望见监狱奶牛场夜间照明灯刚刚亮起来。当想到莱斯特在他的帮助下可能正从干活的地方漫不经心地逃走时,他就感到口干舌燥。他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一只扁形酒瓶,喝了一口。

“那是什么鬼东西?”哈德斯蒂态度生硬地问。

“苏格兰威士忌,”达菲说,“要来一口吗?”

“不要。谢谢,你自个儿用吧。”哈德斯蒂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让这个傻瓜喝醉就好了,那样更容易对付。

哈德斯蒂伸手打开跟踪器显示屏的开关,看见小小的显示屏由黑变蓝后开始慢慢调节刻度盘。一个光点出现在科里?埃文斯公寓楼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他皱了皱眉头:科里的车还没有出动。

科里把车开到汽车旅馆比莉的房门口,一直在窗边等着的比莉看见他,便从屋里出来。科里打开后备厢盖,把她的旅行包和他的行李袋一起放进后备厢。

“那是什么?”科里朝她提着的食品袋扬了扬下巴。

“6瓶百威啤酒。”比莉说,“我估算我俩一人一瓶,剩下的给莱斯特。”

上车后,比莉拿出两瓶啤酒放到前面的座位上,把食品袋放到车的后座上,然后他们开车离开了旅馆。“我想我绝对不会想念这个鬼地方。”比莉自言自语地说。

暮色苍茫,低低的云像薄纱一样挂在天上,开始有雨点滴落在前挡风玻璃上。科里打开雨刷,把它调到最低挡。“看起来莱斯特走到公路边可能要淋点雨。”他说。

比莉?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哈德斯蒂一直盯着显示屏上那个光点。它依然一动不动。瞥了一眼车载数字显示表,他舔了舔嘴唇。有问题。他开始调节显示屏上的频率键。

“那东西出什么毛病了?”达菲不安地问,“不运转了?”

“运转正常!”哈德斯蒂没好气地说,“喝你的酒吧!”

科里可能还在萨克拉门托市北,现在正经过高速公路休息站。按计划,科里和那个女人要在那里接上莱斯特?德拉格。哈德斯蒂的车又往前开了1英里,然后拐进路边一家廉价餐馆,停下来。

哈德斯蒂前倾着身子,更加细心地调节着频率键。几秒钟后,他搜出一个新的光点。这个光点正从萨克拉门托市向他们移动过来。这是哈德斯蒂在科里车上装的第二个发射器发送出的信号。

这个狗娘养的,他心里骂道,还想甩掉我!哈德斯蒂下巴绷得紧紧的。好啦,行啦,这下不会再出问题了。

他非把他们四个人全锁进储藏间里不可。

在高速公路北的休息站,科里把别克车开进紧挨着几张水泥野餐桌的停车点,然后把车灯关掉。

“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儿呢?”他问比莉。

“他会知道的。”

“我们怎么找到他呢?”

“他会来找我们的。”

就在这时候,有人用指关节在副驾驶座那边的车窗上轻轻敲了几下,比莉开门下车。在休息站柔和的灯光下,科里看见她正拥着一个身材瘦削、浓密乌黑的头发直挺挺梳向背后的人。“嘿,宝贝儿。”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嘿,亲爱的,”比莉回答道,“上后面去吧,会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

莱斯特坐进车后座,比莉又坐回到副驾驶座。“好了,走吧。”她说,“抄近路上99号公路,然后往南。”

哈德斯蒂看见科里的车发出的光点驶离休息站后,突然左转弯开上了州际高速公路,一路向南驶去。他估计科里的车在前方6英里的地方,便把车开回公路,一脚踩下油门,向前穷追而去。

“那东西运转还正常吧?”副驾驶座上的达菲焦躁地问。

“非常正常。”哈德斯蒂向副典狱长投去一瞥厌恶的目光。人心隔肚皮呀,他心想。“喝吧,干吗不喝了呢?帮自己放松一下。”

“不介意我喝酒吧。”达菲又从口袋里掏出酒瓶喝了一口,与此同时,他又摸了摸稳稳当当露在裤带外面的枪把。谁也甭想骗他。他的头有点发昏,但心里却说:甭想,先生!

