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阶地的豪宅

2015-05-30 10:48菲利普·马戈林
译林 2015年6期
关键词:彼得毒品房子

〔美国〕菲利普·马戈林

松林阶地这栋豪宅的冰青色围墙上装有一个门禁呼叫系统,我按了下呼叫键。接听的正是那天打来电话的人。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愉快,完全不像我想象中的嫖客那样紧张。正说着,我听到了电子嗡鸣声,铁门朝内打开。我们结束了通话。我驾着福特车沿着蜿蜒的车道一路开进去,经过了一丛丛棕榈树。那座房子位于车道的尽头。

父亲很早就离开了母亲,那时我太小,还不记事。不过通过后来听到的风言风语,似乎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损失。不过我确实记得那时家里总是一贫如洗。妈妈靠为别人家打扫卫生谋生,这种工作永远不能让你富起来,不过却能让我们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是怎样生活的。有几次,因为找不到人照看我,她冒着被解雇的风险带着我去干活。而松林阶地的这栋豪宅是我对此经历唯一有着清晰记忆的地方。

小时候,妈妈称我为公主。她说,总有一天我会嫁给王子,住在城堡里,过着优裕的生活。我至今未婚,一直在努力工作挣钱。如果我成功了,那这里就是我的城堡,我梦想中的房子。独自一人或者提不起精神的时候,我就会幻想它,就像小时候那样——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长大后会有什么成就。

房子的墙壁光洁无瑕,反射着阳光。建筑并不很高,但富有现代气息。它坐落在悬崖边缘,湛蓝的太平洋尽收眼底,景色美得让人窒息,你永远不会厌倦。前门外停着一辆劳斯莱斯银云,里面的车道上还泊着一辆豪华跑车,我这种收入的纳税人根本认不出是什么牌子的。我看了看自己的福特,想到目前蜗居的那间单人小公寓,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来自另外一个星球的访客。

前门打开了,面前出现的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丹尼尔·埃默里,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之一。他大约6英尺1英寸高,也可能更高一点,肩膀宽阔,小麦色的皮肤让人有种温暖感,令人想起热带海滩。他穿着黄色V字领开司米毛衣,白色紧身牛仔裤。没有戴庸俗的金链子、炫目的钻石戒指或者其他什么让人倒胃口的花哨首饰。换句话说,正像这座梦屋一样,他是每个女人梦想中的白马王子。我实在搞不明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怎么会需要应召女郎。

“你就是塔尼娅?”他问。这是我在《达人周报》上登的广告中用的假名字。

“你一定是丹了。”我回答,压低嗓音以显得性感一些。

他点点头,打量着我,估计很满意我的长相。随后他脸上绽放的笑容证实了我的猜想。

“你在广告里说得不假。”

“没想到?”

“有点。我以为总会有些吹嘘的成分。”

我笑了,接受了他的恭维。

“喝点什么吗?”他问。

“不必了,谢谢。”我说,不由得憎恨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咱们应该先把正事儿做了,免得影响你的兴致。”

“钱?没问题。”丹回答,“1000美元现金,就按你说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我点了点里面10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有件事得先说清楚,”我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看起来很迷惑,“性呗。”

“哪一种?普通的?还是来点花样?”

“我记得你说只要交付1000美元,我想怎么样都行,而且你会陪我一整晚。”

他看起来有点担忧。

“没错。但不能来粗暴的。”

“那不是我的风格。现在,正事儿办完了吗?”

“对不起,还没有。”我一边说着,一边亮出了警徽。我听到福特车的后备厢打开,我的搭档杰克·格里珀从里面钻了出来,“我是警察,埃默里先生,你因为召妓被捕了。”

真是可惜啊,我叹息着回忆。终于遇到了白马王子,而且他就住在我梦想中的城堡里,可是我非但没有跟他上床,反而逮捕了他。生活有时真是很残酷啊。正感慨着,电话响了。

“埃斯特班警官?”电话那头的人问道,声音听起来很轻松。

“我是。”

“我是丹尼尔·埃默里。三周之前你以召妓的罪名逮捕了我。”

“哦,是的。我想起来了。”

“我没有请律师,你把我抓了个正着。我只能接受惩罚,大约20分钟之前认罪了。”

“很好。希望法官不至于太过严厉。”

“罚款倒不是很多,只是过程很丢人。”

“希望这种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那是一定。嗯,我打电话来的原因……实际上,我早就想给你打电话,但感觉还是等这案子了结之后比较好。否则,我担心这听起来像是贿赂。”

“怎么?”

