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鱼丽之阵为郑子元于公元前707年的周正繻葛之战中首创,在我国古代军事史的研究上占有重要地位。本文将讨论鱼丽之阵的使用对于繻葛之战的影响,并通过对已有材料和前人研究的分析探究鱼丽之阵的具体排布方法。本文将比较《左传》中其他阵法的命名方式,分析“鱼丽”二字所包含的信息,以辅证笔者对此阵法排布方式的论述。
关键词:左传; 鱼丽之阵;繻葛之战
《诗·王风·兔爰序》云:“桓公失信,诸侯背叛,构怨连祸,王师伤败。”所谓王师伤败者,盖指繻葛之战。春秋一代,天子亲征,只此一役。爆发于鲁桓公五年(公元前707)的繻葛之战,是诸侯抵抗王命的第一战。这一战不但有着深远的政治意义,象征着周室衰弱、诸侯力政的历史性转折,还以郑国新创的“鱼丽”阵型而名垂战史。
现存先秦文献中已很难找到关于“鱼丽之阵”的详细记载,欲探求鱼丽之阵的具体情况,还需回到《左传》,结合战争发生的背景、双方排布情况等进行分析。《左传·桓公五年》记载了双方的布阵、决策和战争的经过:
秋,王以诸侯伐郑,郑伯御之。王为中军;虢公林父将右军,蔡人、卫人属焉;周公黑肩将左军,陈人属焉。郑子元请为左拒以当蔡人、卫人,为右拒以当陈人,曰:“陈乱,民莫有斗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顾之,必乱。蔡、卫不枝,固将先奔,既而萃于王卒,可以集事。”从之。曼伯为右拒,祭仲足为左拒,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承弥缝。
战于繻葛,命二拒曰:“旝动而鼓。”蔡、卫、陈皆奔,王卒乱,郑师合以攻之,王卒大败。祝聃射王中肩,王亦能军。
战争过程是比较清楚的,周王率領的联军分为左、中、右三军,郑国与之对应分为左拒、中军、右拒。郑庄公挥动大旗,左右二拒见此信号,分别向联军的左右两翼扑击,攻溃了陈、蔡、卫的军队后,与中军合击剩下的王军,王军大败。具体过程如下图所示:
需要注意的是,前人讨论繻葛之战往往极力赞扬郑国在阵法上的创新,并将胜利原因归于鱼丽之阵的应用,而笔者认为鱼丽之阵仅应用于郑庄公所率领的中军,这种阵法虽对最终的胜利有很大贡献,但不能忽视郑子元所提的先击联军左右两翼的战略的重要作用。“曼伯为右拒,祭仲足为左拒,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承弥缝。”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说:“拒,假借为矩。”《左传》宣公十二年开楚邺之战,楚军“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使播党率游间四十乘,从唐仅以为左拒,以从上军。”杜预注云:“拒,方阵也。”拒,并非是简单的军队分布单位,而是指方阵,即为一种先秦最常见的车站队形。方阵的基木特点是“前后整齐,四方如绳”①、“薄中而后方”②。“陈”即为作战队伍的列阵,后作“阵”。《论语》:“卫灵公问陈于孔子。”朱熹集注:“陈谓军事行伍之列。”可见,郑国军队的左右两翼为拒阵,而仅有中军使用了鱼丽之阵。
除去鱼丽之阵的光环,将其看作军事发展中的一个过渡阶段,我们得以更为客观的研究它。现存先秦文献中已很难找到关于“鱼丽之阵”的详细记载,诸家解读此阵法,每每借助于“鱼丽”之解和《左传》中提及的该阵首创时的基本特点——“先偏后伍,伍承弥缝”。关于“先偏后伍”,杜注引《司马法》:“车战二十五乘为偏,以车居前,以伍次之,承偏之隙而弥缝阙漏也。五人为伍。此盖鱼丽阵法。”江永引《周礼·夏官司马》云“凡军旅会同,合其车之卒伍而比期乘”,注为“车亦有卒伍”。又引《司马法》云“二十五乘为偏,百二十五乘为伍”,谓此“先偏后伍”盖以二十五乘居前,以百二十五乘承其后而弥缝之,若鱼之相丽而进。若以《司马法》百二十五乘为伍来解鱼丽之阵,则与“伍承弥缝”相悖,既以“伍”来相弥则“伍”应是较“偏”而言更小的军队构成。且《司马法》亦非春秋战法,不同时代的军队编制各不相同,不必全取。杨英杰在《战车与车战》一书提出的设想:“先偏后伍即是战车在前,步卒在战车两侧居后,构成‘品字的锋、后结构。如数车并排,居车侧后的步卒恰好弥两车之缝。鱼丽之阵的个体单位是一辆战车后带数卒,战车为中心,卒为羽翼,车、卒互相配合,彼此呼应。”而笔者也较为认可此种说法。
