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丹的诗(六首)

2015-05-30 07:14叶丹
安徽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莲叶炊烟田野

叶丹

夏,二〇一三

“安徽省断流的六百二十八条河流,

仿佛要在枯萎中彼此失去。”

一个志在脱脂的夏天,绕开了节气的向导,

在一次没有目标的登山途中

于顶峰遇到了陡峭的悬崖

而不能翻越达到温度的另一个坡面。

“连日的酷暑,也算是一种空难。”

大地和云朵的谈判中断,因为发炎的话筒。

“不要责备迟到的云朵,它一度

在抗旱的途中脱水,昏聩。”

悬铃木过早地脱叶,它曾是最好的仪仗,

年幼的野草抛弃了你,直接进入了枯萎,

鸟群将巢搬向更高的尚有叶片的树冠,

那儿,未被烤焦的树叶在谣言之中费力地

返青,

它们将分担我本该独自承担的羞愧。

筑塔师

“我甚至想将自己的枯骨也砌进塔身。”

在山巅建塔,就是挖一条通天的渠,

然后用天空之刺探索灵魂升天的秘密

航线。你放下手艺,下山访物,

“塔可以给黏土一次不死的机会。”

那夜花园长谈,你说服了畏高的黏土。

你独自烧窑,炼出了它们火红的内心,

挑着砖块入山,置于寺中的深井:

“这砌塔的砖块必须经井水的浸泡,

只因这井水之甜能冲淡它的苦涩。”

夜晚,团团包裹住山顶的橡树纷纷撤离,

“建好地宫和塔座,塔就几乎完成。”

塔身在你的注视下繁殖,一夜便能矗立,

你立于其上,你就是与星辰比肩的刹顶。

而世界正在溶解,连同砖块之间的

冰川,你终于将腹中的老虎释放出笼,

而一段枯枝扎进你的身体,重新发芽。

“如果我能准确地分辨人间的七种悲音,

塔将继承我脊梁的挺拔。”“像塔这般的

亚洲乐器,唯有换过骨的人才能将其弹奏。”

田事诗

九一年,你是在夏日暴雨中给祖父送蓑衣的

那个男孩,第一次看见水洼中冒出的气泡

起伏不绝,又迅疾地破灭。“那是鹅卵石在

换气,一种显形的呼吸。”你头顶着斗笠,

那朵最低的云,你曾在夜里担心受潮的耳鼻

会不会也萌发秧苗。后来的事实指明:

“那是将农业引向衰落的最后一场暴雨。”

那时,粮农种双季水稻,丘陵挽金色的腰带,

稻穗低垂着头几乎将自己埋进土里。

季风修正着它的站姿,田野在烈日下沸腾,

将自己掏空,被麻雀勒索过的稻草人立在

田埂,

它坚持为尚未回家的祖父支撑着整个暮色。

“坚硬的谷壳竟是保护你远居异乡的甲胄。”

返乡的路几经改道,像共和国漂泊不定的

国土,“田野,已经是你的一票绝当。”

这类似于只有在酷暑的暴雨中,你才敢

和滚烫的鹅卵石相认。被野草征服的田野

枯黄,像一群动物园中伏睡的母狮。

祖父多次拒绝工业向他递来铁的不败的

玫瑰。

“我曾想将被揉成一团的畸梦,在丘陵的

平缓地带重新铺展开。”现在是一三年,谷仓

因为虚空而愈发漆黑,祖父计划将它拆掉,

“为的是倒出其中的黑暗,但一定得在

子夜拆,脸上涂满黑炭,方能获得黄土的

宽恕。”

秋日返乡的养蜂人研究

养蜂人返乡,带来了北方的秘密纵队。

永恒的宇宙之手撕开秋天的封条,

它以院中柿叶枯卷的姿势进入他的呼吸,

“风在语言中习艺,矫正了我的口形。”

枝头的灯笼柿还剩几只,像是他的妻子

给白头黑鹎的找零,所有漆黑的枝条

因为没有果实的负累而大幅扬起。

“太多的落叶,太少的泥将它们埋葬。”

燕子留下冰冷的巢,它加入了永恒的

迁徙。“连方向也和你的大体一致。”

这残缺的风景有点陌生,妻子告诉他,

那整枝的绿色曾使院墙的伤口愈合,

“树冠如雷达,捕获了经过的光芒。”

此刻,她在厨房内制云,炊烟释放了她

堆积的欲望,她的内心一度被焚,

炊烟中未燃尽的黑便是她的灰烬。

它上升,与白云互逐,进入星星的领地。

“树叶坠落,而炊烟却能上升,仿佛

宇宙之中安装了一个无形的跷跷板。”

“其实,落叶和炊烟都是时间的食物。”

他推开院门,看望那些理想的援兵,

他的蜂箱落在黑暗的山梁和贫瘠的

田野之间,枫树之下。空旷的田野,

像是横卧的深渊,又像父亲留下的残局。

绝育的,不再发情的田野,如琴键般

赤裸,那些被遗漏的稻穗倒伏着,

它们曾经经秋风的弹奏而饱满、发黄,

它们腔中的悲凉依然挺立,它们

还将在挺立中洗净历史的淤泥。

这更残破的风景,他不愿再多看一眼,

转过身,合上院门,他看见所有枯卷的

柿叶正借助历史的浮力重返枝头。

每个县

每个县,立春之后便是雨水,然后是惊蛰。

每个县,山河齐整,鸟类对教条免疫,疲倦之后归隐山林。

每个县,寺院洁净,僧人通透如若无物。

每个县,细雨落在量雨器上没有发出声响。

每个县,流浪的人终止逃亡,定居暮光倾洒的河畔。

每个县,青山傍流水,不问兴亡事。

每个县,但不包括你未曾涉足过的歙县。

莲   师

“莲师。”你放弃追月,放弃生活在云端

服食延寿的仙丹。背对岛中之湖泊,

逆着舟痕,你目睹大陆被灰尘一点一点

淹没。

你追随种子嵌入淤泥,往更黑的地方走

才能排除无意义的杂音,往灰烬深处走

才能抵达嫩枝之末,才能识破一生的迷局。

时间溢出你的掌心,像洗不掉的荷渍。

你夜间漫步,手执一只坏的闹钟,额头通亮

像只手电筒,仿佛赶路去唤醒喝醉的刺客。

十五之前,月亮在云层之上继续生长。

凶猛之鹰伏息在塔尖,像是中了巫术

脸庞渐渐变小,你替鱼群在交错的莲叶上

寻识回乡之路。它们在夜晚回到沙漠

之中的故乡,跳跃,如受惊的狼群。

你的身体也变得轻透,像只纸灯,静坐

像游荡;而你游荡时,又如一尊坐佛。

“远离绝非靠近,但它是另一种靠近。”

你不言辞,仿佛已经离开了这座荒岛。

又是一夜不眠,因为你不懂月球的方言。

清晨,你在莲叶上采集夜露,像渔民

取鱼。幽静是湖水和莲的友谊,你会临渊

羡慕鱼群的前世是一串空心的水泡。

生之微末。洁净之躯是遭受禁忌的语言。

莲叶在湖面上奔跑,仿佛藏身湖底的亡灵

正在匆匆赶路,递给你装有隐情的泡沫。

你一动不动,专心修补一张掉队的莲叶。

“我要点亮你的虚空之心,不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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