“我想请你吃饭。”

五年的警察生涯教会了我如何在最危急的情况下保持镇定,但这次我着实慌了手脚。

“嗯,我不知道……”我开始结结巴巴。

“听我说,你很可能以为我是什么怪胎,竟会打那种召妓电话。但我并不是那种人,真的。我完全是一时昏了头,千真万确。上大学以来,我从来没有召过妓,从来没有找过应召女郎,甚至从未订阅过那种报纸。我是在理发店排队的时候看到那张报纸的,当时感觉很好玩。真的,这件事让我颜面扫地,我已经受到了惩罚。你完全想象不出在法庭上,面对着一屋子捂着嘴窃笑的人,供认自己花钱买春是多么尴尬。”

我笑了。

“很好,”他说,“你笑了。要是你同意跟我一起出去,我就出1000美元,怎么样?”

我当然答应了。晚餐很完美,除了饭店太过雅致,让我感觉有点不自在,还有菜单上半数的菜名我都不认识之外,无可挑剔。丹是个真正的绅士,有幽默感,完全不像我曾经约会过的那些警察一样摆出大男子主义的臭架子。唯一让我有点顾虑的——我说顾虑,只是因为我得找个词表示一下我的心情,并不是说我会真的在意——是他不愿意谈论自己。每次我试着了解他的时候,他总会巧妙地把话题转回到我身上。但实际上,我交往过的其他人都只愿意谈自己,因此这对我来说其实是种宽慰。

头两次约会我都没有和丹上床。我不希望他把我看作是随随便便的女人。第三次我们没有去饭店,而是去了他家,他亲自下厨,做了一顿美味无比的晚餐。我们在石板露台上进餐。空气温暖芬芳,风景优美怡人,若不跟他做爱真的是愚蠢之极。

接下来的两个月就像是童话故事。我们如胶似漆,分别的每一分钟我都在思念他。格罗夫斯警官很奇怪我现在为什么脾气这么好,他知道我被调离缉毒小组加入应召女郎行动小组时有多么不情愿。我当时谴责他性别歧视,他反问我还有谁能假扮应召女郎。不管怎么说,这个任务是暂时的。

在这激情澎湃的两个月中,我逐渐了解到关于丹的一些事情。所了解到的每件事都让我更加喜欢他。丹是个孤儿,他的父母在法国南部度假时死于一场车祸,那时他在南加州大学读三年级。当时他自己租住一套公寓,直到大学毕业,尽管他已经继承了松林阶地的这栋豪宅。丹说,他和父母之间一直非常亲密,而这栋房子又保留了太多的回忆。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克服了悲伤的肆虐,继续住在这里。

家庭律师给丹提供生活建议,还有零花钱,直到他满21岁能够控制遗产。尽管已足够富有而无须工作,但他还是在大学同学开的一家小经纪行就职。他曾经向我吐露秘密,他的工作非常好,用不着动用遗产就能维持这种生活方式。

我没有向别人提起过丹,但是对搭档保密就太难了。

“那个嫖客?”杰克·格里珀问,难以掩饰他的惊讶。

“是的。”我怯怯地回答。

“是因为那栋房子,对吗?”

有次去查问证人的路上我们经过那栋豪宅,我告诉杰克,小时候我曾来过这里,它又如何成了我的梦屋。逮捕丹之后,杰克问我丹的房子是否就是我提及的那栋,我给了肯定的回答。

“天啊,杰克,你为啥不干脆直接叫我拜金女得了?”

“嘿,我可没说你什么啊!”

格里珀确实没有对我品头论足,可能是因为他当了多年的警察,早已见过人生百态。这次关于我和丹的简短谈话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我也没有。

丹第一次说他爱我的时候,我俩在床上。我没有对他施加过什么压力,只要跟他在一起就足够了。我从不对任何事情抱过高的期望值。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从小家境贫困,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努力挣来的。目前租住的公寓是我曾住过的最好的地方,我的大多数约会对象居住条件并不比我好。我已经在开始攒养老钱,但再怎么攒钱也不可能过上丹这样的生活。

我不希望被别人认为我是看上了他的钱,但如果你从小到大一直比较缺钱的话,钱绝对是很重要的。我宁愿相信自己爱上了他,但不确定到底什么是爱。我从未看到妈妈和她偶尔带回家的男人之间存在这种情感。巡街的时候,我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嘴唇微张,充满着欲望,还有各色各样身上带着伤疤的男人。但爱情似乎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存在。不管与谁约会,我都没见过流星,耳边也未曾传来悦铃。即便和丹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不可否认,他确实让人感到很舒服,床上表现也很棒,跟他在一起让人感觉很亲密。但这种亲密感和其他约会对象相比,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当他说“我们得谈一谈”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他要跟我分手了。

“那就谈吧。”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海上悬着一轮明亮的圆月,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楚四周。丹翻过身来,神色忧虑。

“咱们在一起有多久了?两个月?”

