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朱诺·迪亚斯
第一年
你的女朋友发现你出轨。(好吧,其实她是你的未婚妻,这根本不重要。)本来她只能发现你有一两个情人,但因为你是那种从不会清空自己邮箱垃圾箱的笨蛋,居然一下子被她抓到你有50个情人!当然了,这是六年的时间里你勾搭的总人数,但是也太多了。天啊,你竟和50个女孩有染?如果你的未婚妻是个思想超级开放的人,也许你能逃过一劫,但她不是。恰恰相反的是,她不能接受那些过于开放的思想或事物;事实上,她曾经就告诫过你她发过誓绝对不会原谅背叛行为,如果你骗了她,她一定会拿刀砍你。当然了,那个时候你也再三发誓绝对不会背叛她。
但你还是背叛了她。
最初几个月,她还会徘徊在你的身边不忍离去,因为毕竟你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你们一起经历过生命中很多重要的时刻——她父亲的死,你任职期间的喜怒无常,她的司法考试(第三次才过)。爱情,尤其是真爱,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之后,你们又一起生活了六个月,每一天都饱受心灵的折磨。其间,你们一起去了多米尼加、墨西哥(为了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和新西兰。你们去了电影《钢琴课》取景的那片沙滩,你怀着满心的忏悔送给她一台钢琴,这是她一直都很想要的。海滩上的沙子闪闪发光,她就那么孤零零地一个人沿着那片沙滩走着,走着,最终没入无尽的悲伤。她赤裸的双脚陷在冰冷的海水里,当你想要上前抱住她,她却嚷道:“别碰我!”她盯着露出海面的岩石怔怔地发愣,海风将她的头发齐齐吹到肩后,却还是没有使她回过神来。回旅馆的路非常陡峭,途中你顺道搭载了一对情侣。他们秀恩爱的行为让你简直想把他们从车里扔出去,她却什么也没说。回到旅馆后,她大哭了一场。
你尝试了所有常用的方法,试图挽留住她:给她写信,开车送她去上班,用聂鲁达的诗表达自己的悲痛之情,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断绝与那些情人间的联系,屏蔽她们的邮件,换电话号码,戒烟戒酒。你说自己是性瘾者,并且参加戒瘾集会。你把自己的行为归咎于你的父亲,你的母亲,男权主义,圣多明戈,为此你还去看了医生。你关闭了自己的Facebook,把自己邮箱账号的密码给她。你开始参加拉丁舞课程,就像你过去总是承诺过的那样,希望可以和她一起跳舞。你声称自己有心理疾病,意志力薄弱才会犯下错误。每时每刻,你都在对她说真的很对不起,就像是上了发条。你试遍了所有的办法,但是她却无动于衷。那一天她坐在床上,语气平静地说:“够了,不要再继续了。”你不在波士顿教书的时候,和她一起住在黑人区的公寓里。现在她让你离开,你不想离开,你蹲着表示抗议。事实上,你说你不愿意离开,最终却还是离开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你像个游魂般行走在这座城市,渴望能够获得她的原谅,就像是不知名的球员做着成名的痴心梦。每天你都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回应。你掏心掏肺地给她写信,但信却被原封不动地退回。你偶尔甚至会去她的公寓,市中心的工作单位,直到有一天接到了她妹妹的电话。她妹妹本来一直是支持你的,但那天她很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你再去纠缠我姐姐,她就要对你发出限制令。”
对于一些黑人来说,法院的限制令根本不算什么。
但你不是那种黑人。
你放弃了,重新回到了波士顿,再也没见过她。
第二年
最初你假装认为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用她的那些“恶习”来“说服”自己。确实,你做到了。她给人的印象一直不太好,你很讨厌她脸颊上的绒毛。她从来不脱阴部的毛,从来不打扫公寓……就这样几个星期后,你几乎把自己说服了。当然了,你又重新开始了吸烟,酗酒,你放弃了接受医生的治疗以及参加性瘾者戒瘾俱乐部。你又像往常一样和荡妇们混在一起,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和你的哥们说:“我回来了。”
埃尔维斯笑了,大家重新一起玩乐,仿佛你从来没有离开过。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你的感觉还不错,但慢慢地,你的精神开始飘忽起来。前一秒钟你还在努力克制自己想要跳上车,飞奔去找她的冲动,后一秒钟你又给你的一个情人打电话,“我一直都很爱你。”你开始对你的朋友、学生和同事发脾气。每次听到她最喜欢的蒙奇·亚历山德拉乐队的演奏,你都会忍不住想哭。
之前你从未想过要在波士顿定居,你只是把它当作自己的一个流居地,可是现在它却成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你为时刻都得适应这个城市而感到困扰——火车到午夜就停止运营,这里的居民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这里的四川菜出奇地少。几乎就在这个时候,很多种族主义者又开始闹事。白人会在等交通信号灯时跑到你身边,非常愤恨地冲你吼,好似你撞到了他们的母亲。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朝你竖中指,当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他们已经飞速离开了。这种事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
在商店里,会有保安跟在你身后。每次你到哈佛大学去,都会被要求出示身份证件。你在这个城市的三个不同地方遭到醉醺醺的白人小混混的殴打。
你把这些都牢牢记在心中。你大声咒骂,希望有人扔颗炸弹把这座城市炸掉。这就是为什么有色人种不想生活在这里,为什么你的黑人学生和拉丁裔的学生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埃尔维斯却什么也没说。他生长在波士顿的牙买加地区,深知想要波士顿变好就好比是拿一片面包堵住子弹。最终,他只问了你一句:“你还好吗?”