而至于“偏”和“伍”到底是实指军事编制,还是代言战车和步卒,学界看法不一,而由于材料有限我们并不能了解繻葛之战时的配额情况。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各国实力的变化应用于战争中的兵力也随之增加,后世注解也多受到自身时代中对于战争理解的影响,考古发现中亦有人认为秦始皇陵兵马俑一号坑即为“鱼丽之阵”,但毕竟从春秋初期到秦代军事日益发展,阵形虽有其相似数量却不足为证,因此“偏”“伍”之争仍无定论。
对于阵法来说,最重要在其“法”,而非其数,因此也无需太过纠结此问题。再看“鱼丽”二字所透露的阵法信息。“鱼丽”是《诗经》里的一篇的题目。《诗经·小雅·鱼丽》:“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且有。”《左传·襄公二十年》亦曾提及此篇:“归,复命,公享之,赋《鱼丽》之卒章。”蓝永蔚的《鱼丽之阵初探》③强调“鱼”为隐语,认为鱼与罶的关系正如鱼与渊的关系一样,在当时是被当做某种事物关系的隐语广泛地使用着。他认为“丽”在这里应训为离,离同罹,“鱼丽”是把步卒之伍比做鱼,把两车的间隙比做冒,说步卒之伍在车缝之间紧紧掩护着两车的翼侧,就象鱼儿被关在狭窄的雷中一样。极言其步车关系的密切。杨英杰的《战车与车战》④则依据《说文》释“丽”为旅行,即集群而行。故“鱼丽”是指密集队形的战阵;结合毛诗对于“鱼丽于罶”的“罶”的解释,认为鱼丽之阵应是两头大而中间细的战阵。
笔者认为这两种解读都由阐释过度的危险。其实结合分析《左传》中所记载的其他阵法,就可以知春秋时期的阵法命名并未有过多的深意,往往是象形而取。《左传·昭公二十一年》载:“丙戌,与华氏战于储庄。郑翩愿为鹤,其御愿为鹅。”杜预注:“鹤、鹅皆陈名。” 陆佃《埠雅·释鸟》:“鹅自然有行列。故《聘礼》曰:‘出如舒雁(雁即鹅)。古者兵有鹤、鹅之陈也。旧说江淮谓群鹤旋飞为鹤井,则鹤善旋飞,盘薄霄汉,与鹅之成列正异,故古之陈法或愿为鹤也。”可见阵法命名往往简单取其相似之意。前文所提的“拒阵”,则是取其“矩”意,亦是从形状上取名。而《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军所使用的行军之阵称“荆尸”之阵,“荆”指楚地,“尸,陈也”,也就指楚地陈兵之法,取名更是简单明了。
因此,笔者认为鱼丽之阵的“鱼丽”二字,便是取该阵法与《诗经》中“鱼丽于罶”本身所描述的情景的相似性。《毛传》:“丽,历也。罶,曲梁也,寡妇之笱也。”《诗经·邶风·谷风》:“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毛传》:“梁,鱼梁。笱,所以捕鱼也。”朱熹《诗集传》:“梁,堰石障水而空其中,以通鱼之往来者也。笱,以竹为器,而承梁之空以取鱼者也。”因此“鱼丽于罶”就是指鱼随水流穿过水中的石块时被石块间的笱捕获的情形。而根据前文分析,“先偏后伍,伍承弥缝”的阵型便与此相似,前排的一列战车,就如水流中的一组石梁;而后排的步兵的位置正好与战车错开,每两辆战车之间靠后的地方就会有一队徒兵,就像是石梁后面的“罶”一样,“捕获”前排遗漏的敌方。
由于资料的缺乏,我们不可能完美重现当时的阵型,只能凭借现有的有限材料,加以合理的推测,来尽可能地靠近真相。本文通过对《左传》中的原始记录和鱼丽之阵的命名进行分析,还原该阵法的原貌,望有所得。
注释:
①祝融译注.《淮南子·兵略训》译注.[M]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
②张震泽撰.孙膑兵法校理.[M]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
③蓝永蔚.春秋时期的步兵.[M]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78页.
④杨英杰.战车与车战.[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
作者简介:张奕,武汉大学文学院2012级人文科学试验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