“61天21小时3分钟,外加一次逮捕行动。”我回答,还是尽力做出轻松的样子。

丹笑了,但只是一瞬,随即脸上又愁云密布。

“我可爱的小警官。”他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爱你,但不知道能否信任你。”

这句话让我警觉起来,我一下子坐起身。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信任我?”我抢白道,感到自己受了伤,有些愤怒。

“警察的身份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莫妮卡?我对你来说又有多少分量?”

我想了想,主要是思考第二个问题,而不是第一个。他刚刚说完他爱我,这是想把谈话引向何方?我曾经幻想过住在这里,身穿那些影星穿的漂亮衣服,潇洒地开着劳斯莱斯。

“我也爱你,丹。我虽然是警察,但你可以相信我。”

“我希望你能这么说。坦白地讲,刚开始,我觉着跟警察约会和给应召女郎打电话一样刺激。不能说这里面没有一点报复的成分。在你逮捕我让我难堪之后,再把你弄上床——你知道的。”

我刚想开口,他举起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不,等我把话说完。这对我来说不太容易。刚开始确实是这样,但现在的状况已不是我的原意。当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我是真心的。但等我说完之后,我不敢说你还会愿意跟我在一起。

“你喜欢这栋房子,我的车,还有我的生活方式,是吗?”

“这并不是我跟你约会的原因。”我辩解道。

“我并没有说你是因为这个。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如何能够负担这一切吗?”

“你说过你的工作很好,而且还有遗产。再说,这跟我无关。”

“你真的不知道这种生活要花多少钱,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问,突然开始有点担心了。

“如果你知道我做错了事,我……我不诚实,会怎样呢?”

“对咱们俩来说?”我迷惑地问。

“作为警察,你会告发我吗?”

我看着他,思考着我们的关系。正如我所说,我并不确定自己爱他,但是我喜欢他的程度足以让我作出回答。

“我不会告发我的朋友。”

“那么……我得告诉你实情,你自己决定。对于我的经济状况,我并没有百分之百地向你坦诚。”丹面露难色。这种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就连逮捕他的时候也没有。“我一直认为父母非常富有,我会继承他们的财产,所以我在学校时从来没有好好学习过。我很聪明——智商很高——但大学完全是混过来的,没有学到任何实际的本领。

“父母死后不久,我突然清醒过来。这栋房子、一个度假屋、信托基金和一些股票,这些就是我的全部所有了。虽然已经挺可观,但并没达到我曾想象的那种程度。

“我从未想过还得付房产税,这种房子的维护费,还有其他一些由父母来操心但从不会告诉孩子的费用。核查遗产的律师给我上了一堂生活经济学课。我撑了一阵子,但最后不得不卖掉度假屋。后来又用光了信托基金,卖掉了很多股票来维持目前这种生活方式。就像我说的,我没有什么真本领。”

“那你说的那个经纪行呢?”我问道。

“哦,那个倒是真的,我干得也还行。但我挣的钱也只刚够付房产税和维持这种房子的杂费。”

“那你为什么不卖掉它呢?”

丹看着我的眼睛,“你会吗?如果你有这样的房子,你不会倾尽所能来保住它?”

我没吭声。我能说些什么呢?要知道,如果这栋房子是我的,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它留住。丹凄切地笑了笑,探过身来,摸了摸我的面颊。他的手如此温暖,以至于它移开的时候,我仍有些恋恋不舍。

“我知道你会理解的。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虽然我们之间有很大差别,但在关键的地方我们是一致的。”

“但你挣的钱不够支撑……这一切,你继承的遗产也不够维持……”我问。

丹躲开了我的目光,“这件事我没法隐瞒,莫妮卡。我在做地下买卖。”

“毒品?”我惊呆了。他点点头。

“主要是可卡因。没有海洛因,我不会卖那个。还有大麻。我很小心,不会跟随便什么人都交易,主要是朋友,还有一些客户。实际上,这是我唯一擅长的业务。”

我下了床,走到窗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问,“你知道这把我推到了什么境地吗?”