你回答说自己是最好的,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事实刚好相反,你一点都不好。你失去了所有你俩在纽约的共同好友(他们都支持她),你母亲不再和你讲话(她喜欢你的未婚妻甚于喜欢你)。你内心充斥着深深的罪恶感,并且感到很孤独。你不断地给她写信,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信亲自交给她,但你依然浑浑噩噩,混沌度日。
感恩节那天,你一个人孤单地待在自己的公寓里,因为你不能面对你的母亲,他人对你的宽容会让你觉得更愤怒。你的前任(现在你是这么称呼她的)经常会做的菜有火鸡、鸡肉、猪腿肉。她会把所有的翅膀都留给你。那天晚上你喝得烂醉如泥,过了两天才缓过劲来。
你认为事情已经不能更糟糕了,但是你想错了。期末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再次让你陷入绝望,这件事严重到你都怀疑是不是该为它起个名字。你感觉命运正在一点一点将自己撕碎。
你不再去健身房也不再去喝酒,你不再刮胡子也不再洗衣服。实际上,你什么也不干了。你的朋友们开始为你担忧,尽管他们平时还真没有担心他人的习惯。你告诉他们说你很好,但是绝望感在你的心中却是逐日增长。你试图将这种绝望描绘出来,它就像是有人开了一架飞机闯进你的灵魂,又开了第二架飞机进来。在你的公寓里,埃尔维斯坐在你的身边,拍拍你的肩膀,让你放轻松些。四年前,他开着一辆悍马汽车行驶在巴格达的高速公路上,整辆车都被炸毁了,他被掩埋在车子的残骸下很久,像有一个星期那么久,所以他对于痛苦是有深刻体会的。他的后背、屁股和右臂都落下了很严重的伤疤,即使是你这样饱受苦难折磨的人都不忍直视那些伤疤。他让你深呼吸,你不停地吸气、呼气,就像是一个马拉松赛运动员那样,但这仍然无济于事。在给她写的信中,你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可怜。“求求你!求求你回到我身边。”你这样写道。你梦到她像往常那样和你聊天,在那家温馨的西班牙小店里,没有怒气,没有失望。后来你醒了,发现那只是一场梦。
你不再睡觉。有好几个晚上,你喝得酩酊大醉,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要打开这套处于五层楼的公寓的窗户,然后跳下去。但是,(1)你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2)你的朋友埃尔维斯一直和你待在一起,他总是站在窗边,似乎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3)你还妄想着有一天她能够原谅你。
她始终没有原谅你。
第三年
你花了整整一年才勉强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最初的满腔悲痛也渐渐地平复下来。这实在是一场太过漫长的煎熬,整个过程就像是从生命中最严重的一场热病中康复过来。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哈哈),现在的你完全可以站在窗边而无须担心会冲动地干出什么傻事来。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但很不幸,这段时间你胖了足足45磅。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它就这样真实地发生了。过去的西装都已经嫌小了,牛仔裤现在也就只剩一条还能穿。你把她所有的照片都扔了,和这位神奇女郎彻底告别。你去理发店把头发剃光了(这是你一生中第一次剃光头),还刮了胡子。
“你确定自己已经从失恋中走出来了吗?”埃尔维斯问你。
“确定。”
一个白人老太婆在你等交通信号灯时冲你尖声大叫,你紧紧闭上双眼直到她离开。
埃尔维斯建议你再找个女朋友,他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的女儿。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再也找不到像她那样的人了。”
“好吧,但是你总得给自己重新找个女朋友吧。”
他的女儿是那年2月份出生的,他把孩子放到你的怀里,“你再给自己找个多米尼加的好姑娘吧。”
你犹疑地抱着孩子。你的前任从没想过要孩子,但是最终她还是让你去做了精子测试,以免哪一天自己会改变想法。你亲了亲怀里的孩子。
过去的那些真的发生过吗?你不禁怀疑。
你确实做过,难道不是吗?
你开始整理自己的私生活:断了和所有情人的联系,甚至包括那个伊朗的姑娘,你和她的感情是从你和你未婚妻刚刚在一起时就开始的。你想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虽然花了不少的力气,但你最终还是把自己的私生活整理干净了,这确确实实让你感到轻松不少。你扬言自己早就该这么做了。你的好朋友阿莱妮向你翻了个白眼。她没和你发生过不正当关系。“真是谢天谢地。”她小声咕哝着。
你又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重振自己的精神,之后便开始像正常人那样约会。你把这些如实告诉了埃尔维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一开始,你感觉还行。你约过几个女孩,但没有一个是能带回家的。最初的激情逐渐褪去,你的心开始慢慢干枯。真是操蛋的人生!你整天都在外面寻找猎物,但是似乎都没人上钩。甚至连那些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喜欢拉丁裔的小妞也不来找你。当你告诉一个女孩自己是多米尼加人之后,她不敢相信,竟然夺门而出,破口大骂:“我擦。”
“用得着这样吗?”你开始怀疑自己的额头上是不是暗藏着什么标记。
“耐心点。”埃尔维斯安慰你。
他正在一个犹太铁公鸡房东手下干活,到了收租的日子就会叫上你。别说,你压阵还真管用。只要你阴着脸一问,那些欠租不交的老赖们就乖乖当场把钱交齐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终于你的生活又有了新希望。她的名字叫诺埃米,来自多米尼加的巴尼市。你们是在索菲亚酒吧相遇的,就在它关门前的那几个月里。她连你前任的一半都抵不上,但是她也还算不错。她是个护士,当埃尔维斯抱怨自己的背疼时,她罗列出了所有可能导致背疼的原因。她块头很大,而且皮肤很好。最棒的是,她不会干涉你的自由,单凭这一点她就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她经常笑,当她紧张时,她总是会让你和她说说话。她身上唯一的不足是一直工作个不停,还有个四岁的孩子叫贾斯汀。她给你看过那个孩子的照片,似乎她一个不小心,那孩子就会受伤。孩子是她和一个巴尼男人生的,那男人还有四个孩子,是和四个不同的女人所生。
“为什么你会看上这么一个男人?”你问她。
“我傻呗!”
“那你又是在哪里遇到他的?”
