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摆脱不了那种感觉,总觉得他们有所密谋。”马特?帕克说道。他无须明说的是,他在怀疑新来的邻居。他正透过卧室的威尼斯式百叶窗板条之间的空隙窥视窗外。
凯特?帕克从她正在读的书上抬起头,咕哝起来:“别又这样猜疑。上床来吧。现在都过11点了。”
“我是认真的。”马特说。
“我也是认真的。另外,他们大概能看见你在窥视他们。”
“从这个角度是看不见的。”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放落了板条。他转过身时,双手交叠抱于胸前。“我不喜欢他们。”他说。
“你甚至还没见过他们。”
“我昨天见到你和他们攀谈。我不认为他们是对真正的夫妻。那女的比男的小了约有20岁。”
“劳拉只比吉米小8岁。”
“他肯定是个阿拉伯人。”
“我记得劳拉说过,他父母是波斯人血统。”
“波斯人,”马特嘲笑道,“那只不过是伊朗人的漂亮叫法,就像一个伊拉克人说自己是美索不达米亚人或类似的称呼。”
凯特摇摇头,继续看手头的书。那是一部女性小说:奥普拉书友会精选图书,封面看上去像是阿米什人被单的图案。床尾那头,一台大屏幕平板电视正在播放节目,闪烁出的蓝光照射在她精致的五官上。她早已把电视设为静音,马特不明白她怎么能在电视开着的情况下聚精会神地看书。
“还有,在你看来,他的样子像个姓诺伍德的人吗?”马特刷完牙回来时说道,下巴上还沾了点白色牙膏泡沫,“吉米?诺伍德?诺伍德对于阿拉伯人来说算是哪门子的姓氏?那不可能是他的真名。”
凯特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紧绷的叹息,折叠起某一页的页脚,合上了书。“事实上,他姓瑙伍德。”她拼写了姓氏。
“那不是真名,”他爬进被窝,“他们的家具在哪儿?他们甚至没有搬家货车。他们某天就突然出现,所有的家什都装在那辆小得像沙丁鱼罐头的丰田混合动力汽车里。”
“哎哟,你真的一直在监视他们。”
马特抬起下巴,“我只是注意到一些事而已,譬如外国产的汽车。”
“好吧,好吧,我讨厌戳破你的臆想,但他们是向戈曼夫妇租下了这座带家具的房子。鉴于如今市场不景气,露丝与恰克不想卖掉房子,他俩在博卡的公寓又没有地方来放——”
“哪种人会租下带家具的房子?”
“看看我们自己,”凯特指出,“我们每两年就要搬次家。”
“你嫁给我时,就该知道会是这样子。搬家是生活的一部分。我要告诉你,这两人有些相当不对劲的地方。记得匹兹堡的奥尔森夫妇吗?”
“别又提旧事。”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奥尔森夫妇的婚姻出现问题了?你坚持说戴芙妮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后来他们就离婚了。”
“是啊,好像是我们搬走后又过了五年,”凯特说,“有一半的婚姻会以离婚终结。不管怎样,瑙伍德夫妇人好得无可挑剔。”
电视上播放的节目吸引了马特的视线。他摸索着寻找遥控器,结果在凯特枕头旁的羽绒被下找到了。他摁下一个按键来增大音量。
“——官员告知WXBS电视台晚间新闻节目,联邦调查局的情报部门报告指出,恐怖分子们音讯联系的程度在提高——”
“我喜欢音讯联系这个说法,”凯特说,“听起来像是他们在八卦博客主佩雷兹?希尔顿的茶具之类的玩意上安装了窃听器。”
“嘘。”马特调高了电视音量。
本地新闻节目的主播(他穿了一套低档的柳条纹西服,看上去简直只有16岁)继续说道:“——强调了对于从现在起两日内波士顿市中心发生恐怖分子袭击可能的关切。”底下的滚动字幕处出现了一幅简陋的十字瞄准线图案,配合着“波士顿:恐怖袭击目标?”的字样。
现在画面切换到了一名站在金融区某幢崭新的摩天大楼外的夜色中的记者,大风吹起他的头发。“肯,就在几分钟之前,波士顿警方的一位发言人告诉我,市长已经下令加强波士顿所有地标建筑的保卫措施,包括州议会大厦、政府中心和所有大型写字楼。”
“音量是不是高了?”凯特说道。
可是马特继续盯着电视屏幕。
“——推测恐怖分子也许是以本地为基地。警方发言人透露,恐怖分子的模式似乎是居住于大城市内或附近,融入当地社区,同时制订长期计划,执法当局相信去年的芝加哥爆炸事件就是如此,也是发生在4月19日。尽管此案尚未侦破,但据信——”
“是啊,是啊。”凯特说道。
“嘘!”
“——联邦调查局部署在波士顿地区的卧底探员试图渗透入这一怀疑中的恐怖分子集团。”记者说道。
“我喜欢那说法,”凯特说道,“总是说集团,为什么不说是恐怖分子帮会或团体呢?”
“这一点也不好笑。”马特说道。
马特难以入眠。
辗转反侧半小时后,他悄悄钻出被窝,步子轻轻地沿过道走向那间充当家内办公室的客卧小房间。房间里没什么家具,只有两只用来存放家庭账单与用户手册之类东西的文件柜,还有一台放在办公桌上的旧戴尔电脑。
他打开电脑浏览器,在谷歌搜索引擎中键入“詹姆斯?瑙伍德”,回馈的结果是:
你是不是要找:詹姆斯?诺伍德
不是,该死的,他心想,我要找的就是我键入的内容。
谷歌反馈的结果就是一些稀稀拉拉的无用引文,恰好包含了“詹姆斯”、“伍德”和以“瑙”结尾的单词。毫无用处。他尝试只键入“瑙伍德”。
毫无收获。有家位于叙利亚的进出口商行名叫“瑙-伍德”,一家由名叫瑙的男子创立的高压板材公司。然而,假如谷歌的结果正确无误的话(通常都是正确的),那么全球没有一个姓瑙伍德的人。
这意味着他们的新邻居要么确实一直隐匿地生活着,要么那根本就不是他的真实姓氏。
于是,马特试了一种名叫“扎巴搜索”的强大搜索引擎,它能帮你查到几乎每个人的家庭住址,甚至包括名人的住址。他键入了“瑙伍德”,然后在下拉式各州名菜单中选择了“马萨诸塞州”。
搜索结果立即以硕大的红色字母反馈回来,仿佛在嘲笑他似的:
没有和“瑙伍德”相符的结果
检查拼写后再次尝试搜索
好吧,他心想,他们刚刚搬到这儿来。大概是时间太近,所以还没能显示。不管怎样,他们是租客,而不是房屋业主,所以也许这能解释他们还未出现在马萨诸塞州数据库里的原因。他回到“扎巴搜索”的主页,这一回选择默认的“全部50个州”。
同样的结果。
没有和“瑙伍德”相符的结果
这代表了什么意思?他们的姓名没有出现在美国任何一个地方?那是不可能的。
不,他告诉自己。也许不是那么回事。假如瑙伍德如他怀疑的那样不是真实姓氏呢。
这对古怪的夫妇用假名字居住在与他相邻的房子里。马特蜘蛛侠一般的直觉开始发挥威力了。
他记起自己孩提时如何迈入贝灵汉家宅后面的工具棚,遽然间脖颈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粗得像鞋钉一样。他不知道原因。几秒钟之后,他意识到灯光暗淡的工具棚角落里的那卷绳索实际上是条蛇。他愣在了原地,对蛇亮晶晶的皮肤既着迷又惊恐,蛇皮上有醒目的橘色、白色与黑色的条纹。确实,它只是一条王蛇,但假如它是一条在华盛顿州西部时而会发现的剧毒蝮蛇,比如说草原响尾蛇,那该怎么办?从他学会要信任自己的直觉那天起,潜意识就常常早在显意识之前察觉到危险。
“你在做什么?”
