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声响

2015-05-30 02:19黄德海
上海文学 2015年7期
关键词:外化基调山头

黄德海

周嘉宁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禀赋,很多小说写作者要经过很长时间摸索才能抵达的某种内心诚挚,她轻轻松松就在那里了。这个天赋让她的小说在起始时就站在了一个特殊的地方,一个专注于写作的人都曾经到过的地方——那里有一种天然的澄清气象,即便是痛苦和悲伤,也因为根柢里的诚挚,从不显现为怨愤和夸张,而有着思无邪的干净率真。

就像她一篇小说里的人物说的,周嘉宁希望自己关心的是“人,人本身的样子,人的心”,但细看小说,她应该是一个生活在内心世界里的人,最关注的是人的心。她对内心的关注远远超过了其他一切,也用力捕捉着人物内心每一个微妙细致的变化,因而才能在小说里把心理的皱褶变化写得那样丝丝入扣。在她的小说里,外部世界几乎只是人物内心感受的外化,有一些虚幻的感觉,人物的动作也是小幅度的,好像生怕动作大了,弄痛了那颗过于敏感的心。

这样的小说会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就是写作者因过于关注自己和自己的内心,而把那些一直活动于周围的人一层一层阻隔到外面,对那些跟自己密切相关的他者视而不见,从而把小说逼入一个越来越狭窄的空间。

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看到《你是浪子,别泊岸》的时候,我有一种暗暗的欣喜。在以往周嘉宁的小说里,不管是我、你、他、她,大多都是“我”的外化,过着一种近乎同质的生活,旅行,住宿,酒吧,咖啡馆,沙龙……天涯孤旅,酒入愁肠,各怀心事,聚散离合……一个孤寂的“我”的影子始终在如此的氛围里徘徊。这篇新作开始的时候,我们又嗅到了如上的气息,“我”也不出意料地在文艺兮兮的聚会里出现了,一篇周嘉宁味道十足的小说,似乎已经徐徐拉开了帷幕。

让人意外的是,全篇进行到三分之一左右的时候,那种熟悉的周嘉宁味道,竟慢慢淡了下来,“我”居然开始关心起跟自己完全异质的小元:“我思忖着她来自于什么样的家庭,绝非富裕优越。我认识一些那样的女孩,聪明些的,中学时便是耀眼的明星,早早学会在肆无忌惮和小心翼翼间仔细拿捏分寸,唯恐伤及旁人的自尊心。可是小元对自己的独特性没有知觉,却有着对贫穷和困顿的体察,不是同情或者怜悯,而是出于体察而产生的思考。这使得她的性格中怀有感恩和分享的基调。”这种基调对“我”来说是不熟悉的,但因为对内心的敏感,“我”感觉到了这个基调带来的特殊,“黑暗中的小元,哪怕身处噩梦,也有微弱的光晕持久地浮动在她周围”。

因为小元的出现,牵扯出一个更大一点的陌生世界。小元爸爸在她三岁的时候便离开了她们母女,可在这件事里,小元没有看到肮脏和不堪,也没有觉得这里面有“丝毫背叛和欺骗的成分”,她觉得爸爸虽然“可能是一个混蛋,但绝没有要浪迹天涯的野心。恰恰相反,他对人间毫无留恋,却出于一种严肃的责任心,认真地生存着”。而小元妈妈,也“并没有对突然转弯的命运做出任何抗争,随波逐流的天真拯救了她。她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她彻底放弃了对意义的思索,却也没有像其他妇女一样投入生活”。“我”习惯性地把如上情形归因于隔膜,“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就是一座山头和另外一座山头”,大家不过是“站在各自的山头上挥挥手”。但小元并不这么认为,她“想要打破这种时代的无聊。想要站在一个山头,站在界限的一侧”。这个小元,已经不再只是“我”的化身,或者说,她成了一个与“我”异质的镜像,有了自己独特的样子。

小元及其父母的世界,虽然“我”仍未踏入,却已让小说里的外在世界稍稍摆脱了此前的虚幻感,变得切实,有了自己清晰的样貌。就是这个不同于以往周嘉宁小说的世界,以及“我”这一形象的细小变化,让我有些欣喜。那个在重重包裹中的“我”,已经开始啐啄那道介于“我”和外部世界及他者之间薄薄的——却坚硬无比的墙,一些新的可能在这个小说内部氤氲,我几乎能够从中听到植物萌蘖时一丝丝轻微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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