“和遇到你的地方一样。”她说完就出去了。
照理来说,你不应该和她继续处下去了,但是诺埃米不光是人好,而且还挺酷的。她是个辣妈,就算过了一年依然魅力十足。星期天是她的假日,那个五个孩子的父亲会回来看贾斯汀,或者是带着他的新女朋友来看贾斯汀。你和诺埃米陷入一种微妙的相处模式:星期天你会带她出去吃饭,因为她不太敢尝试新菜式,所以你们总是吃意大利餐,然后她晚上就会和你过夜。
“感觉怎么样?”你和她第一次过夜后,埃尔维斯问你。
“完全不好,因为我们根本就没做。”连续三个星期天她都留在你家过夜,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仅仅是稍微亲一下,抚摸一下。她每次来都会带上自己的枕头(是那种很贵的海绵底的枕头)和自己的牙刷,星期一早晨又把这些东西全部带走。她离开时会在门边给你一个告别吻,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太纯真了,完全算不上什么承诺。
“没做?”埃尔维斯有点震惊。
“是的。”你肯定地答复,“她拿我当什么,难道还拿我当六年级的小孩子看吗?”
你知道自己得耐心等待。你知道她只是在考验你,她可能是遇到过太多那种只想搞一夜情的人。贾斯汀的爸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但是你还是会产生恨意,凭什么她可以把自己献给一个没有工作、没受过教育甚至什么都没有的人,却让你这么焦急地等待着。
后来她给你打电话时问你:“我们下周日还见面吗?”你差点就回答说“是”了,但你还是犯蠢了。
你说:“视情况再定吧。”
“什么情况?”她立马警觉起来,这却让你更加生气。那个巴尼小子不戴套跟她做爱的时候,她的警觉性去哪里了?
“看你什么时候愿意把自己交给我。”
天啊,节操呢?你知道当你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你就已经把自己给毁了。
诺埃米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还是挂电话吧,我怕会说出一些你不爱听的话来。”
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但是你并没有想要寻求她的原谅。相反,你咆哮道:“好,你挂吧。”
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取消关注你的Facebook。你给她发了一条解释的短信,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两年后,你在杜德利广场偶然遇到她,毫无意外她假装不认识你,你也没硬和她搭话。
“做得好!”埃尔维斯大声喝彩。你俩推着埃尔维斯女儿的婴儿车绕着哥伦比亚阶地旁的游乐场散步。他努力打消你的疑虑,“她有个孩子,应该不是你的。”
应该不是。
这些短暂的分离是最让人恶心的,因为它会让你再一次想到自己的前任,再次陷入绝望。这一次你陷入悲痛六个月之后才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当你再次振作起来之后,你对埃尔维斯说:“我觉得我得离牢骚事远一点。”
“那你要去哪儿呢?”
“专注于自身的发展。”
“那很不错。”埃尔维斯的妻子说道,“有些事只有在你不特地去追求时才能得到。”
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是说远比做简单。
“你真的去做了,有什么用吗?”埃尔维斯问。
“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在你回家的路上,一辆吉普车从你身旁呼啸而过,司机骂你是该死的阿拉伯佬。你之前的一个情人在网上写过一首关于你的诗,叫《鸭》。
第四年
你不再出去勾搭小妞,而是把精力重新放到自己的工作和写作上。你开始写三本小说:一本关于球坛,一本关于毒枭,还有一本关于狂欢,内容都很猥琐。你开始认真对待课堂,为了健康,你更是开始跑步锻炼。以前你也常常跑步,而现在你跑步是因为认识到需要做些事来放空自己。你肯定是太需要跑步了。你清晨在跑,深夜也在跑。在你跑的时候,查尔斯酒店旁的小路上总是空空荡荡。你跑得太急了,以至于都快喘不上气来。冬天快来了,你有点害怕自己会放弃,因为波士顿的冬天出奇地冷,但是这份活力正是你最需要的,所以纵然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马路上白茫茫一片,寒霜渗入你的骨髓,你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跑步事业。很快,跑步的队伍就只剩下你和几个跑步狂热爱好者了。当然,你的身体状况开始转变了。你把烟酒都戒了,腿也变得活络得不像是自己的了。每当你想到前任,每当你心里浓浓的孤独感像一把怒火蒸腾起来,并有越烧越旺的趋势时,你只要穿上鞋到外面去跑一跑就能感觉好些。真的是这样!
冬天快结束的时候,你几乎认识了所有清晨的常客,里面还有个姑娘让你燃起一点儿希望。每周你们都能碰到好几次,她令人赏心悦目,就像一只小羚羊,这是真的。她身体健美,步姿优雅,形态曼妙。你们相遇时,她总会冲你微笑。你想要摔倒在她面前,大呼:“我的腿!我的腿!”但这泡妞的方式似乎太低级了。你还是一直幻想着自己可以在波士顿偶遇她。
跑步事业还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但六个月后你的右脚疼起来了。休息了几天后,你足弓内的烧灼感也没能消退。渐渐地,你走路时开始一瘸一拐的,即使不在跑步的时候也是这样。你去急护中心治疗,医师用拇指按压你的脚,你扭动脚,他看后诊断你得了足底筋膜炎。
你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什么时候能够再跑步呢?”
他说了很多种可能。“也许一个月,六个月,一年。”他顿了顿,“或者是更久。”
你万分沮丧,回到家后,躺到床上,没入了无尽的黑暗。
你很害怕。“我不想就此沉沦下去。”你对埃尔维斯说。
“那就振作起来啊。”他说。
你仍然像个傻瓜一样继续跑步,但是脚上的疼痛日益加剧。最终,你放弃了。你把所有的跑鞋都收起来了,开始沉沦。看到其他人在路上跑步,你都会落寞地转过身。你在运动商品店门口忍不住哭了出来。你莫名其妙地就拨了前任的电话,当然了,她并没有接。但是,你发现她没有换号码,这让你莫名生出一丝希望,即使你已经听说她现在正在和其他人约会。
埃尔维斯鼓励你去练练瑜伽,是在中心广场教的那种半比克拉姆热瑜伽。他说那里爽极了,成群的妓女扎堆在那里。纵然你现在对妓女已经没啥兴趣了,但是你不想使自己之前锻炼出来的体质再次荒废掉,所以你决定试一下。虽然劳什子的合十礼很烦人,但是你很快就陷进去了,成了瑜伽高手。埃尔维斯说得没错。那里有很多妓女,屁股都撅着,但是没一个吸引人的。一个拉丁裔的白人小妞想尽办法和你搭讪。班里所有人中只有你不脱衬衫,她似乎对你的印象很不错,但你总是对她的笑脸视而不见。你究竟想对这么个拉丁裔的白种女人干什么?