他听到凯特的声音,吃了一惊。地板上铺了地毯,降低了她走近的脚步声。
“宝贝,你为什么醒着?”他说道。
“马特,现在好像是凌晨两点。”凯特说话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沙哑,“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迅速关上了浏览器,但她已经看到了。
“你在谷歌上搜索邻居吗?”
“凯特,他们甚至都不存在。我告诉过你,他们有些不对劲。”
“相信我,他们确实存在,”凯特说,“他们是十分真实的。她甚至靠教授普拉提为生。”
“你确信你拼写对了单词吗?”
“就写在他们的邮箱上,”她说道,“你自己去看吧。”
“哦,对的,那是确实存在的坚实证据。”他挖苦得有点过重了,“他们有没有给你留电话号码,譬如说手机号码?”
“耶稣基督啊。你瞧,你对他们有任何疑问的话,为什么不在明晚亲自去问他们?或者我猜想,到现在这个时间,已经算是今晚了。”
“今晚?”
“克雷默夫妇的鸡尾酒派对。我告诉过你不下五遍了,他们邀请左邻右舍过去,好炫耀他们家的新装修。”
马特抱怨了一声。
“我们已经回绝了他们最近的两次邀请。这次我们必须去。”她揉着眼睛,“你得知道,你真的很可笑。”
“安全总好过遗憾嘛。每当我想起弟弟多尼——我觉得他是位了不起的战士。一位真正的爱国者。看看他的遭遇。”
“别再想你弟弟了。”她柔声说。
“你知道,我无法不想他。”
“回床上去吧。”凯特说道。
那晚余下的时间里,马特发觉自己在倾听凯特轻柔的呼吸声,望着电子时钟上的数字变化。凌晨4点58分,他最终放弃了入眠的努力。他悄悄钻出被窝,仓促穿上昨晚的衣服,下楼去小便,这样他就不会吵醒凯特。当他站在卫生间里,他发觉自己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目光越过半截窗帘,落到戈曼夫妇房子的侧面上,距离不到20英尺。窗户内黑漆漆的:瑙伍德夫妇还在睡觉。他看到他们的汽车停在私人车道上,这让他心生一计。
他从厨房料理台上抓起一支笔和仓促之下仅能找到的一张纸——一张超市收银小票——打开后门,迈进夜色中,并抢在纱门砰地关上之前抓住它,再轻轻地推拢,直到压缩空气的嘶嘶声停止,门闩咔嗒关上。
这一夜——其实是清早了——不见月亮,不见星辰,只有地平线上暗淡的白光。他基本只能看清身前5英尺内的环境。他穿过分隔两座房子的狭长草坪,站立在瑙伍德家私人车道的边沿,那辆小汽车露出庞大的轮廓。但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远处的一盏路灯发出环射四周的亮光。瑙伍德的汽车是一辆丰田致炫,属于那类可笑的外国制造的低油耗经济型混合动力轿车,看上去像是一只手就能举起的车子。车牌完全处在暗影中,于是他走上前去凑近看了一眼。
突然间,他的眼睛被一道强光照得目眩,强光来自车库上方安装的卤素泛光灯。在那令人不快的一刻里,他以为也许是瑙伍德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走近,就打开了开关。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显然是马特触发了运动探测传感器。
假如他们的卧室窗帘一直拉开着,有一人还睡得不太熟,那该怎么办?他现在单单是为了安全起见,也必须快点离开。
此刻他至少能清楚地看到车牌。他在收银小票上记下车牌号码,然后转身要回去,这时却撞上了一个人。
马特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有点像“哦哈”的声音,同时有人说道“耶稣啊”。
是詹姆斯?瑙伍德。
他的个头比马特高了6英寸有余,虎背熊腰,身强体壮,穿了件条纹浴袍,最上端露出几绺不服帖的黑色胸毛。“要我帮忙吗?”瑙伍德说话间露出专横的怒容。
“哦——我很抱歉,”马特说,“我叫马特?帕克。呃,是你的隔壁邻居。”他的脑子飞速转动,就像只仓鼠踩在转轮上,想要构思出一套可信的说辞来解释自己为何在清早5点的时候弯腰蹲在邻居的汽车旁。他可以说些什么呢?我对你的混合动力车很好奇?但考虑到马特家的车库里停着一辆凯迪拉克凯雷德,它的油耗得按照每英里多少加仑来度量,所以并不是那么回事。
“啊,”瑙伍德说,“很高兴见到你。”他听上去像是在说笑。他蓄着修剪得很整齐的山羊胡子,黝黑的肤色看上去像是做过深度日光浴。瑙伍德伸出手来,两人握了手。他的手又大又干,握手时无力。“你吓死我了。我出来看看是不是报纸已经送来了……我还以为有人企图偷走我的汽车呢。”他有一丁点口音,然而基本上没有其他人会听出来那些微的痕迹。他说话时的节奏、音调、元音发音有一点古怪。就像某个出生在这个国家、成长在这个国家、父母却不是以英语为母语的人。他大概从婴儿时期就讲阿拉伯语,兴许会讲两种语言。
“是啊,抱歉,我——我妻子丢了只耳环,她为此心烦意乱,我估摸着也许是她昨天过来拜访你们时,掉在这儿了。”
“哦?”瑙伍德说,“她昨晚来拜访我们了?抱歉,我没见着她。”
“是啊。”马特说道。凯特不是说她昨天去了他们家吗,难道他记错了?“肯定是昨天。总之,不是很高档的耳环,但有点怀念价值。”
“我明白了。”
“是啊,那是我俩开始约会时,我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我又不是个常送礼物的人,所以我想那使得耳环值得珍藏。”
瑙伍德礼貌地轻声笑道:“好吧,我如果看到了,会告诉你的。”他抬起眉头,“不过要等到太阳出来后再去找,兴许会容易些。”
“我知道,我知道,”马特赶紧说道,“但我想要在她醒来时,给她个惊喜。”
“我明白了。”瑙伍德半信半疑地说,“当然了。”
“我注意到你挂着马萨诸塞州的车牌——你是从州内搬来的?”
“车牌是新申请的。”
“嗯。”马特注意到他并未说自己是否来自马萨诸塞州,只说车牌是新领的。他在躲躲闪闪。“这么说来,你不是从附近搬来的,我明白了。”
瑙伍德缓缓地摇头。
“说对了哦?你来自哪里?”
“老天,有哪儿是我没待过的地方?粗粗算来,我几乎到处都住过。”
“这样啊?”
“是的。我不愿表现得无礼,但我有事要做,今天轮到我做早餐。今晚我们会在克雷默家的派对上见到你吗?”
“我觉得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凯特一边说,一边从碗里刮干净最后一勺酸奶拌麸皮麦片。她的样子疲倦又暴躁。
马特耸耸肩,摇着脑袋。他对于今早上发生的事觉得有些窘迫,不想聊起这个话题,“哦,是吗?”
“也许是我做的梦。介不介意我把这些吃掉?”她用勺子指着她在超市购买的那桶高价酸奶。
“吃吧。”他一边说,一边把酸奶推向她,他讨厌这玩意,味道像健身房里的陈年袜子,“再来点咖啡吗?”
“我够了。你今天起床很早。”
“睡不着觉。”他拿起全脂牛奶,正要倒些进咖啡里,这时他注意到纸盒上压印的保质日期。“过保质日期了,”他说,“冰箱里还有牛奶吗?”