“我知道我给你制造了道义困境,但这不再会成为问题。我爱你,即便不坦白,我还是会忍不住见你。我尊重你的警察工作,但我从没想过要连累你。”

我转过身来,“但是你已经连累我了。你坦白之后我应该逮捕你才对。”

“你不必的,莫妮卡。我告诉你,是因为不想在我们之间存有秘密。我现在告诉你的原因是因为我要洗手不干了,我必须在你和毒品买卖之间作出选择。实际上,这根本用不着选。但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你是否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如果你不再买卖毒品了,我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你不明白。如果我不碰毒品了,那么这些,”他挥着手示意,“都将终结——这栋房子、车子、饭店……所有的一切。”

“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过,没有可卡因,我不可能负担得起这种生活——但再也不会有可卡因了。”

“全都是因为我?”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也是一个现实原因。如果我信教,我会说这是上帝的旨意。”丹微笑道,“一见面我就爱上了你。我也知道,如果想留住你,就得停止毒品交易,但我不知道如何摆脱这种生活。跟我打交道的人都很危险,如果我告诉他们我要洗手不干了,他们又发现是因为我在跟警察约会,我真的害怕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们肯定会发现的,这些人消息非常灵通。我……嗯,我担心,真的很担心,如果我告诉他们我要退出,他们会伤害你,或者会放言伤害你。”

“老天,丹。”我喊道,真的担忧起来,因为他说得没错,有些毒贩杀个警察眼都不会眨一下。

“没关系的,莫妮卡。你不用担心。”他大笑,“就说说这些天意吧,”他微笑道,“在我们相遇的前一周,我的接头人被逮捕了。然后,就在你逮捕我之后,缉毒局又拿下了他效力的贩毒集团。”

“头目是谁?”

“阿尔伯特·佩雷斯。”我听说过这次逮捕行动,佩雷斯是个大头目。丹继续说,“警方在迈阿密抓到了他,缉获价值上百万美元的可卡因,捉拿了组织的大多数成员。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你的接头人没有出卖你?”

“之前我一直很担心。咱们开始约会之后,我一直在等着另一只鞋子落下来,但它一直没有落下来。我能猜出原因:我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毒贩而已。缉毒局是不会在我这种交易量的毒贩身上浪费时间的,这点你是知道的。再说,我已经卖光了所有的货,本来我是想从他们这次没收的货中补货的。所以,他们现在没有我的把柄,即便想抓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佩雷斯被捕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而离我的接头人被捕时间更久。所以我猜现在已经安全了。”

我转过身来,望着窗外的大海,但是视野一片模糊。我在努力思考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丹,为了跟他在一起我愿意付出多大代价。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我问他,拖延着时间。

“我得卖掉大多数东西。这栋房子我能卖一大笔钱,车子也得卖掉。我跟会计讨论过,如果我花钱节俭,还能过得不错。但你所看到的我过去那种生活,将一去不复返了。”

这栋房子!我简直无法想象。多年来我梦想的生活已经近在咫尺,然而现在却要被夺去!丹还在继续说着,我却没在听。我很沮丧。但我有个特点,如果需要作出一个严肃的决定,我会屏蔽所有的感情。作为警察,这对我来说轻而易举,而目前就是这种状态。我有个好主意能够保住这栋房子,但在告诉丹之前,我还得仔细想想,这事事关重大。于是我回到床上,双臂揽住他,吻了他。

“我爱你,丹。”我说,“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我们努力工作,不会那么糟糕,我一直在努力工作。我们会过得很好。”

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我一直担心,如果你发现我是个骗子,你会离我而去。”

“你不是个骗子。你只不过是对这种生活方式上瘾罢了,就像你的顾客对可卡因上瘾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要与过去永别,等把这些卖了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卖掉的只是东西而已。”我说,但心里并不这样想。

我依然效力于应召女郎行动小组,逮捕嫖客的工作使我和丹一周都没见上面。我不喜欢这种工作,说实话,它让我感到肮脏。被捕的倒霉蛋们大多以前从未犯过事。我亮出警徽的那一刻,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可怜。真正令我厌倦的是这种工作的徒劳性:我们永远不可能根除卖淫嫖娼,这种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存在总是有其原因的。