“让她去吃屎。”埃尔维斯建议。
“用坚果把她的嘴塞住。”另一个哥们达内尔接着说。
“还是给她一次机会吧。”阿伦提议。
但是你什么也没做。课程结束的时候,你迅速挪开身体擦垫子。她明白了你的意思,就再也没来打扰过你。
实际上,你已经对瑜伽非常上瘾。渐渐地,你习惯了到哪儿都带着垫子。
终于你开始专注于写自己那本80年代末世小说,“终于开始”是指写了一个自然段。在自信心的刺激下,你和哈佛法学院的年轻女孩莫雷娜勾搭上了,你们是在练瑜伽的大房间里遇到的。她只有你一半大,是那种19岁就完成了本科学习的超级天才,而且真的很可爱。埃尔维斯和达内尔都很支持你,“太棒了,她真的很年轻,不是吗?”
这姑娘真的是年轻啊!你俩没少打炮,每次做的时候,你们都紧紧抱着对方,拼尽了性命一般。但是事后你总是不敢看她,似乎觉得自己很可耻。大多数时候,你怀疑她为你感到遗憾。她说她喜欢的是你的头脑,但是想到她比你聪明,她的话就值得怀疑了。她喜欢的似乎是你的身体,她总是舍不得把手从你的身上移开。
她边脱你的衣服边对你说:“我该重新练习芭蕾了。”
“那你的大腿估计就保不住了。”你指出。
她哈哈大笑,“我知道,这很矛盾。”
事情发展得越来越奇妙而不可思议,在一次拜日式瑜伽练习中,你觉得自己腰部扭了一下,一切都停止了,就像是突然停电。你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得不躺下。老师也建议你如果实在不行就休息。课程结束时,你不得不让你的小炮友扶你站起来。“你想让我带你去什么地方吗?”她问,但你摇了摇头。回公寓的路就像巴丹半岛死亡行军一样。快到犁和星酒吧的时候,你整个人瘫在停车牌边上,给埃尔维斯打了手机。
他火速赶到,身边跟了个辣妹,是剑桥佛得角的一个舞女。两人看上去好像刚刚做完爱。“这是谁?”你问道。他摇摇头,把你拽进了急救中心。医生到的时候,你已经变得像老人那样衰弱颓唐。
“好像是腰椎间盘突出。”医生说。
你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周,埃尔维斯每天给你送饭,你吃饭时他就坐在旁边。他谈到了那个来自剑桥佛得角的女孩,夸她的床上功夫了得。
你听了一会儿说:“可别重蹈我的覆辙啊。”
埃尔维斯得意地笑笑,“切,没人能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你可是地道的多米尼加人呢!”
他女儿把你的书扔到地板上,你并不在意。“也许这能激励她阅读。”你说。
你的脚,你的背,你的心都慢慢病化。你不再能跑步,练瑜伽,甚至骑自行车也会对你的腰不利。所以你只能坚持散步,每天早上和晚上都散步一个小时。散步是没有害处的,无论是对大脑、肺还是整个身体系统,它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一个月后,法学院的那个女学生离开了你,转而和她的一个同学在一起了。她说你很好,但是她必须现实点。她的意思是:我不要再和老家伙做爱了。之后你在哈佛大学警务处总部碰到了她和那个同学,那个男生的肤色比你稍微浅一点,但无疑还是黑种人。和你差不多,他也有9英尺高,整体看上去就像刚进化好的。他们手牵手走着,她开心的模样让你满腔嫉妒。几秒钟不到就有一个保安走近你,要求检查你的身份证。第二天,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白人小孩朝你扔了只健怡可乐的易拉罐。
课程开始了,之前你练好的六块腹肌又回去了,就像小岛消失在猪油的大海中一样。你仔细扫了扫新来的教工,希望能找到适合处对象的,却一无所获。你没日没夜地看电视。有时埃尔维斯也会和你混在一起,因为他的妻子不许他在屋里抽烟。看到瑜伽给你的好处以后,现在他也开始练了。你想到他之前搞婚外情的事,不想为此就厌恶他,便主动问:“那个佛得角女孩怎么样了?”
“什么佛得角女孩啊!”他的语气冷冰冰的。
你的身体恢复了一点点,便又开始练起俯卧撑和引体向上来,甚至开始练一些之前的瑜伽动作,但是你练得很小心。你和两个女孩共进午餐,她们其中一个不喜欢你。另一个已经结婚了,是那种快40岁的多米尼加中产阶级妇女,年轻时还挺火辣的。你能断定她想和你上床。整顿饭你都在认真吃着肋排,装出一副漠不在意的样子。她慷慨激昂地说:“在圣多明各,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子。”她说的每句话几乎都会以“在圣多明各”开头。她正在商学院进行为期一年的访学,从她多次喷波士顿的行为中你就能看出她有多想念多米尼加,多么喜欢住在多米尼加。
“波士顿的种族歧视真的很严重。”你有针对性地支持她的看法。
她诧异地看着你,似乎觉得你疯了。“这里没有种族歧视啊!”她反驳道,甚至还嘲弄圣多明各的种族歧视思想。
“那多米尼加人现在喜欢海地人吗?”
