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

作者简介

陈静，1982年出生，安徽蚌埠人，现居上海，家庭主妇。

写作是件自娱自乐的事，自写文章起，《折子戏》是首次在传统媒体发表的作品。

阿芙初识东华是在他的店里，东华问她：“你以前做过什么？”阿芙张了张嘴，仰头想了一秒，才说：“米虫！”东华冷冷地看看她：“下一个！”

东华是几家西点连锁店的老板，长相普通，并不出众。但，他精明！不精明是经不好商的，东华从父亲手里接过西点房后，就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整改，把原本只是单纯做西点、卖西点的店面，弄些休闲的秋千、桌椅什么的，一时间，倒也门庭若市。既然顾客增加了，就得找人手，西点房贴出了招聘广告，阿芙便来应聘了。

其实阿芙并非缺少工作，只是她在某本杂志里看到关于提拉米苏的故事，头脑一发热，非得要弄清楚蛋糕的烘烤工艺及过程不可。所以，她就来了。原以为西点房的招聘嘛，会正式到哪里去？可没想到，不但东华这个老板亲自挨个对应聘者谈话，还问到工作经验啊学历啊对未来的理想及抱负啊什么的。阿芙有些丧气地低垂着头，耳边是闹哄哄的声音，冲口而出：“我是想来学手艺的！”东华抬头又仔细看了看阿芙，轻轻地问：“为什么想学做西点呢？”

阿芙开始发挥她舌绽莲花的特长，唾沫横飞的开始列举做西点的好处、前景、商机……二十分钟后，东华说：“好吧。你明天来试试看。不过，你开始是学不到什么的，因为后堂并不是每一位工作人员都能进的。”阿芙望着东华，心虚得点了点头。之所以心虚，是因为阿芙压根儿就没把自己想到西点房工作的真实原因说出来，估计说出来也就彻底没戏了。但没想到，自己豁出去的这一发挥，还真让自己给蒙进来了！阿芙开始傻乎乎地笑，直到东华抱着肩看她：“下一位！”

第二天，阿芙就来上班了，工作的制服是浅浅的粉红色，加上头上戴着的粉红的帽子，阿芙觉得自己就像是卡通漫画里的小女佣一样。没容阿芙兴奋完，一位身着名牌、举止时尚的女孩就进来了，阿芙颠颠地小跑过去，笑眯眯地问：“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旁边的店员很快拉住了阿芙，小声告诉她：“别乱来，这是老板娘！”

阿芙飞快地吐了吐舌头，收起了桌子上的餐盘。东华看在眼里，在午休的时候，把所有刚进店的店员集中在一起，着实夸了阿芙一番，他说阿芙的服务态度是店里非常需要的，夸完了阿芙，又把老板娘拉出来跟大家介绍：“黎姗，我的女朋友。”午间的休息在很融洽的气氛中结束。

打量着漂亮的黎姗，阿芙拉住刚刚告诉她黎姗是老板娘的店员，问：“老板和老板娘还没结婚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矛盾，不过店员还是听懂了阿芙的意思，他悄悄告诉阿芙：“这年头，未婚同居的多了。他们的关系固定了，黎姗当然就是老板娘了！”

瞟了一眼跟她八卦的店员，阿芙抿嘴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莫非……”男孩的脸红了红：“我叫东英，是老板的弟弟！假期打工。”阿芙嘻嘻笑了下：“还好还好，我还没跟你探讨老板的八卦，不然，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两人相视而笑，东华站在两人的背后：“不用干活了吗？”大惊之下，阿芙和东英立刻作鸟兽散状。

阿芙算是正式在这里上班了，其实西点房的工作并不辛苦，阿芙又不计较薪水的多寡，所以成了这一批新进店员中尤其轻松的一个，而且阿芙也还算老实本分地做自己的分内工作，加上阿芙天生的亲和力和利索的嘴上功夫，使阿芙很快成了西点房当前人气最旺的侍应生，有什么棘手的顾客大家都喜欢往阿芙那里推，阿芙呢，来者不拒，反正没压力，倒成了她“战无不胜”的法宝。

这天刚搞定一位挑三拣四的欧巴桑，说服她订购了店内推荐的水果蛋糕，阿芙觉得自己简直浪费了全身的水分，跟店长打了个招呼，回到员工休息室准备喝口水润一润。阿芙从包里掏出自带的水杯，喝了一口茉莉花茶，转眼瞥见包里的香烟，顺手抽出一根，转到了店的后门，点燃了那根烟。吞吐间，烟雾缭绕，缓缓飞向湿润的空气，被沾湿的烟雾顿时游离起来，拔丝似的缩成一线，久久不散。阿芙看呆了，任由指间的烟氤氲。