在我看来,毒品也一样。人们总需要些东西让自己感觉好一点,哪怕这种感觉只是暂时的。所以即便违法,人也会买毒品或者召妓。我认为买卖毒品和卖淫嫖娼应该合法化,以便把人力物力集中在谋杀案、诈骗和武装抢劫上。但立法机构里没人会关心我的想法,所以在丹告诉我真相之后,这周的大部分时间我仍在假扮高价妓女而工作。

剩余的时间我用来调查了丹。我虽然喜欢他,但并不幼稚。他既然向我隐瞒了买卖毒品的事情,别的事情也有可能。我利用普通网络查看网上都有什么消息。他确实是个名流,提到的过去也都得到了验证。我还查了他的房子、车子和他曾经拥有的一切。他说的也都得到了证实。最后,我利用了只有警察才能查到的联邦和州执法部门的文档,只发现他上大学二年级时曾经有次酒后驾驶的记录,但后来也因参加了一个改造活动而得以免责。总而言之,我很满意丹对我的坦率,心里暗暗有了安排。

我们在我住处附近一家实惠的墨西哥餐馆共进了晚餐。丹开玩笑说我在努力让他适应一种新生活,但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可以随意穿牛仔裤,也不必担心菜单上半数以上的菜名不认识。

我把话题集中在警察局的工作上,给他讲了当警察可能会遇到的林林总总奇怪的事,耐心等待着谈话自然而然地回到松林阶地的那栋豪宅上。

“最近事情怎么样?”我问。

“什么事情?”

“那些事,卖房子,还有劳斯莱斯?”

他面色忧伤,“我跟几个房产经纪人谈了谈价格。劳斯莱斯和兰博基尼下周就要卖掉了。”

“也许不用。”我说。

“什么意思?”

我感觉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马上就要跳下去。我不知道说完之后丹会如何反应,或者我们是否还会在一起。

“我们有可能保住这栋房子,还有别的一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可以安排你和某人见面。”

“我还是不明白。”

“不只你一个人有秘密,”我紧张地说,“我也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

丹瞪着我,张口结舌,“你是说……”

“我不会当一辈子警察。我知道警察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他们挣多少钱。我想成功,丹。在加入应召女郎行动小组之前,我在缉毒小组工作。大约一年前我参与了一次大型逮捕行动:彼得·普赖德。”

“你参与了那次行动?”

我点点头。

“普赖德后来被释放了啊。”

“是的,没错。想知道原因吗?”

丹没说话。

“一项关键证据消失了,我在瑞士银行开了个户头。数额不大,但足够我养老的了。”

“不是已经有警察因此而蹲牢了吗?我记得看过报纸……”

我点点头,“博比·马里诺的事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它跟我无关。普赖德恨他,陷害了他。已经是过去式了,而且我也无能为力。但是,我可以安排你和普赖德见面。你觉着怎样?”

丹舔了舔嘴唇。

“我不知道。我打交道的那些人……他们都是坏蛋,但普赖德?绝对是杀手。”

“他们都是杀手,丹。但普赖德是个很大方的杀手。我已经给他通风报信一年了,他喜欢我。你会需要的。怎么样?”

“容我想一想。普赖德我可没敢想过。”

一周后丹给我打来电话,我们约好一起吃午餐。在等着上菜时,他抓住了我的手。

“我考虑了普赖德的事。我同意。”

“哦,丹。”我回答,不知该说点什么。他微笑着,抓紧了我的手,我也用劲回握了一下。我很高兴。

“不过,有件事。”他说。

“什么?”

“从现在开始,你退出。”

我想反对,但他没有让我插上话。

“我是认真的。我害怕被捕,即便因为召妓这样的轻罪。但如果因为这件事他们逮捕了你,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不会有事的,丹。”

“我从来不怀疑这一点,但我坚持。从现在开始,由我来承担风险,否则就要卖掉房子,按照原计划来。”

谢尔盖·卡列金是俄罗斯黑手党,他不仅以杀小孩为乐,还会吃掉尸体。他被称作谢尔盖或者卡列金的唯一地方是在警察局档案里,名字后面标注着“又名彼得·普赖德”。谢尔盖喜欢美国,用他的话来说,这里是“犯罪乐土”,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在他看来很像影星或摇滚歌星的名字。实际上,他长相丑陋,恰如他犯过的罪行,而且五音不全。但这些都不曾困扰过他,当然也没人敢指出这些问题。