“这不是种族的问题,”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说,“这是关于国籍的问题。”
当然了,最终你们还是上了床,感觉还行,除了一点——她一直在抱怨自己的丈夫,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达到高潮。不久后,你又在路上遇到了她,你们亲热地打招呼,又混到了一起:万圣节你们一起去了赛伦,又一起去好望角玩了一个星期。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把你揪到一边或者要求你出示证件。无论去哪儿,她都会拍很多照片,但是从来不会拍你。她会趁你睡觉时给她的孩子们写明信片。
学期末的时候,她回家了。“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她说得很激动。她总是想方设法地证明你不是多米尼加人。“如果我不是多米尼加人,那就没有人是了。”你总是这样回击,她听了总是笑个不停。“有种你用西班牙语说呀。”她继续挑衅道。当然了,你做不到。最后一天,你开车送她去机场,临别前没有激烈的舌吻,你们只是互相笑了笑,含蓄地抱了一下,你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假胸缺乏弹性。她再也不会回到你的身边。你说:“要给我写信啊!”“肯定会的。”当然了,最终你们谁也没有给对方写信。你把她的联系方式从手机里删除了,却把你偷拍的她熟睡时的裸照永远保存了下来。
第五年
前任情人们的婚礼邀请函接踵而至,对此你内心的愤怒无以言表。“靠!”阿莱妮把信函递给你时还引用了大作家欧茨的话来应景,“对前任最好的报复就是‘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那一年你的胳膊和腿开始出毛病了:有时会发麻,时好时坏就像是长岛上灯火管制前一闪一闪的状态。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酸痛感。你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希望自己不要这么早死。”
埃尔维斯说:“你也许是锻炼过猛了。”
“但我压根就没锻炼啊!”你抗议道。
“可能只是压力太大造成的。”一名急救护理中心的护士这样安慰你。但愿如此!你弯了弯手,忧虑感丝毫没有减弱,但愿真的只是压力。
3月份的时候,你飞往湾区开讲座。真是一次糟糕的经历,除去那些被导师强制要求过来的,基本上没有人来听你的讲座。之后,你独自一人去吃了韩国烧烤,狼吞虎咽地吃到肚皮快爆开才罢休。你开车到处瞎转,只是想简单逛一逛。在这里,你有几个好朋友,但是你并没有给他们打电话,因为你知道他们就只会讨论过去,谈论前任。你还有个情人也住在这儿,最后你给她打了电话,但是当她知道是你后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回到波士顿后,你看到那个法学院的女学生在你公寓的大厅里等你。你又惊又喜,但不禁又警惕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像是电视剧里惯用的桥段:你注意到她身边整齐地放着三只行李箱。细看后你发现她那双可笑的混血眼睛都哭红了,睫毛膏才涂了没多久。
“我怀孕了。”她说。
起初你没在意,“你是在开玩笑吗?嗯……”
“你混蛋!”她开始大哭,“这倒霉孩子应该是你的。”
你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你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先把她带上楼。虽然你的背,你的脚,你那颤颤巍巍的胳膊都感觉很不好,你还是费劲地把她的行李箱拎了上来。她啥也没说,只是抱着自己的枕头和一件从霍华德超市买的毛衣。她是那种站着特别直的南方女孩,当她坐着的时候就会让你感觉她是要采访你。你给她倒了一杯茶,问:“孩子还留着吗?”
“当然还留着啦!”
“那基马蒂怎么办?”
“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那个肯尼亚小伙。”你始终无法说出“男朋友”。
“他把我赶出来了,他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她边说边从那件毛衣上扯着什么,“我要整理行李了,可以吗?”你点点头。她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你看着她,想到那句俗语:给我一个漂亮姑娘,我会让你看看我是怎么玩腻她的。但是你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对她有厌倦的那一天。
“也许孩子就是他的呢?”
“是你的,好吗!”她大吼,“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但他就是你的。”
突然间你陷入迷茫,不知道自己对此事是该激动还是支持,只是一个劲地用手搓着头上的几根毛发。
一阵尴尬之后,她说:“我需要待在这里。我回不了家,没地方可去了。”
你把这件事告诉了埃尔维斯,本来指望着让他发飙,好让你把她赶出去。但是你又害怕他让你这么做,因为你不忍心把她赶出去。
但是他并没有发飙,而是拍了拍你的背,高兴地说:“这真是太好了!”
“你要当爸爸了,很快你就会有个儿子了!”
“儿子?你在说什么?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说明那个孩子就是我的啊。”
显然埃尔维斯根本没有听你在说什么,他正笑着陷入沉思。他环视四周,确保自己的妻子听不到,才小心地说:“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多米尼加吗?”
你当然记得了,那是三年前,除了你,每个人都去打了一炮。当时你正处于低迷期,大部分时间一个人独处,不是漂浮在海里就是在酒吧里买醉,再不然就是一大早大家都还没起的时候去海边散步。
“那又怎么了?”你还是不知道埃尔维斯想说什么。
“我们在那儿的时候,我把一个女孩的肚子搞大了。”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你很震惊。
埃尔维斯却坚定地点了点头,证明自己不是在说笑。
“怀孕了?”
他再次点了点头。
“那她把孩子生下来了吗?”
他掏出手机,“给你看那个小子的照片,他那完美的小脸蛋绝对是你见过的最具有多米尼加风味的。”
“这就是我儿子。”埃尔维斯自豪地说,“小泽维尔·埃尔维斯。”
“老兄,原来你是说真的。要是你老婆发现了……”
他打断了你的话,“她不会发现的。”埃尔维斯打了你胳膊一拳,“养小孩贵死了。哥们,你准备好为这小子破财吧。”
你回到公寓。那个法学院女生的东西已经把你两个衣橱还有几乎整个浴室都占了。更过分的是,她已经霸占了你的床,只给你在沙发上留了个枕头和一条床单。
“什么玩意,难道我就不能和你睡在一起吗?”
“我觉得那不利于我养胎。”她说,“那会给我造成很大的压迫感,我可不想流产。”
实在是太难沟通了,你不得不放弃争论。但是你的背根本就睡不了沙发,所以你早上很早就醒过来,背比往日更疼了。
“只有有色小婊子会跑到哈佛来受孕,白种女人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亚洲女人也不会这么做。唯独黑种和拉丁裔的女人例外。为什么偏要选到哈佛干这事呢,随便在街上找个人不好吗?”
你在日记里这样写道。第二天你准备去上课时,那个法学院女生把你的笔记本摔到你脸上,号啕大哭道:“我恨你!”