惹人讨厌的雨越下越大,终于变成一场连绵不断的倾盆大雨。哈德斯蒂把雨刷开到最大。雨刷的橡胶叶片啪嗒啪嗒的响声让达菲愈发地想睡。他的眼皮开始有点撑不住了。

汽车开上99号高速公路,开始向南行驶,莱斯特·德拉格上车后车里生起的些许紧张气氛开始有

“我们走多远了?”过了一会儿,科里好像已经不记得他们走了多远了似的问比莉。莱斯特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甭管走了多远,吝啬鬼先生,”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只管开你的车!”

“你说了算。”

“妈的,明摆着的,你到这里来又不是当大老板。”

车外面的雨倾盆如注,科里仍然把车速保持在55迈。他们闪过高速公路的一个个驶出匝道口,超过一辆辆在加利福尼亚乡村黑暗中行驶的车辆,穿行在一望无际的雨夜里。

在休息站接上莱斯特时,科里看了一眼里程表,所以他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经过开往斯托克顿的驶出匝道口的。从那儿算起,半个小时左右就该到达目的地了。斯托克顿市郊外路边的标示牌“莫德斯托25”也能证实这一点。

由于人体自身热量的原因,汽车的挡风玻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哈德斯蒂与科里的车只相隔12辆车的距离。他在车流中频繁变换车道,有时在驶出匝道口驶离高速公路,然后穿过地下通道从驶入匝道口重新返回到高速公路上。在驶离高速路的那段路上,他会加大油门,提高车速,让科里的光点不至于在显示屏上消失。他就是这样以这种训练有素的反侦测执法模式紧紧跟着科里他们的。

达菲的头斜倚在副驾驶座这边的车窗上。他不再老是打呼噜了,有时候也深沉地喘喘粗气。醉鬼!哈德斯蒂心里骂道。他开始考虑把车靠路边停下,对准达菲的太阳穴开上一枪,然后把尸体扔到路边。他甚至开始考虑把他们四个人统统杀掉,然后用上午买来的自行车锁把他们锁到存储间里——妈的,有人闻到尸臭味并且找到他们,可能要花几周的时间。到那时,他将在和美国没有引渡条约的阿根廷从容地生活一段时间了——即使有人把他和这些死尸联系在一起。

沉浸在想象抉择中的哈德斯蒂,突然看见科里的光点在一块上面写着“莫德斯托向右”的路标旁的驶出匝道上驶离了高速公路。

我真他妈的该死,在接近那条驶出匝道时,他心里骂道。这就是发生那起银行抢劫案的小镇。那笔钱可能从来没有离开小镇?

哈德斯蒂满腹狐疑地摇摇头。

莱斯特·德拉格指挥科里沿莫德斯托外围行驶到一个只有几家不大的工厂和货栈的小型工业区。来到一个死胡同口时,他叫科里把车拐进去。

死胡同的尽头是一道高高的栅栏,栅栏中间有一扇滑动门,门的正上方有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安全存储租赁中心”。招牌下面的左边竖立着一根实心水泥柱,水泥柱上镶嵌着一块2英寸厚的树脂玻璃,下面装有一个红外线触敏数字键盘。一盏悬挂着的微波硫灯将水泥柱照得通明。

“吝啬鬼,把车开到大门跟前,”莱斯特·德拉格命令科里道,“不要熄火!”说着他从车上跳下来,把手里的点38口径自动手枪在科里面前晃了晃,“别跟我耍花招,明白吗?我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无所谓,”科里说,“我只要我的10万美元。”