“这是最后一盒了,”她说,“但质量没问题。”
“过期了。”
“绝对没问题。”
“绝对没问题,”他复述了一遍,“注意到没,你一直以来是如何说某样东西绝对没问题,其实是非常不对劲吗?”他嗅了下牛奶盒,但闻不到一点馊味。当然,那并不表示牛奶尚未开始变质。永远没法光凭气味判断有没有变质。他慢慢地把牛奶倒进咖啡里,一脸狐疑,警觉地察看着有没有最细小的凝乳状物,但他一点也没看见。也许,牛奶质量仍然是好的。“譬如瑙伍德夫妇。你说他们‘人好得无可挑剔,这意味着你知道他们有古怪之处。”
“我觉得你喝了太多咖啡,”她说道,“也许是咖啡让你晚上睡不着觉。”
《波士顿环球报》铺放在两人之间的小圆桌上,酸奶容器留下的环状水迹令通栏标题起皱。
联邦调查局:侦测可能的本地恐怖密谋
加强政府高层大楼的安保
他伸出粗粗短短的食指,戳着报纸。“瞧,是这种新闻让我夜不能寐,”他说道,“瑙伍德夫妇让我晚上睡不着觉。”
“马特,下结论太早。”
“行,”他说,“就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他啜饮了口咖啡,“不管怎样,他们为何要搬进这一片地区呢?”
“那该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工作还是别的缘故?他们说了没?”
凯特的眼球翻动着,这副样子总是惹他生气,“他在ADS公司获得了一份工作。”
“在霍普金顿吗?”ADS是家大型科技公司,过去以它的全名“仙女座数据系统”而为人所知。他们生产——呃,他并不确定ADS公司具体生产什么。也许是数据存储器吧。总之是类似的玩意。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吗?”
她点了点头。
“照你说的那样。如果他真的在ADS公司获得了一份工作,他们为何不搬到某个更靠近霍普金顿的地方呢?这是他伪装身份的漏洞。”
凯特轻蔑地注视了他许久,接着说:“拜托,你就不能放弃这套说辞?你只会让自己抓狂。”
他此刻明白自己让凯特心烦了,他也感觉糟糕。他轻声说:“你有没有收到医生的回音?”
她摇了摇头。
“为什么耽搁了?”
她再次摇头,抿紧嘴唇,“我希望能知道。”
“我不想你担心。医生会打来电话的。”
“我没有担心。你才在担心呢。”
“那是我的差事。”马特说,“我为我们俩而担心。”
马特工作所在的工程公司就在波士顿市中心,位于市内最高的楼宇里面:那是一座时髦的60层塔楼,外墙覆盖着蓝色反光玻璃。它是一座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的地标式建筑,仿若天空中的一面镜子。马特接受过结构工程师的培训,私下里是一名建筑学爱好者,对于这座高楼的建造有着不少的了解。在高楼建成后不久,他就听闻过一些传言,说在大风的日子里,大楼的玻璃幕墙会全部剥落,就像爬行动物蜕去外皮一样。你会走在街上,欣赏着波士顿天际线上最新建造的摩天大楼,遽然间你就会被500磅重的玻璃压倒,参差不齐的玻璃碎片如冰雹般击伤其他路人。你永远不晓得是什么击中了你。那些你再过100万年也永远不会预料到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真叫人诧异。高空飞下的玻璃,你能想象到吗?没人是安全的。
一位瑞士的工程师甚至推断说,在大楼建成的若干年后,大楼遇到某种强风情况下,也许会在中段弯曲。他经常想,在这么一座浮夸的地标式建筑里工作是多么古怪的事,这座庞大的塔楼高耸于城市上空,然而又如此脆弱。他仿佛是身在一口玻璃棺柩内。
他驾驶着硕大的凯迪拉克凯雷德驶下坡道,进入地下停车库。两名穿制服的保安从亭子里走出来。这是几天前加强安保的一项举措。
当年纪较大的那位保安走近时,马特关上了收音机——是他最喜爱的体育谈话类广播节目,主播正在与某个白痴争论红袜队的后援投手——降低了车窗。与此同时,年轻保安绕到凯雷德车后,重重地敲打了一下。
“嘿,帕克先生。”灰白头发的保安说道。
“早安,卡洛斯。”马特说道。
“红袜队怎么样了?”
“今年一直获胜。”
“至少能进入分区赛了,哈哈?”
“能一路进入世界大赛。”
“不会是今年。”
“得有点信念。”
“你在波士顿住得还不够久,”卡洛斯说,“你不晓得诅咒那回事。”
“再也没有贝比鲁斯诅咒那种事了。”
“当你是个像我一样老资格的红袜队球迷时,你就会等着它赛季末意外惨败。这事仍然会发生。你会看见的。”他冲着年轻同事大声喊道,“这个伙计没问题,帕克先生是27楼布里斯托尔环球集团的高级经理。”
“最近可好?”年轻的保安一边说,一边后退远离了汽车。
“嘿。”马特说道,随后假装严厉地训话,“卡洛斯,你该晓得,你们保安应该认真检查每个人的汽车。”
“是,是。”卡洛斯说。
马特摇动起手指,“恐怖分子只需一辆汽车就够了。”
“你说这样就是这样吧。”
但是,这当然是真的。恐怖分子只用给一辆汽车——甚至无须是卡车;那辆车不用比这辆凯雷德大——装上黑索金炸药,再停在车库内恰好的位置上。黑索金炸药能够像剃刀切番茄一样击断钢支撑柱。正上方的部分楼层板会径直塌落,然后是更上方的楼层板,很快,整座大厦会彻底坍塌,也就是几十秒的工夫。这就是控爆拆除的原则:炸药只是触发器。地心引力为你做了真正的工作。
人们对他们居住和工作所在的建筑物的脆弱性知道得这么少,这点总让他吃惊。
“嘿,”马特说,“你们有没有安装好斯图亚特大街上的闭路电视摄像头?”
“不着急,我上一次察看时,炼狱还没结冰呢。”卡洛斯说道。
马特直摇头。“不妙啊,”他说,“在眼下这种时候可不妙。”
年长的保安友好地以慷慨之态轻拍了凯雷德一下,仿佛是要送它上路。“这话没错。”保安说道。
马特进入他的办公格子间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打电话。凯特在第一声铃响时就接起了电话。
“医生那边还是没消息?”他问道。
“没有,”凯特说,“我刚才还以为是医生打电话来了。”
“抱歉。你听到消息后立刻通知我,行吗?”
“我一听到消息就打电话给你。我保证。”
马特挂上电话,查看了自己的线上办公室日程表,意识到自己再过十分钟就得参加早上的员工会议。他打开谷歌页面,键入“车牌搜索”后,网页上显示出长长的网站名单,多数网站都令人起疑心。有一家网站许诺“查出任何人的真相”,但是当他输入瑙伍德的车牌号码,选择好马萨诸塞州后,却转出一个新网页,要他填写各种个人信息,甚至包括信用卡号码。他自然对此不予理会。另一家网站的醒目位置放了一张可笑的男子照片,那人打扮得像是某人想象中的侦探模样,甚至包括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会戴的帽子与手持的硕大放大镜,从放大镜里可以看见那人被放大后的古怪右眼。不是特别有盼头,可他还是输入了车牌号码,却发现马萨诸塞州不在可选的州名单之列。另一个网址看上去严肃得多,但有些极小的字体解释说,当你输入车牌号码与你本人的信用卡信息后,你就被“指派”给一位“私家侦探”。他不喜欢那种做法。那会令他紧张。他不想以那种方式暴露。此外,网页上还说,搜索会耗费三到五个工作日。
到那时就太迟了。
他点开另一个网址,立刻跳出十来个淫秽的广告页面,占领了整个电脑屏幕。
随后,马特注意到经理雷吉娜走过来。他慌乱地寻找显示器上的电源按钮,可怎么也找不着。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事情——雷吉娜会侧身走进格子间,索要提案企划书,而他不仅迟交了,她还会见到他电脑屏幕上尽是些色情广告。
然而,她在走到大约6英尺开外的地方时,突然停住,似乎是记起了某件事,接着回到了她的办公室。
危机得以避免。
重启电脑时,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困惑:这个名叫“詹姆斯?瑙伍德”的家伙怎么可能没有出现在互联网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呢?在如今这年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每个人都会留下数字“油污”与“辙痕”,可能是电话号码、政治捐款记录、高中同学重聚的名单、房地产销售信息、公司网站……
公司网站。他又有了个想法。
那个“瑙伍德”在哪儿上班?啊,记起来了。是大型科技公司ADS,位于霍普金顿。他大概是这么告诉凯特的。
那么,查证一下是件易事。他找到了ADS公司的电话主机号码。一位接线员接起电话,“早安,这儿是ADS公司。”
“我想要与你们的一位员工通话,请问有没有一位叫詹姆斯?瑙伍德的人?”