她冲到厨房,想要把自己灌醉。你从她手中一把夺过酒瓶,把酒倒进了水槽。“这太可笑了,”你说,“简直比电视剧还来得狗血。”
接下去的整整两周她都没和你讲过一句话,大部分时间你尽量待在办公室或是去埃尔维斯家。无论你什么时候进房间,她都会啪的一声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操!我又不会偷看。”你被她的行为惹毛了。但她还是会等到你离开才继续开电脑写之前的东西。
埃尔维斯一再提醒你,“你可不能抛弃孩子的母亲啊,不然这孩子就毁了!而且那样做会有报应的。等孩子出生了,她就会变好的。”
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你始终不敢和其他人说这件事。这算什么?好消息?你要知道,阿莱妮那种人,前脚进来,后脚出门就会把你的事告诉全天下的人。
你的后背很疼,胳膊也麻得越来越频繁了。整个公寓里,只有淋浴喷头下是你可以独处的地儿,你小声嘀咕:“真是见鬼,见鬼!”
之后这一切都会像一场噩梦般随风而逝,可是在当时它会过得很慢,就那么活灵活现地存在着。你带她去医院,给她买各种维生素和其他杂七杂八的补品。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你来买单。她不和自己的母亲来往,只有两个女性朋友陪在身边。她们在公寓待的时间几乎和你一样长。她们都是混血儿身份危机互助组的成员,总是充满敌意地看着你。你等待着法学院女生接受你的那天,可是她却总是与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些时候,她在睡觉,你在工作,你只能偷空想一下你俩的孩子会长什么样。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活泼还是内向?像你还是像她?
“你有想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吗?”埃尔维斯的妻子问你。
“还没呢。”
“如果是个女孩就叫塔伊娜。”她建议,“如果是个男孩就叫埃尔维斯。”她玩味地看向埃尔维斯,大笑起来。
“我很喜欢我的名字。”埃尔维斯大声说,“我要给我儿子也取这个名字。”
“你休想!”他妻子回应,“另外,我们已经不准备要孩子了。”
晚上,你准备睡觉的时候,透过卧室半开的门看到法学院女生的电脑屏幕发出的亮光,听到她敲击键盘的声音。
“你需要什么吗?”你问。
“不需要,谢谢。”
你好几次走到门边看她,希望她能够喊你进去。她却总是愤怒地瞪向你,“你他妈的究竟想干吗!”
“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
过了五个月,六个月,七个月。那天你正在上小说赏析课,突然收到她一个女朋友发来的短信:“她快生了,比预产期提前了六周。”恐惧顿时袭上你的心头,在你体内翻涌。你不断给她打电话,但她都没接。你给埃尔维斯打电话,他也没接。你只能独自开车直奔医院。
“你是孩子的父亲吗?”接待处的女人问你。
“是的。”你怯懦地回答道。
你被带到走廊那边,她给了你一件无菌手术衣,让你把手洗一下,并指导你进产房后应该站在哪儿,告知了你整个过程。但是你一迈入产房,法学院女生就立马尖叫起来:“我不要他进来!不要他进来!他不是孩子的父亲。”
你从未想过会有如此伤人的事情。她的两个女朋友立马冲向你,但是你已经进来了。你看到了她那双瘦弱惨白的腿和医生的后背,其他就没看到什么了。你很庆幸自己没多看到些什么,不然你会感觉自己危害了她的生命或是其他什么。你脱下手术衣,在手术室外等了一会,然后才突然意识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就开车回去了。
你是从她的女朋友,也就是那个给你发短信通知你她就要分娩的女朋友那儿知道她的情况的,而不是她本人。“我是来取她行李的,没问题吧?”那女孩说,谨慎地环视了他的公寓,“你不会对我发飙的,对吧?”
“是的,我不会。”你顿了一下,“你为什么那样说?我一辈子都没伤害过哪个女人。”说完你才惊觉自己的语气听着就像是一个只会伤害女人的混混。一切又回转到那三只行李箱。你帮她把行李箱拿下楼,放到了她的SUV里。
“你现在肯定觉得解脱了。”她说。
你什么也没说。
这件事总算结束了。之后,你听人说那个肯尼亚小子去医院看过法学院女生。看到孩子后,他立马寻求她的原谅,场面感人至深,最终两人冰释前嫌。
“那是你的错。”埃尔维斯说,“你也应该和你的前任生个孩子,那样她就不会离开你了。”
“对,如果那样,她就不会离开你了。你想的可真美。”阿莱妮讥笑道。
这个学期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都太操蛋了。你得到了自己升为教授六年来最低的评分,这学期唯一一个有色人种学生这样写你:“他只会说我们什么都不懂,但是从不教我们任何方法来弥补这些缺陷。”一天晚上,你又给你的前任打了电话。语音箱开启后,你说:“我们本来该要个孩子的。”说完这句话,你立马把电话挂了,感到无地自容。你问自己:“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这下好了,她肯定又会永远都不想理我了。
“我觉得你打的电话没什么问题啊!”阿莱妮说。
“瞧着吧。”埃尔维斯自绘了一张小埃尔维斯怀抱球拍的图画,“我儿子长大了可了不得啊。”
寒假你和埃尔维斯一起飞去了多米尼加。不然你又能干啥呢,除了在胳膊发麻的时候甩甩它们。
埃尔维斯兴奋极了,为儿子准备了三箱子的物品:儿子的第一双棒球手套,第一个棒球,在波士顿红袜队的第一件球衣,还为孩子的妈妈准备了大约80千克重的衣服和其他一些东西,都藏在了你的公寓里。他和妻子、岳母、女儿吻别的时候,你就在他家。他的女儿看上去并不知道吻别是什么意思,但是当她听到关门声时立马大哭起来,哭声像铁丝网一圈圈把你环绕起来。埃尔维斯听了却无动于衷,你想自己过去也是这德行。
当然了在飞机上的时候你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个男孩的妈妈。
你猜测她应该住在某个贫穷的地方,像是卡菩提诺或是罗萨卡利诺这种地方,但你没想到她住在那达兰地区。之前你去过几次那兰达地区,你的祖辈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这里一座座房屋杂乱无章,没有马路,没有路灯,没有自来水,没有网络,什么都没有。每户人家的房子一个接一个很草率地垒在那里。房子都只是那些泥棚屋;民风淳朴,人人都在傻笑,就像文明的边缘吧。快要走完那段柏油路的时候你们不得不从租来的SUV车上下来,背着所有的行李换乘了两辆摩托车。没人盯着你看,因为你们背上的这点东西根本算不了什么,你甚至看到过一辆摩托车同时载了一家五口和一头猪。
最终你们的车停在了一个很小的房子前,孩子的妈妈从屋里出来了。好开心,终于到家了。你真的很想说自己还能认出她,纵然那次旅行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你真的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她又高又壮,正是埃尔维斯喜欢的那种类型。她看上去最多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脸上挂着乔治娜·杜鲁克式的笑容,充满了诱惑力。她看到你后,立马给了你一个大大的拥抱。“知道你们要来,所以祖父一家也过来了。”她用那种最为洪亮的嗓音宣布道。你还看到了她的母亲、祖母、哥哥、妹妹和三个叔叔。不过他们的牙齿好像都掉了。
埃尔维斯抱起了孩子,欢呼道:“我的乖儿子!我的乖儿子!”