通常说来,在彼得和他谋生手段——毒品以及性奴之间都会设有几道防火墙,但两年前他犯了个错误,面临被定罪,可后来案件中的关键证据从警局的证据柜中不翼而飞。我当时负有赌债,有人告诉了彼得的律师。一天晚上,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找到我做了自我介绍,给了我一个建议。一星期之后,我的赌债被全部解除,彼得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从此以后我不再碰赌局,但却留在了彼得的付酬名单上。只要我能安全脱身,就会向彼得及时通报一些关于突袭和告密的消息。

我和彼得·普赖德的会面安排在深夜,在一片废弃的工业区。绝不能让别人发现我们俩之间有交往。开始他并不愿意接纳丹进入他的组织。虽然阿尔伯特·佩雷斯被捕之后丹并没有被牵扯到,但普赖德还是担心丹在缉毒局的雷达范围内。我告诉他我已经做了侦查,在我所知范围内,缉毒局并不知道丹的存在。我亮出了丹的高端客户名单,指出这是他扩大市场的机会。

一周之后,我和丹凌晨3点在一个废弃的仓库见到了彼得。商谈的结果是,彼得同意提前供给丹1千克可卡因。如果一切顺利,还会有后续的补货。在回松林阶地的路上,我如此兴奋,根本没感觉到连续24小时不睡觉应有的疲倦。一进屋,我就开始扯掉丹的衣服。我甚至记不起我们是怎么从门厅进入卧室的。

第二天,我累得睁不开眼。下午当我跌跌撞撞地来到警局时,发现桌上有张纸条,让我去见格罗夫斯警官。格罗夫斯警官是个英俊的黑人,留着讲究的唇髭,举止严肃,很少能看到他放松的样子。而这次,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显得比往常更加沉重。他身边坐着杰克·格里珀,还有另外一男一女,我都不认识。

“关上门,莫妮卡。”格罗夫斯命令道。我照办了,他示意我坐到房间里唯一空着的椅子上。

“你惹大祸了。”他说。

格罗夫斯的桌上有个DVD播放机。他按下播放键,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告诉丹我如何帮助彼得·普赖德赢了他的案子。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这番谈话是在松林阶地那栋豪宅的卧室里发生的。我想问他们是如何录音的,但我实在太恐惧了。

“这番供认足以让你坐牢了。”格罗夫斯说。

我的嗓子干得像撒哈拉大沙漠。我知道没有律师在场应该保持缄默,但我仍忍不住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普赖德。”那个女人回答。

我很震惊,但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想着可能的选择。

“你们不能利用这个录音。你们肯定监听了那栋房子。”

“如果我们是在征得房主同意的情况下监听的,就可以利用这个录音。”女人驳斥道。我顿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实际上,在丹的接头人被捕之后,紧接着丹就被捕了。杰克·格里珀参加了逮捕行动,他记得我曾经向他提到过这栋房子。博比·马里诺被陷害,以窃取了普赖德案子里证据的罪名而身陷囹圄,但普赖德组织里一个告密者却告诉警察,他听说是个女人偷走了证据,我因此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后来,他们故意设了个圈套,让我给普赖德通风报信。格罗夫斯警官把突袭时间和地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结果突袭时房子里连鬼影都没有,他们因此确定我是有罪的。于是,我和格里珀被调到应召女郎行动小组,他们指示丹给我打电话。后面的事情就这样如期发生了。

当我发现丹的背叛之后,震惊、愤怒、仇恨全都涌了上来。被捕后,我又见过他一次,那次我们设计圈套,最终抓住了彼得·普赖德。他说他对不起我,他是真心爱我的,但别无选择。我不相信他爱我,即便是真的,我也知道当另外一个女人来到他身边时,他也会把我忘得无影无踪。这个女人是自由的,而我却得在监狱里待上至少七年。

我和42岁的希拉·克罗斯比共用一间牢房,她因为挪用公款而入狱。在牢房里,什么也看不到,但当我闭上眼睛时,脑海里仍然能清晰地浮现出丹卧室外的风景。

有时我会想象,出狱的那天,丹将坐在他的劳斯莱斯里等着我。我们驱车回到松林阶地,在那里,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冲掉牢房的恶臭。洗完之后,我们做了爱。丹睡着了,我走上露台,看到太平洋上酝酿着的一场风暴正慢慢来临。这是一场壮丽的风暴,等它过后,我将像经历了风暴肆虐的太平洋一样宁静、安详。后来我嫁给了王子,变得很富有,从此住在了松林阶地的城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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