“稍等片刻。”
马特的心脏激动地跳着。如果瑙伍德亲自接了电话,那该怎么办?马特将别无选择,只能立刻挂掉电话,这是当然的事。可是如果他的姓名出现在瑙伍德的来电显示上,那又该怎么办?
背景里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接着是全然无声的寂静。马特的食指悬停在挂断键上,准备一听见瑙伍德的声音就立刻挂断电话。
话又要说回来,假如瑙伍德真的接起电话,那么,也许那根本不是某种伪装身份。兴许有种毫无危险的解释,能说明无法在互联网上找到他这一事实。
马特的手指仍旧悬停着,抽搐起来。他抚摸着挂断键那冰凉的塑料表面,准备以狙击手一般的迅捷反应来摁下按键。在一声咔嗒声后,接线员的声音再次响起:“先生,那个人名该如何拼写?”
马特向她慢慢拼写了“瑙伍德”。
“我正在查,但我没找到任何叫这个名字的员工。我甚至查过了‘诺伍德,但也没找到姓诺伍德的员工。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属于哪个部门?”
马特再也控制不了那抽搐的食指,他终止了通话。
员工会议之后,他在莱尼?巴克斯特的办公室稍作停留。莱尼是布里斯托尔集团波士顿分公司的IT部主管,他胡子拉碴,模样像个地精,为人少言寡语,但是只要马特遇到电脑问题,莱尼总能帮上忙。无论是什么季节,他每天都穿着一套毫无变化的制服:牛仔裤、方格纹的法兰绒衬衫、红袜队的棒球帽,帽子无疑是为了掩盖他的秃顶。每个人都有些要掩藏的秘密。
“马特伙计,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莱尼说道。
“我需要你帮个忙。”马特说。
“肯定要花掉你一笔钱。”莱尼咧嘴笑道,“开个玩笑。跟我说说吧。”
“你能在律商联讯上做个公共记录的快速搜索吗?”
莱尼昂起脑袋,“搜索什么?”
“就一个人名。詹姆斯?瑙伍德。”他拼写了人名。
“这是个人私事吗?”
“哦,不。不是那种事。他是ADS公司的某个推销员,一直试图兜售给我们一项数据恢复程序,而我不太清楚,我对于他有种古怪的感觉。”
“我不能那么做。”莱尼严肃地说道,“那会违反《1974年隐私权法案》以及《格雷姆-里奇-比利雷法案》。”
马特的肚子里仿佛翻江倒海一般。但随后莱尼咧嘴笑了,“在逗你玩呢。当然可以,乐意之至。”他噼里啪啦敲击起键盘,眯眼看着屏幕,又继续敲击键盘,“再拼写一遍?”
马特照吩咐做了。
“好奇怪。没有发现任何结果。”
马特咽了口唾沫,“你毫无发现?”
莱尼粗短的手指在键盘上飞来跳去。“非常奇怪,”他说,“你要查的人没有进行过选民登记,也从未获得过驾照,从未买过任何房产……你确认他不是你想象出来的人物?”
“你知道吗?我一定是弄错了他的姓名。别在意。我回头再找你。”
“别担心,”莱尼说,“随时都行。”
马特对参加派对这样的事毫无兴致。他不喜欢社交,尤其不喜欢与邻居们打交道。他无论住在哪儿,都喜欢保持低调。此外,他也不怎么喜欢克雷默夫妇。他们拥有着这一片最大的宅子,家里的草坪像是高尔夫球场,每一年他们都会封掉私人车道进行养护,所以那条车道看上去像是打磨过的缟玛瑙。他们今晚会开个派对来炫耀他们家最近的装修。马特觉得这样做很讨人厌。如果你能负担50万美元来整修宅子,至少可以保持缄默。
然而,这回的派对是马特真心期待的。他想要问“瑙伍德夫妇”若干问题。
他抵达时,派对早已进行得如火如荼:洋溢着令人头晕目眩、活跃气氛的欢快笑声,浓烈香水、杜松子酒与融化的奶酪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他冲着邻居们笑笑,多数人他都不认识。他与奥德丽?克雷默打了招呼,随后看见凯特在与瑙伍德夫妇友好地聊天。他顿时愣住。她为什么对他们如此友善?
凯特一发现马特就招手让他过去,“吉米,劳拉——这位是我丈夫马特。”
詹姆斯?瑙伍德身着一套看起来挺昂贵的蓝色西装,里面是崭新的白色衬衫,还系了条条纹领带。他看起来挺阔绰,也很注意打扮。他妻子身材娇小,金发碧眼,容貌普通,体型结实,五官小巧而又充满生气。她站在丈夫身边显得无精打采。两人看上去真的不像一对已婚夫妇,马特心中暗想。他俩看起来一点都不合拍。两人礼貌地笑笑,伸出手,马特注意到女方握起手来比她丈夫坚实有力得多。
“我们已经见过面。”瑙伍德说道,一双黑色眼睛闪烁着光芒。
“你们见过面了?”凯特说。
“今天清早。他没告诉你吗?”瑙伍德笑着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今天早上很早的时候。”
凯特以惊讶的眼神看了看马特,“没有。”
“你找到耳环了吗?”瑙伍德问凯特。
“耳环?”她说,“什么耳环?”
“马特送给你的——他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
马特试图用警告的眼神截住她,然而凯特没有留给他机会。“这个家伙?”她说,“我觉得在我认识他的时间里,他从未送过我耳环。”
“啊。”瑙伍德说道,目光像X光线一样径直钻入马特体内,“我误解了。”
马特的脸庞变得既红又刺痛,他寻思着真相有多么明显。他被人当场发现在说一目了然的谎言。他该怎样解释自己清早5点在瑙伍德的私人车道上实际在做些什么,又不会听上去像是在辩护或含糊带过?紧接着,他斥责起自己:这个家伙是个大话精、卧底间谍,你却表现得像是自觉有罪的人?
两个女人像老朋友一样兴高采烈地开始聊天,聊着餐馆、电影与购物,留下两个大男人尴尬地默默站立在原地。
“我要道歉,”瑙伍德平静地说,“我在说出任何话之前,应该早已想到。我们都有一些更希望瞒住配偶的事情。”
马特试图随意地轻声笑笑,结果却发出了虚假和勉强的笑声。“哦,不,根本不是。”他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来龙去脉。”他降低了声音,像是要吐露秘密,“那对耳环实际上是个给她惊喜的礼物——”
“啊。”瑙伍德插话进来,露出会意的微笑,“不用再说半个字。都是我的错。”
马特踌躇不决。在没有进一步说明的情况下,他这新修订过的说法讲不通:这个空洞的谎言不堪一击,这对虚构出的耳环怎么会掉在瑙伍德的私人车道上,诸如此类。但是瑙伍德要么是无须再听——要么是压根不相信他,不想再听他解释。
马特蜘蛛侠一般的直觉再次起效。
劳拉与凯特在快言快语地说说笑笑。劳拉聊起了尼曼-马库斯百货公司的什么事,凯特赞同地点点头,说:“完全是这样,完全是这样。”
马特没有试着去尽量挽回自己的可信度,而是决定改变话题,“那么,你喜欢ADS吗?”