孩子吓得哭起来。
孩子妈妈的住处只有两间房——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小桌子,头顶上悬着一只小灯泡。这里的蚊子比难民营里都多,屋后全是污水。墙上挂着的几张家庭照也都被雨水浸湿而发黄了。“下雨的时候,”孩子妈妈手一扬,“什么都没了。”
埃尔维斯安慰说:“不用担心,如果我凑到钱,这个月就能让他们母子搬离这里。”
这对兴奋的小夫妻一起去各家商店还账,顺便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让你、她的家人和小埃尔维斯留在家里。
你坐到屋前的塑料椅子上,把孩子抱放在膝上。邻居们都很喜欢你,因为你有亲和力。你们一起玩多米诺骨牌,你被分到和孩子妈妈那个闷闷的哥哥一组。他让你从小卖部带三瓶大瓶朗姆酒时说话没超过五秒。另外你还要带三包烟、一根萨拉米肠,以及帮邻居家那个女儿肺不好的妇人带一些止咳糖浆。“她身体很不好。”邻居说。当然了,他们都希望你能去看看他们的妹妹或是表妹。“她们真的很漂亮。”他们这样向你保证。你的第一瓶朗姆酒几乎还没喝完,那些人的妹妹啊、表妹啊就开始来拜访你了。她们相貌平平,但是你想给她们一次机会试试。你邀请她们坐下来,又点了一些啤酒和鸡肉。
“尽管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我肯定能给你找来。”一个邻居凑到你耳边小声说。
小埃尔维斯无比庄严地看着你,他真的长得很可爱。他的身上都是蚊子包,头上还有一个疤,已经很久了的样子,没有人能告诉你这是怎么来的。突然一股冲动涌上你的心头,你好想用自己的双臂,用自己整个身体把他保护起来,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之后,埃尔维斯向你说了他的计划:“再过几年,我就会带他回美国。我会告诉我老婆,这孩子只是个意外,是醉酒后一夜情不小心留下的种,而且我也是刚刚知道他的存在。”
“这能行吗?”
“肯定能行。”埃尔维斯的语气显得有些急躁。
“兄弟,你老婆是不会买你的账的。”
“你懂个屁!”埃尔维斯说,“你那些破事啥时候成过?”
你不想和他理论,转而去抱小埃尔维斯。你盯着小孩的眼睛看,小孩也盯着你的眼睛看。当你爱抚地用鼻子蹭着他那辣椒红的头发时,不禁感慨:“这小子真是上麻省理工的料啊。”突然孩子大哭起来,你只得把他放下,在旁边看着他耍一会儿。
你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这娃不是你哥们的种)的。
这座房子的第二层还没有完工,钢筋都从砖头里面冒出来,就像是一个个可怕的扭曲着的卵泡。你和埃尔维斯就站在那儿喝着啤酒,极目远眺,视线越过这座城市最外缘,越过远处众多的碟形天线,看到了你父亲出生的那片土地——雌豹山脉和科迪勒拉山脉,你前任一家也是从那里出来的。真是太令人激动了。
“那个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你对埃尔维斯说。
“你说什么!”
“那个孩子不是你的。”
“别瞎说,你没看到他和我长得很像吗?”
“埃尔维斯,”你握住他的手臂,“别再傻了。”
一阵沉默。“但是他长得像我。”
“兄弟,他和你长得真的不像。”
第二天你们两个带着孩子开车回到城里,你真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们不跟着你们。你走之前,孩子妈妈的一个叔叔把你拉到一边,“你真的应该给我们带台冰箱回来。”之后她的哥哥也把你拉到一边,想让你给他带台电视机,接着她妈妈又对你说想要把电热梳。
你们回市中心,那条路特别破,特别堵,好像每隔500米就会出一场车祸。埃尔维斯不断勒令你掉头,你却毫不理会。你死死盯着路边,有些小贩肩挑背扛着商品在路边卖东西。你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仅仅是莫罗氏反射罢了。
“兄弟,别逼我。”埃尔维斯恳求道。
你却很坚持,“你不得不这么做。你要知道你不能生活在谎言里,这对孩子不好,对你也不好。难道你不觉得知道真相会更好吗?”
“但我一直想要个儿子,”他说,“那是我一生中唯一想要的。我参加伊拉克战争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求求你了,上帝,就算让我死,也请先让我能留下个儿子。等我有了儿子,让我立马死都行。你看,现在上帝赐给我一个儿子了,不是吗?他赐给我一个儿子了。”
诊所是特鲁希略时期建的那种国际风格的房屋。你俩站在前台处。你紧紧攥着孩子的手,孩子真诚地看着你。日后,他还是要回到那种除了污水、蚊子就什么都没有的破落地方。
“走吧。”你对埃尔维斯说。
老实说,你一直都还想着他肯定不会那么做,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他会带着孩子回去。但是出乎意料,他抱着孩子进了诊疗室。护士提取了埃尔维斯和孩子的唾液,事情便结束了。
“结果还要多久才能出来?”你问。
“四个星期。”医师告诉你。
“那么久?”
她耸了耸肩,“欢迎来到圣多明各,我们这儿就这样。”
第六年
那段旅行后的第四周,埃尔维斯告诉你鉴定结果出来了,孩子不是他的。他痛苦地咆哮:“操!操!操!操!”随即他便断了和孩子以及孩子妈妈的任何联系,手机号码和邮箱账号也都换掉了。
毫无疑问你也感到很不爽,眼前不断浮现出孩子看你的神情。“至少让我留一下她的号码吧。”你说。你计划瞒着埃尔维斯,每个月给她汇点钱,“那个臭娘们!”