莱斯特向门口的水泥柱走去时,科里的左手悄悄从座位下面慢慢摸出鲁格手枪。

比莉注意到了他的这一动作,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放到她的钱包上。那里装着那支点25口径的“守护天使”袖珍手枪。

哈德斯蒂看见科里的车拐进一条死胡同,立刻把车停下,把灯关掉。他仔细观察了前面的情况后,很快作出一个大胆果敢的决定:必须尽快跟上,否则就有在气旋栅栏里跟丢科里的危险。那后面说不定另有出去的门。

在哈德斯蒂看来,旁边副驾驶座上的达菲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他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哈德斯蒂决定待会儿再收拾这醉鬼。他从车上下来,没关车门,以免车门声惊扰了他们。

在周围建筑阴影的掩护下,哈德斯蒂手里提着枪,猫着腰,悄悄向栅栏潜行过去。

水泥柱旁,莱斯特在树脂玻璃盖板对应的数码键盘数字上按下一连串的印渍。每一次按键都会发出一个柔和的嘟声。按完8个数字后,他又按了一下标着“确认”的边键。随着一声蜂鸣,大门徐徐滑开。

莱斯特赶忙跳上车。

这时,哈德斯蒂已经潜行到离别克车很近但又不至于把自己暴露在硫灯光线下的地方。周围空气湿润,他身上汗津津的。

科里车里的三个人全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徐徐滑开的大门,没有一个多看一眼汽车的后视镜和左右侧视镜。哈德斯蒂弓腰曲背,尽量低地匍匐着冒险穿过空无一人的夜街,然后一个箭步躲进街对面的黑暗里。在那儿他以一个完全静止的状态,观察着别克车里,直到确信没有被人发现,才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汗水。

估算一下这儿到大门口的距离,弄明白输完密码后大门将会开启多长时间,然后他开始一点一点朝硫灯光照区的边缘爬去。

大门完全滑开后,莱斯特命令科里:“走!往里去!往右拐!”

科里换挡变速,小心越过大门口车道上的减速带。进到里面后,按照莱斯特的吩咐右拐。

莱斯特说:“再往前,到了D 区再左拐,你就会看见那些门牌号了。”

科里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慢慢抽出鲁格手枪,靠左大腿放好。

哈德斯蒂看见科里的车开进栅栏向右转了个弯。几秒钟后,他听见又一声蜂鸣,大门开始关闭。

他从蹲伏的姿势一下子直立起来,撒腿就朝滑动着的大门跑去。为防止被人发现,他把枪始终保持待射状态。好像大门关闭的速度比他跑得要快。

狗娘养的!他心里骂道。额头上新渗出来的汗流过眉梢,流进了他的眼睛,蜇得好疼。

大门像火车一样隆隆地滑过来。

哈德斯蒂的心风镐般怦怦直跳。

别克车拐进D区,经过一个个看似相同的关闭着的存储间门,前行大约50码后,莱斯特叫科里停车。

“把车停在276号门前。”他说。

科里将车慢慢停下,关闭了点火开关,但没有拔出钥匙。

“好了,下去吧,吝啬鬼。”莱斯特拿枪点着科里的脑袋,“别想耍花招!”科里在后视镜里瞥见莱斯特看着比莉?休说,“亲爱的,你也下去。”

科里打开驾驶座这边的门,将鲁格枪随手迅速塞进外套下面的腰带里。

“站到那儿!”莱斯特命令科里,然后把枪递给比莉,“亲爱的,到这边来,拿枪对着他。”

莱斯特把注意力转到存储间门把上的密码挂锁上。

比莉站在那儿,用莱斯特的手枪对着科里。她表情严肃,全神贯注,在存储间门上方那只裸泡苍白的光线下,和科里的两眼四目相对。科里站到莱斯特叫他站立的地方,伸出双手,两掌朝上,耸耸肩膀。无所谓。

突然咔哒一声,莱斯特一把拽下挂锁。“好了!”他得意洋洋地说。扔掉门闩,摇起吊门,里面的灯一下子亮起来。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进去。

两只满是灰尘的麻袋,一头用挂锁锁着躺在那儿,其中一只上面有一个撕开的口子,露出成捆成捆还扎着带子的纸币。

120万美元!