瑙伍德茫然地盯着他,“ADS?”
“仙女座数据系统。你不在那儿上班?”现在,他寻思着是不是凯特听错了。
“哦,对的,”瑙伍德说道,仿佛刚刚记起来,“挺好。你知道的——这就是份工作。”
“嗯嗯。”马特说道,也许这回轮到瑙伍德被人发现在说谎了,“你刚在那儿工作,对吧?”
“对的,对的。”瑙伍德含糊地说道,显然是不愿谈论此事。
“通勤情况怎么样?”马特继续追问,准备彻底问倒他,“你一定像是生活在高速公路上。”
“根本不是。情况不是太糟。”
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了:瑙伍德根本不在ADS公司工作。他大概害怕被问起太多关于ADS公司的问题。
于是马特乘胜追击:“你做哪种工作?”
“哦,你不想知道的,相信我。”瑙伍德即兴说道。他的视线越过马特的肩膀,打量着房间,似乎拼命要逃离这番盘问。
“根本不会。我很想知道。”
“相信我,”瑙伍德说道,假装出愉快的样子,然而他的眼睛里透着强硬,“我无论何时试图解释自己做什么工作,别人站着都能睡着。跟我讲讲你自己。”
“我?我是名工程师。可我们还没聊完你呢。”马特随即闪现出让人平静的笑容。
“我觉得,你可以说我也是名工程师,”瑙伍德说,“项目工程师。”
“哦,这样吗?我对于ADS公司了解不少。”马特撒了谎。他对于ADS公司一无所知,只有今天上午快速看了下他们的公司网站,浏览《波士顿环球报》上偶尔见到的相关文章后搜集到的信息。“我很愿意听你介绍全面情况。”
“我是个独立承包商,做的是咨询项目。”
“真的吗?”马特装出极有兴趣的样子,“跟我讲讲。”
瑙伍德不安的视线回到马特的眼眸上,有那么几秒的工夫里,他像是在打量对方。“我希望我可以说,”他最终说道,“可他们让我签署了各种各样的保密协议。”
马特寻思着瑙伍德到底是一条无害的王蛇,还是一条有毒的草原响尾蛇。“哈哈。”他说道。
“不管怎样,这就是个短期项目。”瑙伍德继续说着,眼神变得难以捉摸,“所以我们才租房子住。”
马特的胃里面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短期项目。那是一种说法。当然是短期项目。两天之后,瑙伍德的真实任务就将完成。马特清了清嗓子,尝试了另一条途径,“你得知道,这十分古怪,但你看上去眼熟得很。”
“哦?”
“我敢发誓说自己以前见过你。”
瑙伍德点点头,“我经常碰到这种事。”
马特表示怀疑,“也许是在大学里?”
“我觉得不是。”
“你在哪儿上的大学?”
瑙伍德似乎有点犹豫。“麦迪逊。”他极不情愿地说道。
“你在说笑吧!我有好些朋友在那儿上的大学。你是哪一年毕业的?”
他发觉凯特向他投来恶狠狠的眼神。她有着一种令人惊讶的本领,能同时聊天与偷听。其实,马特根本不认识哪个去了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读书的人。但如果马特能让瑙伍德说出自己是哪年毕业的,他最终能挖掘出这个男子的一些情况。
瑙伍德一脸的不自在。“说真的,我在大学里没怎么交朋友。”他说,“我怀疑自己不认识你那些朋友中的任何一位。总之,我没有——我没有毕业。说来话长了。”他发出紧张的笑声。
“乐意一听。”
“但这不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也许在另外的时候可以说吧。”
“我会改天联系你,”马特说,“我们希望找个时间邀请你们过来。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当然,马特并无意邀请瑙伍德夫妇,再过100万年后也不会。可是,肯定有办法来追踪手机号码。
“我再过一两天就能拿到新手机了,”瑙伍德说,“让我先记下你的手机号码。”
回应得好,马特心想。他匆忙想着如何应答时,笑得像个傻瓜,“你得知道,真可笑,我突然忘记自己的号码了。”
“那不就是你的手机吗,夹在你的皮带上?”
“哦。”马特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因为窘迫而涨红了脸。
“手机上很容易就能找到你的号码。嘿,让我来瞧瞧。”
瑙伍德伸手来拿马特的手机,但马特用手挡住了。就在那时,马特感觉自己的手肘被人痛痛地掐了一下。“抱歉,”凯特说,“马特,奥德丽?克雷默需要问你件事。”
“希望你能找到耳环。”瑙伍德眨眼说道,这个动作让马特觉得一股寒意浸入脊椎。
“见鬼,你觉得自己在那儿做什么呢?”凯特在回家的路上责问道。
马特尴尬不已,轻轻哼着鼻子,摇着头。
“我不相信你。”
“什么?”
“你盘问他的样子,那是不折不扣的粗鲁行径。”
“我只是和他在闲聊。”
“拜托,马特。我十分清楚你在做什么。兴许你还是把他放在强弧光灯下更好。你刚才的举动非常不妥。”
“你留意到他如何规避我的提问了吗?”
“好吧,那么你就直说吧!”
“你没注意到吗?你难道没注意到这个家伙有多危险?”
“哦,看在上帝分上,马特。你又在做电影《后窗》里的那种事。劳拉看上去人好得无可挑剔。”
“你又来了:‘好得无可挑剔。就像那盒快变质的牛奶。”
“牛奶没问题,”她厉声说道,“我也不打算问你清早5点在他们家门前做什么。”
半晌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接着,他们拖曳着脚步走在人行道上。“你仍然没收到医生的回音,是吗?”
“你可不可以停止提问?”
“是什么耗费了他这么长时间?”
“马特,我们以前已经经历过三次这种事。”
“我知道。”他轻声说道。
“我们也总是顺利完成。”
“总是有第一次。”
“老天,你真是爱担心。”
“安全总好过遗憾。我是担心我俩。”
“我知道。”她一边说,一边搂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俩。”
第二天早上,马特把凯雷德倒出车库时,看向外面,只见瑙伍德正钻进那辆小小的丰田轿车。他又有了个主意。
他将车倒到私人车道中间停下。他在位子上坐了一分钟左右,享受着6.2升的全铝材质V-8发动机在静默中的搏动感。这辆凯雷德全尺寸SUV的功率有403马力,扭矩有517英尺磅。他注视着瑙伍德将那辆垃圾一般的微型节能轿车(开的人仿佛比别的司机更有道德感)倒车驶入街道,伴之以玩具般的吱吱声,然后沿着拜拉德大街驶向中央大街。
詹姆斯?瑙伍德要去上班了,马特?帕克打算跟踪他。
让我们瞧瞧你到底在哪儿上班,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打电话给经理雷吉娜,说自己的汽车出了点故障,可能会迟到一会儿。雷吉娜听起来有点气恼,可那是她的默认情绪状态。
马特将凯雷德与瑙伍德的致炫轿车始终保持几辆车的间距,这样瑙伍德就不会有所察觉。在中央大街驾驶到尽头时,瑙伍德打信号灯示意要右转。这个位置没有红绿灯,只有一块停车标示牌,早高峰时车流很大。等到马特也能转弯时,瑙伍德已经进入最左边的车道,打信号灯示意要左转,差点就要消失在视野之外。那是向西驶入马萨诸塞州收费公路的路线。霍普金顿与ADS公司总部确实是在那个方向。也许,尽管有种种可疑,他确实在那儿上班。
马特跟着他绕过弯道,然而瑙伍德随后突然转向驶入右边的车道,上了华盛顿大街。这压根就说不通。华盛顿大街是一条地方公路。这个男人到底要去哪儿?