你料到他肯定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也许他内心隐隐希望你能点破这一点,但是你终究没这么做。现在他每周都会去做五次瑜伽,身材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棒。而你恰恰相反,体重逐日增长,衣服都嫌小了。
和他在一起,你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对劲。你希望自己也能像他这么冷静。
他摇了摇头,“永远都不可能。”
你手臂和腿发麻得越来越频繁了。你又去了医院,他们给你安排了一个神经科的医生,他给你做了核磁共振。医生看着结果说:“你得的是腰椎椎盘狭窄症。”
“很严重吗?”
“情况不是很好。你过去经常做重体力活儿吗?”
“打台球算吗?”
“那确实会有些影响。”医生又瞥了一眼核磁共振成像,“我们先试一下物理治疗,如果没效,我们再用其他办法。”
“比如说?”
他深沉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手术。”
从那时起,你的一切好日子都结束了。一个学生向学校投诉你总是咒骂学生。系主任找你去喝茶,他话里不时暗示你得注意自己的言行。此外,警察也连续三周找你询问情况。有一次,他们让你坐在人行道边,你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汽车在路上东来西往,路过的行人不断投来好奇的目光。在列车上,你发誓你肯定在高峰期看到了你的前任,不一会儿你的膝盖就扭着了,结果那只是一个穿着定做套装的拉丁裔女人。
当然了,你总会梦到她。梦里,你回到了新西兰或是圣多明各,但你很少梦到自己回到学校宿舍;你想让她喊你的名字,抚摸你,但她肯定是不会这么做的,她只会摇摇头。
唉!
你想摆脱过去,过上新生活,所以你找了一间新公寓。在中心广场的另一端能看到哈佛的地平线的地方,还能看到那些令人惊异的教堂尖顶,包括你最喜爱的那座老剑桥浸会教堂短剑似的灰色尖顶。你搬到新公寓的最初几天,一只老鹰总是会停在那棵枯树上,正对着你位于五层楼公寓的窗户。你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一个月后,你收到了那个法学院女生的婚柬,邀请你去肯尼亚参加她的婚礼。里面还附着新婚夫妇的照片,他们穿着礼服,你猜测那应该是传统的肯尼亚婚服。她看上去很瘦,而且化了很浓的妆。你希望她会特别写上几句话,感谢你为她所做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就连地址都是电脑打印的。
“也许是搞错了。”你说。
“绝对错不了。”埃尔维斯语气很肯定。
埃尔维斯把请柬给撕了,从车窗扔了出去,“见鬼去吧!”
你试图留下一小片照片,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你做任何事情都变得比以前更刻苦、更认真——你的教学工作,物理治疗,常规治疗,阅读,散步。你一直等着能够摆脱内心的苦闷,忘记你前任的那一天。但是那一天始终没有到来。
你问每一个你认识的人:“需要多久我才能够彻底摆脱过去?”
很多都是客套话,“一年或是两年,关键是看你的意志力。只要你真的想忘记,就肯定能忘记。”
那个冬天的某个晚上,你们一帮哥们去了马特攀市的拉丁舞俱乐部。室外接近零度,室内却很热,大家都脱得只剩下T恤,摩肩接踵。有个女孩总是在蹭你。
你对她说:“我很喜欢你。”
她说:“我也是。”
这是个身材高挑的多米尼加女孩。“我从没和像你这么矮的人约过会。”她还没和你说上几句话就这么说。但是临别时她还是给了你她的手机号码。整个晚上,埃尔维斯都默默地坐在酒吧里,喝了一杯又一杯古斯特酒。他刚从多米尼加回来,匆匆结束了个人旅行,像个鬼一样。他到后来都没告诉你,他去找过孩子妈妈和小埃尔维斯,但是他们已经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他给她办的几张手机卡都失效了。
“我希望他们还能出现。”他说。
“我也希望。”
你走了很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久。每隔十分钟,你就会稍作休息,屈屈膝,伸伸腰。虽然这比不上跑步,但是也能加快你的心跳。之后你的神经会变得异常疼痛,整个人几乎都动不了了。
好几个晚上,你都神经漫游,在梦里看到了自己的前任、小埃尔维斯和另一个熟悉的人,他们站在远处向你挥手。他们离得那么近,你都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最终,你觉得自己真的能够摆脱过去了,肯定不会再为此发狂。你打开一个一直藏在床下的文件夹。末日审判书。那都是你出轨期间那些邮件和照片的复印件,你的前任把它们找出来,集合到一起后发给了你。“亲爱的尤尼奥尔,这留给你作为下一本小说的素材吧。”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写你的名字。
你从头读到尾(是的,她给这些还加了个封面)。你为自己如此胆小感到羞愧不已。你不敢承认,但是这是事实。你很震惊自己居然如此虚伪。当你第二次读完这本书的时候,你说了句真话:“呵呵,我真他妈的强。”
你们两个被警察要求把车停到一边,等待检查驾驶证。埃尔维斯拿出其中一张照片,“她做得很对,这本书真的能折磨人。”
“她是个哥伦比亚人。”你说。
他吹起了口哨,“哥伦比亚万岁!”他把那本书还给你,“你真的该写本爱情骗子的恋爱手册。”
“你真这么想?”
“是的。”
过了一段时间,你又看到了那个高个子女孩。你去看了更多的医生。你为阿莱妮通过博士论文答辩庆祝。在此后6月的一个晚上,你潦草写下前任的名字以及“相爱半辈子,刻骨铭心一辈子”。
你心生更多感慨,继续埋头写起来。
第二天,你写了很多页。有史以来,你第一次不想把写的东西烧掉或者永远放弃写作。
你对着房间说:“这是个新的开始。”
接下来几个月,你拼命工作,因为这让你看到了希望,你感受到了工作的魅力。也是因为你知道,在骗子的心里,有时新的开始只不过是往日的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