哈德斯蒂从D区车道的这一头观察着。

他确信,刚才他几乎还没来得及通过正关上的大门时,右臂被重重挤压了一下,右肘关节轻度骨折,现在疼得要命。但这不会影响他。他把佩枪换到左手里,朝别克车拐弯的地方小跑过去。

到达D区,他顺着一扇扇相同的存储间门前的车道看下去,只见科里的车停在一块灯光从里面照出来形成的方形光区前面。这似乎是一扇打开的存储间的门。

乖乖,他心里说。

120万美元!

他握住右肘关节,慢慢折回来,靠在右肋上,试图以此减轻一些因心跳引起的疼痛,然后开始轻快地向方形光区走去。汗水再次弄湿了他的前额和手掌。差不多就要到达方形灯区的时候,他停住脚,跪下,把手枪放到地上,在裤腿上使劲擦了擦左手里的汗。他不得不左手握枪。他想握得牢一些。都到这种地步了,一切必须万无一失,不许出半点纰漏。

对于自己的小心谨慎,哈德斯蒂感到十分满意。他手里握着枪,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去。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停下来,把身体紧贴进一个存储间向内凹进去有1英尺的门洞里。

有人从亮着灯的存储间里出来。

依照莱斯特的命令,科里钻进别克车,按下后备厢的按钮,打开后盖。当莱斯特看见后备厢里科里的生活用品和比莉的旅行包时,他疑惑地看了比莉一眼。

“亲爱的,和这个吝啬鬼有一个小小的出行计划?”他用怪异而又紧张的语气问,“是想要离开可怜的莱斯特吧?”

莱斯特转身对科里喊道:“把这些垃圾给我扔出去——快点!”科里把两件行李从后备厢里搬出来,放进存储间。“把那两只麻袋装进去,然后再回到存储间来!”莱斯特命令道。

哈德斯蒂从隐身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他看见装钱的麻袋被搬进别克车的后备厢后,两个男人又进了存储间。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哈德斯蒂快步走到开着的存储间门口,面对着里边的三人。

“不许动!”哈德斯蒂举起手枪,大声喊道,“联邦调查局的!”然后命令莱斯特,“德拉格,放下武器!”

莱斯特愣住了。枪就在他手里,但没有放下。

哈德斯蒂走近比莉?休,把她拉到身边,用枪指着她的脑袋说:“德拉格,放下武器!否则我就打死你的女人!”

莱斯特哈哈大笑着举起手枪,“开枪啊,打死她呀,我不再需要这个说谎话的臭婊子了。”说着把枪对准哈德斯蒂,扣动了扳机。

手枪的击铁砸在空枪膛上。

看上去像是被手中的枪吓坏了的莱斯特,接连扣动三下扳机,这才惊恐地意识到枪膛里没有子弹。

这时哈德斯蒂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没有头脑的傻瓜!”说着一把推开比莉,“你太笨了,没必要活下去!”

哈德斯蒂向莱斯特连发两枪,枪枪击中他的胸膛,打爆了他的心脏。可怜的莱斯特像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到一样向后甩出8英尺,倒地身亡。紧接着哈德斯蒂把枪指向正要掏枪的科里。可是,还没等他的枪响,近在咫尺的比莉就开枪了,“守护天使”袖珍手枪的子弹打穿了他的脑袋。

这时,科里也掏出了鲁格手枪,举枪和比莉神经紧张地对峙着。过了好一阵之后,比莉?休才开口说话。

“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走!”科里说。

大门为从里面出来的车辆自动打开。科里把车慢慢开了出去。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把行李重新放回后备厢里,和120万美元放在一起,把哈德斯蒂和莱斯特的尸体妥善地锁进了276号存储间。至于租金,比莉?休说,她已经预付了3个月的。