当瑙伍德转弯驶入一座加油站,马特在心中窃笑。即便是那些节油型的玩具汽车,也需要时不时地加满油。马特驾车经过加油站——他不能跟进加油站——在前方大约50英尺处的路边停下车。这段距离足够远,瑙伍德不会留意到,但又足够近,可以看到他离开加油站。
然而,马特从后视镜里注意到一件怪异的事情。瑙伍德并未把车停在加油泵旁。相反,他停在另一辆汽车旁边,那是一辆锃亮的蓝色福特福克斯轿车,并不比他本人的座驾大多少。
接着,瑙伍德打开车门下了车,迅速地张望四周,随后打开蓝色福特车副驾驶座位那侧的车门,上了车。
马特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瑙伍德在见谁?早晨强烈的阳光在福特车的车窗上反射,将它们变成了镜子,不可能看见车内的情况。马特就那么注视着,仿佛过去了很长时间。
结果,大概在不到5分钟之后,瑙伍德就钻出福特车,身后跟着司机,一名身材瘦削的黑发男青年,20来岁,穿着卡其布裤子和白色衬衫,打着蓝色领带。两个男人极有效率地交换了车辆。瑙伍德先开车离开,驾驶福特车倒车离开停车场地,然后左转弯驶离加油站,上了华盛顿大街,沿着他来的路返回。
马特在华盛顿大街上面对着错误的方向,不敢在路面上做U形转弯:迎面驶来的车辆太多,根本没有地方可供向左转弯。慌乱之下,他在没有看清楚的情况下就驶离了路边。一辆汽车突然转向,喇叭轰鸣,刹车发出尖叫声。他的前方右侧有一家“唐恩都乐”甜甜圈店。马特转弯进了停车场,转向180度,再兜回到公路上。然而蓝色福特车早已驶远了。
他大声骂了句脏话。如果他能知道瑙伍德往哪条路开就好了。向西上收费公路?还是向东?或者也许根本就不走收费公路。他生着自己的闷气,无奈地放弃,沿着回市内的路线向马萨诸塞州收费公路驶去。他确实丧失了迫使对方露馅的最后机会:明天就是大日子了。到明天早上就会为时已晚。
当他驶上坡道,汇入收费公路上堵塞的车流中时,他的头脑在快速转动。为什么瑙伍德要调换车辆?除了逃避跟踪,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
回市内的车流滚滚,前进得很缓慢,比平常更堵。是发生交通事故了吗?还是在施工?他打开了车内收音机,搜寻路况报告。“——根据联邦调查局驻波士顿分局的一位发言人的说法,”一位女性播音员在播报新闻,接着是一名男性的嗓音,有着浓重的波士顿口音,“你得知道,金姆,如果我在市中心的某座大厦里工作,我会请假一天。称之为长周末吧。提早开始我的周末高尔夫赛局。”马特关掉收音机。
在市区外面,奥尔斯顿/布赖顿收费站外排的车队很长,不过在快速车道收费岗亭外就没有排长龙。不过,马特从未申请过那种E-ZPass账户。他不喜欢在汽车挡风玻璃内贴上发射机应答器,那玩意就像是电子狗牌。他不想让“老大哥”任何时候都知道他在哪儿。人们未曾深思熟虑就放弃了自身的隐私权,他有时候为之感到惊愕。那些人从未想过,暴政能够多么轻易地闯进来填补空缺。他的弟弟多尼,在科罗拉多州——他如今理解了。多尼是个真正的英雄。
他羡慕地望着快速车道那边,突然看到一辆蓝色汽车呼啸而过。方向盘后面的男子有着黑色头发与黝黑的肤色。
是瑙伍德。
他相当确信。
真是奇迹,马特在高速公路上追赶上了瑙伍德——只是即将再次跟丢他!他被困在慢车道上,前面还有三辆车。收费岗亭外的司机似乎在和收费员说话,问路或者之类的事吧。马特按响喇叭,试图绕出队伍,然而路面上并无空间。接着他记了起来,就算他能改道到某条快车道上,没有发射机应答器的话,仍旧无法穿行过去。摄像头会拍下他的车牌号码,他会收到一张罚单,而这种事可是他避之不及的。
等到他递给收费员老头一张1美元钞票与25美分,再通过岗亭时,瑙伍德早已不见了。马特踩下油门,改道到左手边的快车道——接着,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他瞥见了一辆蓝色汽车。
是的。它就在那儿,前方不远处。瑙伍德的蓝色福特汽车很容易认出来,因为它正灵巧地穿梭于车流中,宛如代托纳赛车道上的车神戴尔?厄恩哈特。
他似乎是在试图甩掉跟踪者。
马特的凯雷德远远胜过瑙伍德的那辆可笑的小福特车。它可以在6.5秒内从零加速到60迈,其超车性能也不是太差劲。然而,他必须小心行事。最好待在后面,不去引起瑙伍德的注意。也别被警察要求停靠路边:那会很讽刺。
前方就是驶往市中心的出口。马特通常会走第一个,即科普利广场出口。他寻思着——想法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带来一股忧虑,冰冷地渗入他的肚子深处——瑙伍德是不是要去市中心的某座摩天大楼进行监视,正如恐怖分子计划行动时常干的那样。
甚至有可能是汉考克塔楼。
上帝啊,他心想。不会的。在波士顿的所有大楼中,袭击对象不会是汉考克大厦。
就让凯特嘲笑他的妄想症吧。这个男人用着假名,背景是编造出来的,开车时还耍了花招。当他抓到这个瑙伍德的把柄时,她就不会嘲笑他了。
当瑙伍德径直驶过科普利出口时,马特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接着,瑙伍德仍旧在不断变换车道,车速越来越快,又驶过火车南站出口。
那么,他到底要去哪里?
突然间,蓝色福特车穿过三条车道上的车流,快速地驶入一条出口坡道。马特差点就来不及往那个出口出去。
随后,当看到绿色出口指示牌上的白色飞机标志时,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他没看到瑙伍德往汽车里放进旅行箱或其他旅行包。这个男人开车去机场,却没有带旅行箱。
马特的手机响了,但他没有理会。肯定是好管闲事的雷吉娜从公司打来电话,有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要问他。
当蓝色福特轿车驶出卡拉翰隧道时,它位于马特的凯雷德前方,隔着几辆车的距离,改道向右,驶向标着洛根国际机场的出口。瑙伍德径直驶过通往头几座航站楼的数条岔道,一直行驶在环机场的道路上,接着驶入了通往中央停车库的岔道。现在马特就跟在他后面:十分危险的处境。要是瑙伍德恰巧看眼后视镜,他会发现马特的凯雷德。瑙伍德没有理由去怀疑那人是马特。除非,他在进入停车库的队伍里等待时回头看。
于是,马特在最后时刻转向离开了车库入口,驶向一边,让瑙伍德继续往前开。他看着瑙伍德的手臂如蛇般伸出来——炭灰色的袖管、黝黑肤色的手掌、毛茸茸的手腕,以及昂贵的腕表——抓过停车票。接着,马特也跟着驶入停车库。他拿过停车票,注视升降门升起。前方的坡道比较陡:他估算着有15%的坡度。瑙伍德的蓝色福特车又一次消失不见了。
冷静,马特告诉自己。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你会追上他的,要不就看见他停好的车辆。然而,当他坚定地开车呼啸上坡,轮胎在光滑的混凝土路面上发出尖叫声,马特始终没发现蓝色福特车。他惊讶于这座停车库的粗劣设计,在那些坡道、幕墙与水平梁下浪费了多少空间,木化石森林般的垂直柱占用了太多隔间。当他看见停车库有多么庞大,瑙伍德在每一层上可能选取多少条不同的路线时,他责骂起自己不敢冒险紧跟在瑙伍德后面。如今一切已晚。今天早上,他跟丢了瑙伍德多少回?
