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守节女人的悲剧

雷才娟

摘要：传统社会，不知从何时起，要求女子守节，不论守节的风气如何演变，其实质问题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那便是要求女子不事二夫，否则就是伤风败俗。男子娶妻纳妾，女子从一而终，那是天经地义。且不论这其中的道理是否畸形，单从女子这一角度来说，守节一事无论如何都是个悲剧。我们以鲁迅先生《明天》中的单四嫂子为例，解读一个守节女人的悲剧。

关键词：单四嫂子；守节；性的悲剧；生存的悲剧

中国的传统社会，总是有这样那样关于女子守节的畸形论调，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什么“从一而终”，甚至还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如此这般的胡言乱语。于是，中国传统社会便生产出了一批又一批的“节妇”、“烈女”。要求女子守节完全就是对女人的一种文化暴政，男权统治者以自己的霸权话语为女子规定了“节”和“烈”的标准，用《我之节烈观》中鲁迅先生的话说，大约节是丈夫死了，绝不再嫁，也不私奔，丈夫死得愈早，家里愈穷，便节得愈好。烈可是有两种：一种是无论已嫁未嫁，只要丈夫死了，女人便跟着自尽；一种是有强暴来污染女子的时候，设法自戕，或者抗拒被杀，都无不可。这也是死得愈惨愈苦，女子便烈得愈好。照这样对“节”和“烈”的界定标准，单四嫂子算不上什么烈女，只能划为守节一类，但仅这一项，就已经使单四嫂子的人生变成了一幕悲剧。

1、性的悲剧

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守着三岁的儿子艰难地过活。这样一个年轻的寡妇，即便她还有个儿子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支撑着她脆弱的神经不至于崩溃，但始终不好过。因为寡妇也是人，她有着最基本也最正常不过的人的生理需求，更何况这是一个年轻的寡妇！单四嫂子，可以说所有所有守节的寡妇，不论她有如何如何的精神寄托，都替代不了生命最原始的本能与冲动，那就是性。

《明天》中，单四嫂子的儿子宝儿病重了，求过了神签，许过了愿心，吃过了单方，却仍不见效，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单四嫂子要抱着宝儿去诊何小仙。抓完药回家的路上，单四嫂子正累得骨软筋酥近乎虚脱的时候，蓝皮阿五出现了。虽然单四嫂子真真切切需要帮助，但她仍不希望来帮她的人是蓝皮阿五。可蓝皮阿五无论如何偏要帮忙，终究得到了许可。他伸开臂膊从单四嫂子的乳房和孩子中间，直伸下去，抱去了宝儿。涎皮下流的无赖蓝皮阿五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单四嫂子一系列的生理反应：乳房上发了一条热，霎时间直热到脸上和耳根。这说明了一个年轻寡妇对异性的渴望，这是守节所造成的性的悲剧。

2、生存的悲剧

前面说到单四嫂子算不得烈女，因为烈是必死，而节妇还要活着。凡人都想活着，而活本不易，节妇要活就是难上加难。节妇需要性，但因为这是与守节对立的矛盾而不可得，这种性的悲剧是身体上和精神上都有的惨苦，这且不论，单是生活一层，已是大宗的痛楚。

《明天》中的鲁镇上，深更半夜没有睡得只有两家，一家是咸亨酒店，半夜时分正是红鼻子老拱和蓝皮阿五之流吃喝闹腾得高兴的时候；另一家便是单四嫂子家。她自从前年守了寡，便需专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纺出棉纱来，养活她和她三岁的儿子。这样说来，宝儿一岁左右，单四嫂子就没有了丈夫，如此年轻的寡妇，面对这样一个一贫如洗的家，生活该是多么的艰难。

假使这女人还能靠那纺车独立生计，社会也知道互助，一个人还可勉强生存，不幸传统中国的情形，却正相反。乡亲邻里乃至社会，不但没有互助，反倒如同看戏一般玩味、欣赏别人的苦难。鲁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中说过：“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不得不插一句，“看和被看”是鲁迅写作中反复出现的模式，比如在《示众》、《祝福》等作品中都有体现。“看与被看”构成一种冷漠的社会心理氛围，一种缺乏人性关怀的整体无意识。而单四嫂子从守了寡到死了儿子，众人是怎样隔岸观火，使得她生活更加困苦的？

宝儿没死之前，便是红鼻子老拱和蓝皮阿五对单四嫂子的插科打诨。咸亨酒店里，蓝皮阿五对红鼻子老拱嚷的一句话“你……你你又在想心思”足以看出这两个无赖泼皮对单四嫂子打的鬼主意，而“又”说明这种心怀鬼胎已经成了惯例，早已不新鲜。何小仙就更可恶了，鲁迅对他虽然着墨不多，但我认为他比起红鼻子老拱和蓝皮阿五更坏，明明不懂得看病救人，还非要装成一副神仙下凡胸有成竹的鬼样子来谋财害命，完全不顾寡居的母亲面对病重的孩子那种天塌地陷的焦急。蓝皮阿五在單四嫂子抓药回家的路上趁机调戏就不必说了。而那王九妈，单四嫂子情急之下请她老人家看看宝儿的情况，她“把头点了两点，摇了两摇”，多么高明的回答！没有一个人设身处地地为单四嫂子和宝儿打算，多么的凄凉！

宝儿死后，王九妈发命令烧了一串纸钱，又将两条板凳和五件衣服作为抵押，替单四嫂子借了两块洋钱，给帮忙的人备饭。而那咸亨的掌柜，收了单四嫂子一副银耳环和一支裹金的银簪，只是作保买一具半现半赊的棺木。蓝皮阿五以为这里头有油水可捞，便自告奋勇帮忙，但王九妈不许他，只准他第二天抬棺材，但真到了抬棺材的时候，蓝皮阿五简直整天没有到，咸亨掌柜便以每人二百另十个大钱的酬劳替单四嫂子雇了两名抬棺材的脚夫。王九妈不但替单四嫂子掐着指头地仔细推敲算计，尽量使丧事没有什么缺陷，还帮她煮了饭招呼了所有动过手开过口的人。这一群人，完全抱着“花人家钱不心疼”的态度，名为帮忙张罗宝儿的丧事，实则隔岸观火、趁火打劫。

寡居的单四嫂子本来靠着纺棉纱养活她和宝儿就异常艰难，又加上邻里乡人的冷漠无情和变相搜刮，如何能活得下去。这又构成了一个守节女人的生存的悲剧。

从单四嫂子的例子出发，可以看到，传统畸形的守节，给女子带来的，不仅是性的悲剧，更是生存的悲剧。守节这事，极难，极苦，既不利人，又不利己，更无益于社会国家，于自己将来的人生也毫无意义。不知道什么样的土壤滋生了这样一种对女子的文化暴政，但现在它已经失去了存在的生命和价值，因为，它实在不合人情，而人类都应受正当的幸福。（作者单位：西华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1]钱理群，叶彤编《鲁迅学术文化随笔》中国青年出版社，1996年9月版

[2]雷世文《鲁迅研究大纲》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版