我们没事了!科里心想。比莉依偎在他的身旁。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一切——

除了达菲。

第一颗子弹打在别克车的挡风玻璃上,碎玻璃碴子划破了比莉的脸,比莉大声尖叫起来。

第二枪低了点儿,打在别克车的散热器上。科里急忙打转方向盘,车身斜刺着撞到一辆停在一间仓库门前的货车的尾部。别克车猛震一下,停住了,大量的蒸汽从引擎盖下面冒出来。紧接着又一颗子弹击碎了驾驶座这边的车窗,在钻进驾驶座靠背之前擦破了科里的脖颈。

这时,科里才看见达菲挥舞着手枪,像个醉汉一样,大声喊叫着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

“你不要和我耍滑头,”他喊道,“不要,先生!”

科里一脚踹开车门,翻身下来,举枪就射。在对射中,达菲的一颗子弹打中了科里的右腹部,他不由得转了一个圈,所幸没有栽倒。与此同时,科里连发四枪,枪枪命中达菲的胸膛,打得他像个布娃娃一样连连倒退。

科里挣扎着退回到车里,闻见一股辛辣刺鼻的汽油味。达菲的一颗子弹射穿了别克车的油箱。

车里,他看见比莉双手捂脸呜咽着,鲜血顺她的指缝流下来。“宝贝,快起来。”他拽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副驾驶座那边拽过来。

一声枪响再次打破了片刻的沉寂,打在了别克车已经被打穿的油箱上。这一枪是垂死的达菲设法射出的最后一颗子弹,顿时别克车车尾爆炸起火。

“宝贝,快!”科里不顾一切地再次催促道。就在他差不多把她从车里拽出来的时候,一团较前小一点的火焰冲过来,烧到他们的身上,灼伤了他们的脸,烧焦了他们的头发。

科里半拖着比莉一瘸一拐地躲到较远一点刚好不会被炸死的地方时,别克车的其他部分爆炸了——

连同后备厢里的120万美元。

警报声划破潮湿的夜空。警车、消防车、救护车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向死胡同。在与死胡同一区相隔的小街上,科里和比莉沿一排老式的木架房艰难地走着。木架房门廊下的灯亮了,房子里的人出来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小街的尽头,一个老头坐在轮椅上仰望着死胡同方向的天空。再往前就没有房子了,只剩下一片沉沉的暗夜。科里停住了脚。

“喂,先生,”科里问,“这条街通到镇外吗?”

“这条街?” 老头好奇地看着他们受伤的脸说,“这条街哪里也不通,这条街的尽头是坟场。”

科里轻轻说了声“谢谢,先生”,然后继续费力地向前走去。

科里和比莉过去之后,老头看见了人行道上留下的血迹,便坐在轮椅上向因道路堵塞被阻滞在小街那头的警车滑去。

在坟场里走了大约20码后,疲惫不堪的科里和比莉在一块大石碑旁坐下。石碑的周围长满了青草,满月的银光足以让他们看清对方的脸。

挡风玻璃的碎碴子割破了比莉的脸,汽油爆炸时的火焰烧掉了她大半边的头发,也灼伤了她半张脸。

科里的脸和头发被燎黑了一半,脖子上的伤口被火灼烤后钻心地疼,腹部的伤口在冒血泡。他用手按住伤口,试图阻止汩汩流出来的血,但是无济于事。鲜血透过他的手指缝不停地流出来。进入坟场之前,他在街灯下看了满是鲜血的手一眼,血中带着黑丝。他知道,那是枪弹伤及了肝脏。

他们背靠冰冷的石碑坐着的时候,两辆警车停在了坟场的入口处。4名警察跳下车,小心地匍匐在地上。

“科里,我不想走了。”比莉哽咽着说。

“宝贝,我也不想走了。”科里回答道。

于是他们拔出了枪。

(王岩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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