东华就在这时看到了阿芙，没有什么惊讶，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一闪，随即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阿芙看看东华，她知道东华是抽烟的。于是递出了手里的烟，东华想都没想地拿出一支，阿芙递过火，两个人，在阴暗的小巷里做同一件事，却各怀心思。阿芙抽完了烟，看看表，说：“我休息的时间到了，老板，你慢慢抽，我先工作去了！”阿芙闪身从后门回到大厅，见黎姗正坐在店前怒气冲冲，就对她笑笑，拿着抹布开始擦桌子。“你，见到老板了吗？”黎珊想也不想地问阿芙，不甚尊重的口气自己似乎并无觉察。阿芙闪了闪眼睛，扯动嘴角：“没见！”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黎姗开始掏出手机拨东华的号码。东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对着黎姗耳语几句，黎珊立即一阵风似的出了店门。

“怎么了？”阿芙低声问东英。这会儿店里没什么生意，反正手上的活没停，闲聊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英苦着一张脸，说：“哎呀，又吵架了，他们简直是……”阿芙笑了笑，问：“都为了什么吵呢？”东英故作深沉地感慨：“女人啊，都是得陇望蜀的。要了这个，又会要那个，永远也没办法满足！”阿芙的抹布砸在了东英的脸上：“小孩子学什么深沉，再乱说我把抹布填你嘴里！”店里的其他店员哄堂大笑，阿芙是女权捍卫者，众所周知的。笑声中，东英悄悄地问阿芙：“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吧。”看着东英的笑脸，阿芙点点头——怕什么，反正东英小她两岁呢，她可对弟弟没感觉的。

一晚上下来，阿芙简直对东英无言以对，他是约她吃饭没错，不过，他拉上了东华和黎姗，看来，这小子是想方设法地让他哥哥和他的准嫂子和好呢。一顿饭吃下来，东华和黎姗非但没和好，情况反而更严重了。黎姗饭没吃完，就跳上出租车走了，东英刚想去阻止，东华不耐烦地说：“让她走！”阿芙拿起了东华面前的烟，点燃后，才问：“是不是因为你知道她无处可去？”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烟雾，东英忙着去结账，没空理会暗潮汹涌的两人。东华眯着细细的丹凤眼打量着阿芙：“我很累……”阿芙有些同情地看着东华，认真地说：“有时候，你累，是因为你不想让别人帮你负担，而不是别人负担不了。”说完，阿芙拿着包跟东英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转眼，东华也不见了，大概，也回家了吧？走向街角的车站，东华看着阿芙的背影，沉思……

阿芙和东华有了一种默契，每当午休的时候，阿芙在后门那里吸烟，东华就会出现，阿芙陪他吸着烟，听他说自己的故事。阿芙不爱多加评论，只是有时针对性地发表下自己的意见。东华越来越觉得阿芙就像蕴藏着神奇的宝盒，刚开始，平凡无奇并不出众，可越了解，你就越会发觉你根本摸不透她。而且，阿芙就好像变色龙一样，每种环境下都有自己的保护色——在店里，她是亲和力极强的头号侍应生;在饭桌上，她是耍宝搞笑的能手。按理说，又抽烟又喝酒的女孩子是外向且浮躁的，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可阿芙不，在无人的情况下，阿芙是沉淀的，不做声，默默听你跟她倾诉一堆心情垃圾，淡定的表情望着你，让你不知不觉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并，渴望她的安慰。阿芙，怎能集如此矛盾于一身，且融会贯通了这些极端，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她就应当如此。

东华说：“阿芙，我很喜欢你，但，我们只能是朋友。”阿芙温暖地笑着：“东华，别在意，我对你的生命不构成任何意义，也无意搅乱你的心。”东华无言，没错，他是担心阿芙对他有企图，虽然他和黎姗时有矛盾，可那并非不可调和。而且，他和黎姗当初在一起，也是有感情的。可，真的只能是朋友吗？东华问着自己，只满足于是朋友吗？面对阿芙那晶莹剔透的心，东华知道，在阿芙清澈的眼睛里，自己将无所遁形。吸完了手里的烟，阿芙的笑容浅浅的，说：“好好对黎姗，人家一个女孩子，没结婚跟你在一起，那是代表着多么地爱你。别辜负了人家！”

店员纷纷传说阿芙和东英在一起了，东华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看似复杂的东英其实非常好懂，可看起来永远那么可爱不知烦恼的阿芙却是最难懂的。尤其，当阿芙和东英站在一起时，阿芙的眼睛会偶尔忽闪一下，叫东华看清眼底的那抹淘气。东华有些明白了，阿芙——是在给他制造距离！好玲珑的心肠，东华对阿芙的智慧刮目相看。

回到家里，黎姗收拾衣服，说要回她自己的家住两天，冷静一下，再考虑该怎么分手。东华不为所动，突然想起阿芙的话：“其实，爱就像一个打造得异样华美的牢笼，钻进去了，舍不得出来，整天高喊着多么渴望笼外自由的天空，却忘了，当初，是自己自愿进去的。”黎姗看东华没有动静，委屈地哭着，自己一个人倒在床上，直到哭着睡着。东华不想再去安慰她，因为他明白一旦自己问了她哭的原因，就会惹来一堆抱怨。为自己好，懒得再理她。任由黎姗哭到疲惫，东华舒了口气，起码，今天，黎姗不会再找他闹了。