半小时之后,他在车库里绕了两周,上了最高层,又回到最底层后,才最终放弃了。
马特的拳头用力击打在方向盘上,意外地击中了喇叭按钮,出口处在马特前面的那个驾驶悍马车的男人,伸出刺有文身的手臂,向马特竖起了中指。
那天余下的时间里,马特几乎没法集中精神在提案企划书上。不管怎样,谁会关心?谁会关心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午餐时,他躲开了IT部的莱尼?巴克斯特去快餐店吃三明治的邀请,更想要一个人待着静静思考。
当他在赛百味餐厅吃完了火鸡三明治,将包装纸揉成一个圆团时,他的手机响起。是凯特打来的。
“医生打来电话了。”她说道。
“终于打来了,告诉我。”他的心脏再次开始狂跳,但又竭力让声音冷静。
“我们没事。”她说。
“好极了。真是条好消息。那么,你感觉如何?”
“你知道我。我从不担心。”
“你不用担心,”马特说,“我为你代劳了。”
回到格子间后,他寻找到威斯康星大学注册处的网址。有行文字写着“核实学位或入学时间”,并给出一串电话号码,他拨打了过去。
“我需要核实,”马特故意用了这个词,为的是让自己听上去显得正式,“一位求职者的入学时间,麻烦了。”
“当然可以,”电话那头的年轻女子说道,“我要查什么名字呢?”
马特惊讶于这事进行得多么容易。他念出了瑙伍德的姓名,听见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行啦,”她说道,言语间有种淳朴的中西部民众的好客热情,“这样你应该能在两到三个工作日之后收到一封学位证明信笺。我只需要获得——”
“要几天?”马特声音低哑地说道,“我——我没有等待的时间!”
“你假如需要立刻收到答复,可以联络全国学生资料库。我想你肯定有他们那边的账户,先生。”
“我——我们只是——一家小事务所。呃,招聘的截止日期是今天,要不然就不会通过,因此假如有任何法子……”
“哦,”那个女人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关切,“那样啊,让我看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可以先别挂线吗?”
两分多钟后,她回到了电话旁,“先生,很遗憾,我没能找到叫詹姆斯?瑙伍德的人。我没有找到任何姓瑙伍德的人。你确信自己拼写对了吗?”
傍晚6点45分。马特开车驶入自家的私人车道,留意到那辆蓝色福特福克斯轿车停在隔壁房子前面。这样看来,瑙伍德也到家了。
他转动前门钥匙时才意识到门锁早已开了。他慢慢走进屋子,小心翼翼地穿过客厅,神经紧张,聆听着动静,脉搏跳动得犹如在赛跑。他觉得自己听到屋子的某个角落里传来女性的哭声,然而他吃不准是不是凯特在哭,也说不准这实际上是笑声还是哭声,随后通往地下室的那扇空心门打开了(也就是厨房与厕所之间的那扇门),詹姆斯?瑙伍德出现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把20磅重的长柄大锤。
马特俯身冲向瑙伍德,将他摔倒在地板上。他能闻到这个男人身上浓烈的须后水气味,混合着一股刺鼻的臭汗味。他惊讶于瑙伍德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击倒了。长柄大锤从他的手上脱落,重重地落在地毯上。这家伙简直就没想要打架。他试图说话,可马特抓住了他的喉咙,掐在喉咙下面的位置。
马特咆哮着:“你这该死的——”
近旁的某个角落传来了喊叫声。是凯特的声音,又高又尖,“哦,我的天啊!马特,住手!哦,我的天啊,吉米,我十分抱歉!”
马特一头雾水,不知所措,松开了掐住瑙伍德喉咙的手,说道:“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特,放开他!”凯特尖声叫道。
瑙伍德的橄榄色脸庞早已变得有点儿发紫。接着,瑙伍德出人意料地笑出声来。“你一定是……那么以为了,”瑙伍德尽力把话说出来,“我十分抱歉。你妻子让我去下面拿个……我的所有工具都在仓库里。”他扭动了一番,最终坐直身,“劳拉几天来一直在向我唠叨,要我竖起篱笆围住她的番茄园子,阻挡花栗鼠,我也没意识到怎么——怎么这儿的土壤里黏土成分这么高。没有一把像样的大锤的话,根本无法把木桩敲进地里。”
马特转过身,注视着凯特。她一脸尴尬的神情,“吉米,这都是我的错。马特近来一直烦躁不安。”
现在劳拉?瑙伍德也出现了,冰块在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里快活地叮当作响,“这儿出了什么事?吉米,你还好吗?”
瑙伍德踉跄着站起身,拂干净西服外套与长裤。“我没事。”他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妻子说,“又是眩晕症犯了?”
“不,不,不,”瑙伍德咯咯笑了,“只是有点误会。”
“对不起,”马特嘟囔道,“我冲向你之前,应该先问一下。”
“不,真的,这都是我的错。”稍后他们坐在客厅里,双手捧杯喝着东西时,凯特向马特说道。凯特加热了一些从超市买来的难吃的速冻酥皮饼,盛放食物的托盘在他们之间递来递去,“马特,我大概应该早点告诉你我邀请了他俩过来,但我刚才看见劳拉在后院里种番茄,我俩开始聊天,结果发现劳拉很喜欢复古番茄,你知道我有多中意那玩意。我告诉她我觉得现在种下番茄大概太早,她应该等到最后一次霜降后。后来吉米回家了,他问起我们家有没有长柄大锤借他用一下,于是我就邀请他俩过来喝杯东西……”
“是我的错。”马特说道,仍旧在为自己的过度反应而困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内心的怀疑都是错的——根本不是,他只是在这个特别的事例上感到困窘。那个男人的其他方面并没变过,比如他对于自己的工作、读的大学或他真正在干什么营生所说的谎言就一点也没变过。
“明天我们都会笑对这件事。”凯特说道。
我很怀疑,马特心想。
“你是什么意思?”瑙伍德说,“我现在就在哈哈笑!”他转身对着妻子,猪蹄髈一样的大手放在她的手上,“拜托,别向我们的邻居借白砂糖!我觉得自己接受不了这种事。”他大声笑着,笑了很久,两个女人也笑了起来。马特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刚才在跟女士们说自己的糟糕一天呢。”瑙伍德说,“我妹妹纳比娜昨晚打电话给我,跟我说她在波士顿有个求职面试,她今早会飞过来。”
“一点也不像事先通知。”劳拉说道。
瑙伍德耸耸肩,“我们说的是我的小妹妹。她做每件事都是最后一秒才做决定。她去年5月从大学毕业后,几个月来一直在找工作,一年眨眼间就过去了。她问我能不能去机场接她。”
“她可以乘出租车嘛。”劳拉说。
“老哥是干吗用的?”瑙伍德说。
“纳比娜是你们会称之为公主的那种小妹。”他妻子说道。
“说真的,我一点也不介意,”瑙伍德说,“可是偏巧碰上我的汽车出了毛病,要送去修理。”
“我觉得她是那么计划好的。”劳拉说道。
“但是汽车经销商没法更加好心了。他们甚至愿意把暂时借用给我的汽车开到华盛顿大街上的一家加油站。但是我离开家时有点晚,而汽车经销店的小伙早已准备好他想让我填写的各种文件,尽管我以为我们已经在电话上弄好了所有手续。于是,我开着那辆汽车上了高速公路,像个疯子一样驶往机场。只是我不知道转向信号灯在哪儿,结果发现手刹没有完全放下,于是汽车一路开得颠颠簸簸,像只长耳野兔。我不想接纳比娜时迟到,因为我知道她会抓狂的。”
“她就不能等上两分钟,等到她的私人司机来嘛。”劳拉尖酸地说道。
“于是,就在我开车进入洛根机场停车库时,我的手机响了,除了纳比娜,还会是谁?她坐的是早班飞机,已在机场里等了半小时,早已抓狂。她的求职面试就要迟到了,她问我,在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我在哪里。”
劳拉?瑙伍德摇了摇头,抿紧嘴唇。她对小姑子的厌恶溢于言表。
“但是我已经从停车库的管理员手上取了停车票,于是我兜回出入口,我还不得不向岗亭里的人求情,让我在没有付最低额度停车费的情况下离开。”
“那是多少钱,10美元吗,吉米?”他的妻子说道,“你应该干脆利落地付掉这笔钱。”
“我不喜欢浪费钱。”瑙伍德回答说,“你知道的。于是,我飞速驶往C航站楼,直接停在国内到达出口,下了车,突然间有位州警向我走来,冲我大叫,给了我一张违章罚单。他说航站楼前面不许停车。好像我有个汽车炸弹之类的玩意似的,装在这辆小福特车里!”