阿芙辞去了西点房的工作，原因无他，当初想到这里工作，是因为狂热，如今热度退去，就觉得无聊了。东华没有挽留阿芙，只是笑着说她：“我们总还是朋友吧，以后要常联系啊。”阿芙的眼睛透出狐般的狡黠：“我觉得吧，其实，我出了这西点房就会忘了你是谁。”东华作势要掐阿芙的脖子：“没良心啊！枉我对你那么好！”阿芙小声尖叫着：“天啊，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啊？谁没良心啊？”两人大笑，阿芙的眼波流转，东华惊觉，阿芙竟像妖精。

东华很久没跟阿芙联系了，而阿芙呢，从来就没主动跟他联系过，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出了这西点房，就会忘了你是谁！”

黎姗开始查东华的手机，里面的人名不管熟悉不熟悉的，只要是女的，黎姗就会逼问东华和人家是什么关系。东华上网，黎姗坐在旁边旁观，一旦是个女的跟东华聊天，黎姗就瞪着荧屏看，仿佛能从网络的这头瞪到那个女人的身上。东华上班，黎姗寸步不离，店里的女店员，经常光顾的女客，全都成了黎姗怀疑的对象。东华觉得，他被黎姗硬生生挤到崩溃的边缘。东华的脾气越来越大，黎姗开始威胁要走的策略现下全不管用了，黎姗叫嚷着要分手，可在东华冷冷地注视下，又全变成了不甘心的哭泣。东华和黎姗吵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两人谁也不让谁。

阿芙听着东英说着东华和黎姗的事，风清云淡的表情仿佛根本不知道东英说的是谁，她优雅地啜着咖啡，目光游移地看着玻璃橱窗外来往的人群，轻轻地开口：“我想，这事跟我无关吧？”东英张口结舌地看着阿芙：“你不会吧？你和东华不是朋友吗？”阿芙扯给东英一个嘲弄的笑容：“你认为，我在东华或黎姗的生命里举足轻重吗？他们两个人的事，就该让他们两个人去解决。我们任何人，毋庸置疑，无法给他们决定！”东英仿佛第一天认识阿芙，看着她久久没有声音。阿芙颔首：“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聊天了。”走得坚定且决绝，不给东英再说话的机会，融入在人流里。消失！

阿芙拨了东华的手机：“喂。”那端细小的女声：“喂，哪位？”随后，东华的声音响起：“喂？阿芙？”阿芙笑：“嗯，今天有空吗？请你们吃饭！”东华的声音有些无奈：“不好意思，我今天——”没等东华说完，阿芙说：“好的，知道了，改天再说吧！”

很快，阿芙就忘了要请东华吃饭的事。这天正收拾东西，手机响了，一看，是个陌生号码，问道：“你好，请问哪位？”手机那端的女声啜泣：“是，是阿芙吗？”阿芙立住，拧眉：“你是黎姗！”语气是肯定而非疑问的，“怎么了？”黎姗的声音断续着，好像信号连接的不顺畅：“我，我要跟他分手！你的意见是什么？”阿芙几乎失笑，可还是安慰着：“黎姗，你现在先冷静一下，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原来，阿芙那天给东华打电话的时候，东华和黎姗正在“例行公事”地争吵，挂上电话后，东华没有再继续吵下去，只是搬到了另一个房间去。黎姗偷偷抄下了阿芙的电话，她觉得阿芙肯定是她和东华之间的阻碍。打个电话试探性地问了问阿芙，没想到，阿芙非但对她要和东华分手的宣言没有任何得逞的表态，反而力劝她不要这么冲动，劝她改变她和东华的相处模式换换心态等等，挂了电话后，黎姗发觉，自己没能从阿芙嘴里套出任何她对东华的感觉。

阿芙再次拨了东华的电话：“出来，我要找你谈谈！”东华赴约，两人将一瓶红酒喝个干净，互相搀扶着在午夜无人的大街上吹风，东华拉住阿芙，狂热的吻落下来……

那天以后阿芙就消失了，没人能找到她，她换了手机号码，而且，没人知道她住什么地方。东华怅然若失，却还是回到了黎姗的身边。偶尔，东华会想起那晚的阿芙，在他的身下颤抖着迎合，当然，没有见红！东华问阿芙：“我是你第几个男人？”阿芙甜蜜地笑：“第二个和第N个有区别吗？”东华在睡着前，听到阿芙在耳边轻轻说：“我在你的生命里没有任何意义，也不想搅乱你的心，我只是把我最璀璨的部分留在了你心底。好像一出折子戏，没有任何不如意。”

东华苦笑，这就是阿芙，把爱情演绎成自己的游戏，浓烈而艳丽的感情没有开始和结局，只有这一段、这一场、这一出不再留恋的折子戏！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