“你确实看着像阿拉伯人,”他的妻子说道,“近些日子里……”
“波斯人不是阿拉伯人,”瑙伍德固执地说,“我说波斯语,不是阿拉伯语。”
“我确信波士顿警察会察觉二者的区别。”劳拉说道。她看了眼马特,仿佛道歉似的耸耸肩,“吉米讨厌警察。”
瑙伍德气恼地摇摇头,“于是,在我回到汽车里准备要开走时,纳比娜就出来了,带着大概五只行李箱——她都没打算在波士顿过夜!于是,我疾速驶往市中心的富达投资集团,随后又不得不狠踩油门,赶往西木镇,因为我的11点会议提前了一小时。”
“别告诉我你又吃到了一张超速罚单。”劳拉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瑙伍德说。
“西木镇?”马特说,“你跟我说你为ADS公司工作。他们位于霍普金顿。”
“呃,假如你想要实事求是地说,我实际上在为‘数据可视化公司工作,那家是ADS的子公司。他们六个月前刚被ADS公司收购。让我来告诉你们,这并不是一次容易的合并。他们仍未改掉楼房上的公司名称,接电话时依然会说‘数据可视化公司,而不是说ADS公司。”
“嗯嗯,”马特说,“还有……你妹妹——她也上威大吗?”
“威大?”瑙伍德说道。
“你不是跟我说你在麦迪逊上大学吗?”马特说道,接着又假装一本正经地加了一句,“也许是我听错了。”
“啊,是的,是的,”瑙伍德说,“是詹姆斯麦迪逊大学,简称JMU。”
“JMU,”马特重复了一遍,“这样啊。”
“这种误会常常发生。”瑙伍德说,“不在威斯康星州,是在弗吉尼亚州的哈里森堡。”
那么,这就能解释威斯康星大学为何没有詹姆斯?瑙伍德的任何记录了,马特心想。“这么回事。”他说道。
“而且,纳比娜上的是杜兰大学,”瑙伍德说,“我猜想我们瑙瑞家的人待在南方的大学里感觉更加舒服。也许是因为温暖的气候吧。”
“瑙瑞?”
“我娶了一名女权主义者。”瑙伍德说。
“我听得一头雾水。”马特说。
“劳拉不愿改姓我的姓氏瑙瑞。”
“我为什么要改姓?”他妻子插话进来,“我的意思是,那是多么过时的做法啊。我一辈子都叫劳拉?伍德,到我俩结婚后就非得改?他为什么不把名字改为詹姆斯?伍德?”
“我们俩都不愿用连字符把姓氏连在一起。”瑙伍德说。
“我有个女友名叫珍妮丝?里特,”劳拉说,“和一个名叫史蒂夫?海曼的男人结了婚。他们把各自的姓氏融合在一起,改姓里曼。”
“那姓氏听上去更像‘海曼,而不是‘里特。”凯特说。
“还有洛杉矶市长安托尼奥?维拉与妻子科瑞娜?莱戈萨,”瑙伍德说,“他俩婚后改姓维拉莱戈萨。”
“这主意妙绝了,”凯特说,“瑙瑞与伍德就变成了瑙伍德。就像布拉德?皮特与安吉丽娜?朱莉变成了布拉吉丽娜那样!”
瑙瑞,马特心中想着。就算他确实在威斯康星大学读过书,他们也不会有瑙伍德的记录。
“好吧,但那只是小报给他俩起的昵称,”瑙伍德反驳道,“他们并没有按照法律程序改名字。”
“我们也没有。”劳拉?瑙伍德说。
“当你给我生个儿子时,我们会改的。”她的丈夫说道。
“给你生个儿子?”他的妻子立刻回嘴,“你的意思是,当我们有了个孩子。假如我们有了孩子,我会告知你消息的,吉米。你从来没有回过伊朗,你也永远不会去伊朗,甭像那里的人一样。”
第二天清早,凯特走进厨房时,马特正在把就快坏掉的牛奶倒进洗涤槽的排水管。
“嘿,你在做什么?那是绝对没坏的牛奶!”
“可我尝起来觉得味道有点可疑。”马特说。
“现在你对奶制品都产生妄想了?”
“妄想?”他转过身面对她,缓缓说道,“假如我对他们的怀疑是对的,那又如何?”
“但你并没对,你这个大傻瓜!”
“好吧,好吧,”马特说,“我们现在知道了。我就是没法摆脱那种感觉,他们是……”
“联邦调查局卧底探员?”
“他们就是给人那种感觉。当我想起多尼,他就因为敢于在我们土生土长的土地上为自由而战,结果要在科罗拉多州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中服连续五次终身监禁。你知道吗?我有时还会心里发毛呢。”
“伙计,你总是杯弓蛇影。”她递给他一个红色塑料小器件,“这是医生送过来的长延迟式电雷管。我告诉过你,他会成功的。”
“我希望医生绝对确信这玩意能有用。还记得克里夫兰吗?”
“那种事不会再次发生了,”她说道,“那次行动不是医生负责的。假如有什么事是医生懂行的,那就是爆炸物。”
“黑索金炸药呢?”
“凯雷德上早已装好了炸药。”
“甜心,”马特说着,吻了她一下,“你多早起的床?”
“这是我所能做的。你有一整天时间。你要走斯图亚特大街的入口,对吗?”
“当然,”他说,“我们四个都走那条路。那边没有监控摄像头。”
“那么,我们今晚在塞尔维尔碰面?”凯特说。
“按计划来。”
“我们将会成为罗伯特?罗森海姆与安琪拉?罗森海姆。”
“这听上去简直就像那些融合姓氏。”马特说。
“这就是医生给我们的姓氏。我们最好习惯说它。行吗,罗伯特?”
“鲍勃。不,我们用罗伯这个昵称吧。你中意安琪拉还是安琪?”
“安琪就行了。”
“行,”他顿了一下,“可是,假如我对邻居的感觉是对的,那该怎么办?因为这次我也许说对了,你知道的。”
“这个嘛,”凯特昏昏欲睡地说道,“我早已做了预防措施,把他们家汽车轮胎的气给放了。”
(宫纹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